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可溪
作者:熊召政
我们出发了。一路上,见过好几条泉水。或簪云攒雪,临壁挂流;或松影浮沉,密林潜踪;或半溪风燕,蹁跹于汲水小姑娘的歌声里;或脖子上系着铜铃的老牛正悠然啜饮流水落花。北宋大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其意境妙不可言,比之眼前景物又得稍逊一筹了。
走到一处弯道,腋下有凉气生。山道凹进,抵住一峰,刀削一般陡。峰下是一片冷杉树林。林中森森然。透过脆薄的阳光,还能看到地气浮升。错杂的枝叶中,地气幻化为虹,飘飘欲断,欲断未断。与青藤比婀娜,韵致中见淡泊。这奇景留我游足。脚站处,青苔踩出了水印。不过二三分钟,手肘上积有细碎的水珠,山翠湿人衣了。阳光,水雾,带绿的新鲜氧气,三者俱佳。该是很好的森林浴了。
朋友见我眉飞色舞,便告知,这片冷杉长得如此丰茂,是因为可溪滋养了它。可溪到了。我们穿过杉树林,路尽水现。两面石壁如门洞开,中间泻出一泉,仍是在石上流过。俯身揽水,一阵惬意的凉感由手及心。水击石有声,寻声溯望,幽深莫测,越往上泉越窄。石壁千寻,溜冰场一般平滑。也有几处稍缓,青藤援其上,摇曳着苍凉古意。
我问朋友,此泉的名字可有来历。朋友回答不出。这名字有很浓的文人味。可这里寻不着墨客骚人来访的踪迹。凿石勒碑的心理,一般文人都有。却喜这两堵石壁上尚无文字的污染。
站在可溪水中,我俨然成了上古时人。泠泠水声让我体会到人的庄严以及人的渺小。或者说在地老天荒的自然景物中,人竟成了多余的动物。一时间,我的脑子中生出许多怪念头,甚至骇然悚然,面对这一份险峻和阴森。奇怪的是,如此冷泉中,还优哉游哉地爬着几只瘦如蜘蛛的山螃蟹。这可怜的节肢动物正在与山蚂蚁做着竞走比赛呢。一溪清纯的玻璃汁中,还能见到一队墨黑墨黑的蝌蚪来来去去。这些蛙婴能长大么?有时,除了风声,泉声,松声,草声,偶尔能听到什么地方敲响一两声蛙鼓。
可溪太瘦亦太冷,似不求闻达的世外高人。然而冷拙中,实实又藏了一个雅字。其雅在仙气鬼气之间,骇然惊俗,别开意境。可溪可溪,可兮可兮。我顺口这么吟道。可溪并不理会我这纤细的感情。它在我脚下冲跌而去,以其金属般的水声激越于众山,虽然节令正值酷暑,我却如同置身在黄花已老的三秋里。
——选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