首页 -> 2007年第4期

有一种笨,叫聪明

作者:易江南




  熟悉我们弟兄三个的都知道,三兄弟中,最笨的要数大弟。大弟比我小两岁,6岁的时候,我就能识别从零到十的数字,能背诵简单的唐诗。小弟比我更绝,因为父母的费心教导,4岁他已经能歪歪斜斜在纸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只有大弟,7岁念小学一年级,上学第一个星期,就因为死活不能正确发出啊哦呃的拼音,被老师将手板打得通红。
  17岁那年,我念高中,大弟念初三,小弟念初一。因为父亲的一场病,家里欠下了许多债,实在没有钱供我们三个读书。母亲用无助的眼神望着大弟,试图说服大弟辍学,理由是我和小弟的成绩向来很好,而大弟从小到大的分数都是全班倒数几名。大弟当时的反应,压根没在我意料中,他竟然嘿嘿憨笑着告诉我们,不读书好,他早就想不读书了。母亲释然开怀的同时,又暗暗担心。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母亲当时的原话,“这孩子,真是笨,不让他读书,他还高兴。”
  就这样,我和小弟留在了学校,大弟则背着书包回来。15岁的他,开始过早地跟社会跟生活打起了交道。在母亲的安排下,大弟被送到镇上一家铜艺招牌制作店,以学徒工身份在店里学习招牌制作的手艺。我曾经去看过他几次,每次过去,大弟瘦弱的手臂,都抡着锤子奋力朝一个又一个铜做的或者不锈钢材料的工艺字上面敲。锤子敲打金属发出的刺耳的声音,以及大弟因奋力敲打而淌出的满额的汗,让我跟站在我对面的大弟,俨然成为两个世界的人。我问大弟:“这么辛苦的事情,你干吗做得这么起劲?”抹一把额上的汗,大弟说:“我这么笨,不做这种事情,还能做什么事情。”大弟的回答让我心疼,我曾经不知多少次悲壮地想过,一定要发愤读书,要有所作为,要将大弟从这种水深火热的生活中拯救出来。
  19岁,我考上大学。在我度过美好的大学时光时,大弟也在那家招牌制作店日复一日继续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只不过,每年寒暑假回家,在大弟嘿嘿的憨笑声中,母亲不无欣慰地一次次告诉我:大弟的手艺有了长进,他开始每月固定在招牌制作店领工资了,大弟的手艺长进得连招牌制作店老板都自愧不如,而且老板还看中大弟的笨,决定将店里大小事情放手交大弟打理,自己则全心去发展业务……
  几乎每个假期,母亲都有关于大弟的好消息告诉我,甚至我和小弟读书的主要经济来源,也源于大弟节节攀高的工资。等到我大学毕业,因不满学校分配的工作,决意南下来深圳打拼时,大弟已离开那家店,打算在镇上开一家同样的招牌制作店。南下深圳的晚上,因为手上的钱不够,大弟从他开店的钱里,拿出一部分死活塞到我手上。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从前那样悲壮的拯救大弟的想法,不知不觉在大弟手艺和工资的进步中慢慢消失了。望着面前被体力劳动打造得高大强壮却依然不善言辞的大弟,有一种愉快和钦佩兼有的感觉,在我内心里慢慢升腾。我知道,大弟压根就不需要谁的拯救,他自己完全能拯救自己。
  开店以后,大弟的生意不错。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第一个月,大弟小小赚了点钱,第二个月,大弟赚的钱翻了一倍。不过,那段时间,大弟不知有多辛苦。为了尽量争取到更多客源,大弟白天在外面一家商铺一家商铺地跑,晚上就守在店里,和仅有的一个工人干到深夜,不将说好第二天交到别人手里的事情做完,决不肯休息。一天凌晨,实在是太累了,他竟然端着杯子,坐在椅子上呼呼睡着了。母亲见大弟迅速地瘦下来,心疼得一个劲儿劝他,别这么拼命,答应的货晚一点送给人家也没关系。大弟听了,使劲儿摇头,连声说不行不行,答应什么时候送就一定得什么时候送。
  母亲没有吹牛,这几年春节回家,大弟的生意看起来比她描述的还要火。有一年春节,为了赶一个正要开张的超市的招牌,又不妨碍店里的工人过年,年三十那天,大弟就一个人守在店里,结结实实地加了一个白天和一个通宵的班。镇上的熟人说到大弟,很多都说,要制作招牌,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准是大弟。“价钱公道,不摆架子,踏实忠厚,交货及时,质量能得到保证。”这是镇上人们对大弟普遍的评价。母亲说,不少得到甜头的生意人称,做生意还是要跟大弟学习,大弟其实一点也不笨,顾客要的就是生意人对自己的忠诚。
  在母亲的叙述中,我笑起来。群众的眼睛永远雪亮,他们对大弟的评价十分公正。是的,我的大弟其实一点也不笨。15岁那年起,大弟就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笨,一路踏实走在他那条不平坦的路上,不左顾右盼,还时刻遵循真诚做人的标准,这才是真正大智若愚的聪明。
  有一种笨,叫聪明。在这种笨面前,再聪明的人,回过头来看,他也会发现自己其实才是真正的笨人。
  ——选自《青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