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螳臂当车

作者:谢 云




  庄子虽然主张“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以今天的眼光看,可算作自然主义者。但他对螳螂,大约是有偏见的。在庄子眼里,螳螂时时举着那粗大似镰的“凶器”,太过招摇。这与他的哲学不合。勇猛不可敬,招摇不可取,在庄子眼里,螳螂或许只是“程咬金”式的人物,只知挥动长臂或板斧,乱砍乱抡,蛮勇有余,而智慧不足。
  螳螂有挡车之勇,但显然不可能真的挡住车。这大约是庄子说法能流传至今的原因。
  后来知道,螳螂体格虽小,却也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无论谁,越过了底线,它都要拔刀相向,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再想庄子那句话,便有了疑窦:螳螂为什么挡车?而——“怒”字,似乎道出了原委:或许是螳螂正在行走,一辆车过来了,要抢道,要侵犯螳螂的利益,所以它要怒挡车辙。都是万物之一,大家生而平等,只因为身形弱小,就要忽略我的存在?这样想,就觉得螳螂是可敬的。它敢于与强势挑战、对抗,而我们,也曾面对强势,比如说,被乱罚款,乱征税,强行摊派,但我们没有、也不敢声张,因为,面对的是强势。我们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自己的抱怨和恐惧里,我们连螳螂都不如。
  所以现在,每看到螳螂二字,总忍不住要解下它的外壳,让它回复本身:堂郎,一位姓堂的男子。我执意地把它认作堂·吉诃德。就是他,那个西班牙的穷乡绅。因读骑士小说入迷,突发奇想,自己做骑士。他的形象颇类螳螂:高而瘦,骑着老马,手握长枪。他的做派、甚至命运,也像螳螂:战风车,斗羊群,攻城堡,放囚犯,他胡冲猛撞,并为此“挨够了打,走尽背运,遍尝道途艰辛”。最终被假扮的骑士击败,耻辱地回到家乡。就是他,这位姓堂的郎,在旧作《背时的英雄》里,我说他是个“该背时”的“背时鬼”。
  但他仍是英雄。我所认为的“背时的英雄”。在非骑士的时代,他却要做真正的游侠骑士这是他的不幸。更不幸的是,我说他“生活在石头和铁的时代,偏要愚妄地试图恢复黄金的时代”。所有人都注目屋内,安于现实,他却仗着并不坚硬的铠甲盾牌,并不锋利的长矛短剑,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味地鼓捣,以自己的单薄身体和执着理想,与“时代”对抗。
  螳臂当车是一种冲动,也是一种执着。成语中的螳螂最终是死了吧,大车隆隆驶过,只余一片薄薄的残迹。但我相信,它已经挡住了车——在伟大的精神上。堂郎也是如此。我始终相信,人类最基本的前进动力,就是为着自己的目标,不顾一切去实现。而在这过程中,那位瘦骨嶙峋的愁容骑士,时刻体现着他正直、善良的本性,这是人类最崇高的精神。
  螳螂挡不住车,但它怒而反抗,其意义,正在于一种昭示,一种唤醒。正如鲁迅先生说的,唤醒“沉睡者”。而在被唤醒的人中,谁说就一定没有能挡住那车的?
  面对苦难、逆境、困惑,有时,我们多想象螳螂,或堂郎那样,拥有一颗勇敢的心。而在强权当道的世界,螳螂和堂郎,那“舍我其谁”的气概,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胆识,或许正是我们的最后指望。
  (选自《四川文学》)
  
  杂文包
  我们一直活在自己和他人设定的圈子里,按照先人制定的规则谨小慎微地生活着,尽力将生命演绎得和谐完美,却在不知不觉中迷失了自我。对生活中种种不公平、不合理的现象,我们麻木甚至内化为一种习惯,从未想过应该去争取什么、怎样去争取。或许我们会嘲笑螳螂的自不量力,却不知与螳螂相比,我们输得更惨,因为我们从未尝试过如何改变自己惨淡的现状。同夸父一样,螳螂也是理想主义的殉道者。不管结局如何,它都为自己的理想和利益奋斗过、战争过,享受过生命短暂的辉煌。比起我们的畏畏缩缩,它更像英雄,有着我们永远无法企及的勇敢。作者的眼光独特而深邃,分析鞭辟入里,借歌颂螳螂来宣扬一种理想主义精神,告知麻木的人群:在面对困境时,逃避主义才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路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