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1期

母亲的寂寞味道

作者:张 洁




  我站在厨房里,看着从旧家带过来的一刀、一铲、一瓢、一碗、一筷、一勺。这些东西,全是母亲用过的。
  分到这套房子后,我从没带母亲来过。我总想装修好了、布置妥了再让她进来,给她一个惊喜。后来她住进了医院,我又想等她出院时,把她从医院直接接到新家。
  为新厨房置办这带烤箱的四个火眼炉子时,我曾夸下海口:“妈,等咱们搬进新家,我给您烤蛋糕、烤鸡吃。”
  可是,火葬场的人10时就要来了。母亲根本就没能走进这个新家。那一会儿,活到54岁也长不大的我,一下子就长大了。厨房里每一件家什都毫不留情地对我说:现在,终于到你单独对付日子的时候了。
  翻出母亲的菜谱,每一页都像被油炝过的葱花,四边焦黄。从那上面仍然能嗅到母亲调出的百种滋味。我想起母亲穿着那件旧大衣改制的围裙,戴着老花镜,伏身在厨房的碗柜上看菜谱的情景。
  母亲的菜谱上,有些菜目用铅笔或钢笔画了钩。画着钩的菜目,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如糖醋肉片、软馏肉片、炒猪肝……鱼虾类的菜谱里,档次最高的也不过是豆瓣鲜鱼,剩下的就是煎带鱼。主食方面有油条、糖饼、麻花、油饼、糖包、家常饼、葱花饼、枣糕、粽子、豆包、花卷、绿豆米粥(请读者原谅,允许我还了这份愿,把母亲画过钩的都写上吧)。
  我一次次、一页页地翻看着母亲的菜谱,看着那些画着钩、本打算给我们做,而又不知道为什么终于没有做过的菜目。渐渐地,我的手艺得到了先生的表扬:“你的菜越做越好了。”只是,母亲却吃不上我做的菜了。
  今年春天,在菜市场上看到豌豆,想起去年春季母亲给我们剥豌豆的情形。我常常买豌豆让她做,因为这能给十分闲散的母亲找点事情干。
  几天后,女儿写信给我:“……我有时梦见姥姥,还是很平安地在过日子。我的眼前总是出现她坐在窗前,一边在菜谱上勾勾画画地想着做什么菜,一边伸着头向外张望的情景,她是盼你回来。每次知道你要回来,她都会主动去买很多豌豆,急急地剥着,因为她知道你爱吃……姥姥这一辈子真是寂寞极了!而且是一种无私的寂寞,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们没能和她住在一起。不说了,又要让你伤心了……”。
  母亲是很寂寞的,她的一生都很寂寞。从此便尽量回忆母亲在厨房里的劳作吧!
  (选自《广州日报》)
  
  本文伤心点
  子欲养而亲不在是本文的伤心点之一,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我们习惯以种种借口原谅自己对父母的忽略,就像文中的“我”想等到分了房子后,装修好了后,进而想等到母亲出院后再把她接过来,殊不知,母亲是没有时间等的。当母亲离开人世,一切都为时已晚。那种自责与后悔之痛怎不叫人神伤?更叫人伤心的是母亲一生无私的寂寞。她有女有孙,本该享天伦之乐,可是她为后辈操劳了一生,竟寂寞了一生,甚至直到去世也是寂寞地离开。这种巨大的落差几欲叫人落泪!文章语言平实,令这种伤感愈加质朴而深沉。
  ——程晓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