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代价

作者:尤 今




  他把手插在裤袋里。
  他的裤袋里有一把刀。六寸长,尖而利。握着刀的手,不但冷,而且抖。
  “老天爷啊!求求您帮我一次忙吧!”他诚心诚意地祷告,“只要您让我渡过这个难关,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晚有月,月亮很圆。仰头看月时,他看到的不是月,而是小康那圆得灵活乖巧的脸,才四岁,却懂事得叫人心疼。自从两个月前他娘离家出走、下落不明后,这孩子仿佛便在一夕之间长大成人,莫说无理取闹,即使有理时也不闹,成熟得叫他这做爹的感觉陌生。
  他原本在一家货仓当看守员,收入不多,但省吃俭用,日子倒也不难过。半年前,公司倒闭了,他目不识丁,又无一技之长,在全国经济不景气而处处裁员的情况下,要再重找一份工作,谈何容易!孩子的娘年轻,不懂得体谅,脾气又暴躁,伸手拿不到钱时吵、闹、喊、跳,最后,收拾包袱,一走了之。
  妻子走了以后,他把自己的尊严完全典当了——能借的,能求的,能乞的,全都借了、求了、乞了。借钱给他的,都明白表示是看在孩子份上借的;但是,也正因为这个孩子,使他更难找工作。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时,孩子却染上了肺炎,连夜送进了医院。孩子入院四天了,但他不敢去看他,为的是没有钱缴医药费、住院费。
  ——孩子是命根,自然不能扔下不管。
  他握着刀的手已被汗水浸透了。
  “我只干一次,只干这么一次!老天爷啊,帮帮我!我愿付出任何代价!”他再次祷告。
  这是一条僻静的巷子。他已观察过了,晚上有人取道于此回家去。在这里抢了,要逃跑很容易,因为巷子当中又分岔出一些支路,只要灵活地转几转,便能脱身。他甚至已拟好了逃跑的路线。
  昨晚,11点过后,由这里走回家去的人,他算过了,总共有五个。可惜都不是理想的羔羊。男人,他不敢抢;老人,他不要抢;少年,他不愿抢;剩下的,就只有中年妇女了。
  今天晚上,运气好像也不太好。他拿着一份报纸,站在巷口的街灯下,佯装读报,一双眼却毫不放松地觊觎走进巷子去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都是男的。
  11点45分。啊,来了。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妇女,走下巴士,手上提着一个袋子,沉甸甸地,腋下挟着一个古老的黄皮手袋。他听到了自己的身体发出了一种原始的鼓声:噗噗噗,噗噗噗。整个胸膛,几乎承受不了这猛烈的心跳而要爆裂开来了。
  等妇女走进了巷子,他扔下报纸,以猫样的脚步跟在后面。
  巷子很长,月光很亮,妇女从地上的影子里猛然惊觉他的存在,惊醒地加快了脚步。
  良机不可失!他一个箭步飞上前,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绕过去,大力捂住她的口,压低嗓子说道:
  “别动,别喊!我只是要钱而已!”
  妇女蓦然受此侵袭,吓呆了,腋下的皮包、手上的袋子全掉落在地,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他慌乱地说:
  “你不要反抗,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妇女拼命地点头,他松了手,没想到那妇女却“扑通”地一声跪倒在地,呜咽地说:
  “大叔,你可怜可怜我吧!我皮包里的钱,是借来还我孩子的医药费的!”
  孩子?医药费?他如遭雷击,脑子嗡嗡作响,但与此同时,小康圆圆的脸却浮了上来。他不顾一切地拾起了地上的皮包,朝原先想好的路子逃遁,背后传来了妇女带哭的喊声,声音无力地撒在阒静的夜空里……
  回家后,蒙着被子,嗦嗦地发抖,拼命地压抑自己想哭的冲动,电话铃响了好多次,他都没有去接。
  凌晨2点,门铃声突然凌厉而尖锐地射进了他的耳膜。他从被窝里弹跳出来,奔向门边。从门孔望出去,他蓦然张大了口,惊得冷汗涔涔而下。门口站着的,赫然是一名警察。
  “怎么来得那么快!”
  他头脑混沌,完全不能思想。
  这时,门铃再度响起了。
  他好似面临山崩似地拉开了门。
  警察手上没有手铐,目光温和,语气平静:
  “张平先生在家吗?”
  “我就是。”他木然地答应。
  “我来通知你,你的孩子昨晚11点45分在医院病逝了。”
  孩子,病逝?11点45分?
  他双脚一软,昏厥过去。倒在地上时,他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响自遥远的天边:
  “你说过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
  (选自《微型小说鉴赏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