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潮湿的记忆

作者:余 杰




  北大的夏天,只有记忆是潮湿的。我们不是植物,不能在这块土地上生生不息。青春在窗边的风中飘逝了。玻璃做的风铃摔下来,发出最后短暂的呼救声。谁来救我们呢?暖水瓶躺在床底下,布满灰尘。大四了,没有人像以前那样勤劳,跑到水房去打水。宁可渴着,要么喝凉水。床头女明星的笑容已经苍白,像一朵枯萎的忘忧草。录音机里还是那首令人心烦意乱的老歌,劣质的磁带,快要转不动了。
  我们或留下或离开,这座城市,我们待了四年,尚未熟悉。
  某某人出国了,某某人上研了,某某人找到了一个肥得流油的工作,某某人回到了偏远的家乡。一切都以平静的口气诉说,一切都不能引发一点激动。大四的最后几个月是一潭死水。
  一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研究生的朋友诚恳地对我说:“没意思。”他拿到那张梦寐以求的通知书后,静静地端着一盆衣服,到水房去洗了。水房里哗哗流水的水龙头,总有好心的同学把它关上。而时间是关不上的,虽然我们谁也不说。
  蝉还没鸣,我们的心便开始鸣了。毕竟我们还年轻。
  那支烟一直燃到尽头也没有吸一口,那根琴弦寂寞了一个星期也没有弹一下。许多老房子消失了,校园里正在大兴土木。老房子留在照片里,我们呢?我们也能留在照片里吗?包括那些做作的微笑和夸张的“V”形手势?
  深夜,一长排自行车哗啦啦地倒了,是个无聊透顶的家伙干的。楼上传来几声遥遥的咒骂,却像是上帝在说话。翻个身,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把愤怒留给新生们,把倦怠留给自己。
  快毕业了,粉刺一点也不理会这个变化,依然肆无忌惮的生长在我们胡须还未茂盛的脸上。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甩了好几个缺口,还是舍不得扔进垃圾堆。照来照去,这个脸庞怎么也不能让女孩喜欢。月光都是伤人的,在一个接一个不开心的夜晚。
  还在想江南吗?还在写那些关于江南的诗吗?还在为那个江南的女孩子牵肠挂肚吗?
  “没有”——说没有的时候,有气无力。大讲堂拆除了,没地方看电影了。而那最后一场电影,恰恰又是看过的。
  爱和被爱,似乎都没有发生。自行车骑得太快了,蓦然发觉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没有方向的十字路口。
  同窗们比陌生人还陌生,即使是那位睡在上铺的兄弟。一直都搞不清楚他的发型是怎么梳出来的。好多次想问,却没有问。
  大家都躺在床上看书,不再去教室了,不再去听课了,尽管讲课的是妙语连珠的教授。也不去图书馆了,尽管图书馆有丰富的藏书。躺在床上是自由的,看不下去的时候,便随手把武侠和爱情扔到床下。
  宿舍的墙也会写诗,受诗人们的熏陶,墙上爬满甲骨文,等待下一批的古文学家来解读。他们想象得出,自己所住的铁架床上曾住过怎样的一位前辈吗?
  女生楼前的白杨树,听惯了那五花八门的呼喊,或悠长,或短促,或深情,或绝望,或如巨钟,或如电子琴。那些呼喊的男生站在树下,日复一日的呼喊一个个女生的名字。以后,还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呼喊,只是换了不同的名字。
  白杨树护卫着女生楼,一言不发,一对恋人靠着它接吻。另一边,是另一对恋人。
  男生都在打扑克,女生都在织毛衣。毕业前的日子,必需找一种方法来“打发”。前途是否如意,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对于离开,多少有点恐惧,于是努力用豪言掩饰着恐惧。毕业的时候,我们发现了彼此的不同,水底的鱼浮到了水面,水面的鱼沉到了水底。
  校园是不能缩到鞋底带走的。被单已经洗得发白。系领带的时候依然觉得别扭。教授的批评和表扬都忘记了,因为我们将生活在彼处。
  蝉鸣的时候,行李都打点好了。上路吧,毕业生。
  ——选自《当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