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鲁迅小说中的色彩

作者:石在中




  色彩的运用本是绘画的基本手段之一,高明的文学家却往往把它用于自己的创作中,以更好地描摹风景、刻画人物、表情达意。鲁迅即是个中高手,他的小说中色彩的运用有着鲜明的个性特色和杰出的表现技巧。
  翻看鲁迅小说全集,我们发现鲁迅小说基本色调是灰暗、冷峻的,色彩用的最多的是黑、白两种,尤其是黑色。如:“黑沉沉的屋子”(《狂人日记》),“黑沉沉的街道”(《药》),“黑沉沉的油灯”(《明天》)等,孔已己“脸上黑而且瘦”(《孔已己》),康大叔“浑身黑色”(《药》),魏连殳“蓬松的头发和浓黑的须眉占了一脸的小半,只见两眼在黑夜里发光。”(《孤独者》),黑瘦的禹和“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同事(《理水》)等。与此相联系,鲁迅的小说中有很多夜的描写:《狂人日记》、《药》、《明天》、《长明灯》、《祝福》、《孤独者》、《伤逝》……鲁迅在《怎么写——夜记三》中曾写到:夜的寂静中“有无量的悲哀、苦恼、零落、死亡。”夜是小说中人物命运的底色和背景,大量的黑色的使用,为小说涂上了重重的阴郁、苍凉的情绪色彩。
  白色也是鲁迅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色彩,然而,却少有洁白、晶莹、亮丽的意味,多是一种凄冷、伤感、刺目的色调。如孔乙己“清白脸色”,“乱蓬蓬花白的胡子”。(《孔已己》),“这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样。”(《狂人日记》),华大妈,“微风起来,吹动她的短发,确乎比去年白得多了。”夏四奶奶“也是半白头发,”“惨白的脸”(《药》),吕纬甫“苍白的长方脸,然而衰瘦了。”(《在酒楼上》),陈士成“脸色越加变成灰白。”(《白光》),……在鲁迅小说中,白色往往是和黑色对比使用的。如华老栓去买人血馒头时“黑沉沉的街面”与“一条灰白的路”、“黑东西”(人血馒头)与拗开后窜出的“一道白气”;“白着眼睛讲得正起劲”的假洋鬼子穿着“一身乌黑”的洋衣,赵家遭抢时那“漆黑”的夜与“白盔白甲”的人;祥林嫂“五年前的花白头发,即今已经全白”与“脸上消瘦不堪,黄中带黑”等。鲁迅曾称赞英国木刻家杰平“意味深长而独创”的“黑白的观念”,以及作品所显示的“在有意味的形式里黑白对照的气质,”他显然在这些注重黑白对照的木刻家中找到了自己的知音。
  当然,鲁迅小说中色彩是丰富的。“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故乡》),“从暗绿的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明的如火。”(《在酒楼上》)。这样显现艳丽和生命力的句子在其小说中也有,但最多、最基本的色调仍是阴冷、灰暗的。这个特色与其思想个性及创作动机有关,家道中落的困顿、痛苦,科学救国梦想的破灭,提倡文艺运动的无响应以及目睹革命的一次次的失败,使得鲁迅“有无端的悲哀”,有了万难破灭的“铁屋子”的理论,而鲁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说“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揭出痛苦,引起疗救的注意。”明白这些,我们就不难理解鲁迅小说中色彩的选用了。
  那么,鲁迅小说中色彩的运用在艺术表现上又有什么作用呢?首先是烘托气氛、氛围,更好地表现小说的主题。这一点在鲁迅的许多小说中都表现得十分鲜明、突出。如《药》是对不幸而麻木的国民及孤独不被理解的先驱者的双重反思与批判,小说中出现了许多的黑色:黑沉沉的街道、黯淡的“古
  亭口”、黑东西、铁铸一般的乌鸦、黑色的人、华老栓夫妇黑着的眼眶……“黑色是绝望与死亡的象征……坚硬不变形,好似一种无法摆脱的重压。”环境、人物、意象的黑色组合为全篇营造了一个沉重、绝望的氛围,也给读者带来一种揪心的“重压”。
  其次,色彩的变化、搭配还能准确细致地表现人物的状态、心理。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 青白脸色,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便涨红了脸, 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 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 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孔乙己》)
  孔乙己病态的“青白脸色”, 是其穷愁潦倒的标志。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一旦被人当众揭破,他便“涨红”了脸,反映了他的痛苦和无奈。在无望的社会里,他借助酒精麻醉自己,所以“涨红”的脸色又渐渐复了原。直到问话的人穷追猛打, 直逼他内心最怕揭破的一角时, 用酒精筑起的防线轰然倒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这里, 鲁迅使用了一组表现面色变化的色彩词语,“青白——涨红——青白——灰色”, 细致入微地显露了人物微妙而复杂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