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7期

回家

作者:苇 子




  一个有着清风吹拂的下午,母亲从小学校走来,远远地走来,她靠近我,把带着白色粉笔灰的右手伸向我。母亲的带着粉笔味的手就这样温暖地盖在我的年少的脸庞上。母亲的声音从高处落下来,她说,娟娟。这声音,像闪亮的银角子一样,轻轻地落在我的脸上,也轻轻地落在我的心里。我仰着小小的脸庞。我的双眼从母亲的细小的手指缝间望出去,通过缝隙看到的天空仍然是那么的阔大。这是下张村上空的天空,蓝蓝的,有几丝白云从天空下飘过去。我一边就这么地仰着脸,一边感爱着母亲倒扣在我脸上的手掌的黑暗的温暖。我呼出的气息与这温暖融合在一起,有点湿润和甜菜的味道。我还同时看见了母亲的疲惫的脸庞,脸庞上方被风吹过的有点乱的一缕黑发,以及黑发上方斜伸过来的发着绿芽的树枝。这时,我突然看到一只小鸟从母亲指缝上方飞掠过去。
  当母亲的手从我年少的脸庞上移走,我看到了更大的下张村的天空。春天下的村庄就在我的身后,那里住着祖母、祖父、大伯、叔叔。母亲说,我们回家吧。母亲的声音与春天的气息合为一体。回家吧,这个音节现在想起来,是急促而坚定的。但那时,我只单纯地听到这个词和字。母亲的衣裳六成新,很干净,我伸出小手拉住她的衣襟,就这样跟着母亲回家去,回到家这个词性之中。
  母亲跨过屋前的水渠回到了家中,而我则蹲在屋前的这一袭流水跟前。我常常长久地蹲在这里,要看上好长时间的流水。流水从东边流向西边,它的小小流动的水波不断地泛起来,有时会有一只小小的蝌蚪摇着小小的尾巴从底下游过。在另一段水流相对缓慢的地方,我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脸庞。如果我在这里蹲的时间太长了,在流水中我的脸庞的倒影旁边会出现母亲或是父亲的脸庞。流水的一段很平缓,流速也很慢。我看着水面上小小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波动,我从这里还看到了白云飞鸟。白云几乎不移动,而飞鸟瞬间就看不见了,等再看到下一只飞鸟时,又得等很长很长的时间。
  父亲的双手从天而降,轻轻地把我提了起来。“回家!”父亲说。我不喜欢这句话从父亲的口里说出,我一直喜欢“回家”这个词从母亲的口里轻轻地说出来,这个词会因此带着母亲的体温和馨香。“回家!”父亲说。这时我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重新飞临的那只飞鸟就回家去了。
  回到屋里的时候,我看到母亲已经坐在锅灶前生火做饭了。锅灶紧贴着北墙。灶膛里的火光透过青烟映到了母亲的脸上。那红色的火光波动着,时弱时明。灶膛里的火舌不时地向上冲出灶口。柴火的味道弥漫着整个屋子。有一次我听到了母亲的咳嗽。母亲咳嗽的声音很年轻,这一声咳嗽短促,清脆,它的振动带动着柴火中的炽热的空气。也只有这时,我实在地感到了自己的饥饿。这是童年的饥饿。这饥饿由米饭、柴火、母亲的被烟所呛的轻声咳嗽以及过去的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构成。母亲的声音从灶膛火光的照耀中升起:“娟娟,娟娟,娟娟。”母亲的声音照样很轻。她身后的柴仓,在平时我能闻到它散发着好闻的干柴草的清香味。但此时它被母亲的不多的声音和动作所覆盖。这时,我只看到母亲,而看不到其它的事物。有点暗的屋子里,坐在灶膛前的母亲的身子看上去比平时要小一些。而母亲很快就移到了锅灶前,锅里的蒸气冲出了锅盖,弥漫在母亲的周围。我在屋子里走了几回,然后坐在矮凳上,饥饿让我有点昏昏入睡。
  回家除了吃饭,就是坐在矮板凳上看着母亲。我喜欢看着母亲。这时我看着母亲是仰视她。母亲会不时地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顶和脸庞。这时,她的手不再有粉笔的味道,而换了一种青菜似的淡淡的带湿气的清香味。
  (选自《仙居胜景》)
  
  本文舒心点
  幼儿眼中的家是母亲带着粉笔灰的手,映着灶膛火光的脸,还有被炊烟呛出来的轻声咳嗽。“回家除了吃饭,就是坐在矮板凳上看着母亲。”这是本文的舒心点。文章以幼儿的视角作为叙述角度,自然本真毫不做作。读起来就像听悠扬婉转的萨克斯曲《回家》那样惬意,温馨。
  ——土 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