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孩子与鸟儿

作者:张秀亚




  一天下午,孩子们都出去捉蜻蜓,室中寂寞如雏鸟飞尽的空巢。邻家的炊烟,袅袅地拂过树梢,玻璃走廊外徐徐飞来了暮色,温柔、无声,如一只美丽的灰鸽。
  正在沉思间,突然一个毛茸茸的小团,轻吻着我赤裸的足踝,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一低头,我发现那闪亮畏怯、如云边孤星的小眼睛,正向我这庞然大物的人类侧目而视。
  我俯身捧它在手,原来是一只才学飞的小麻雀呢。本是羽毛丰盈的头部、翅、尾都被烧得焦黑、短茁、凌乱。许是自谁家烟囱逃出而“劫后余生”的吧。它伸着尖尖的小喙向我啁啾着,残羽下,波动着一股生命的颤栗。
  我才将这小生命捧进屋子,两个孩子正巧自田埂间呼啸着回来了。见了鸟儿,又是一阵"泰山"似的欢呼。山山更忙著为它腾肥皂箱,在他的指挥下,才学步的兰兰,也乘我不备,蹒跚着自床垫下抽了一把稻草,凌乱地放在箱底,瞬息间鸟儿的新居落成。
  突然,屋外传来清脆动听的声音,比竹竿相击声还要利落、悦耳。我一抬头,一个多么奇丽的伟观啊,对面人家屋檐落满了小小的麻雀,在暮光中,如朵朵颤动的火焰。它们翘尾、颔首、展翅,似怀着无限的同情,遥遥凝望着这陷入不幸的同类。它们在踌躇、疑惧,都不敢飞下来。由那断续的啁啾,我觉察它们,似乎饱尝了“相望不相亲”的痛苦。
  我遂吩咐孩子们都埋伏在帘帷后面,我也远远地站在屋子的一角。
  不多时,一只较大的麻雀,竟飞进了玻璃走廊,低头亲昵地向小麻雀致慰:“吱喳,吱喳,吱喳。”小麻雀也在哀哀诉告:“吱吱吱,喳喳喳。”孩子们自帘帷后移动了一下,那个来访者拍翅惊飞了,只留下那个可怜的小囚徒,望着足边那根红绳和片片落羽发怔。
  “把鸟儿放在院子里,叫它和同伴们谈谈心好不?”怀了无限的悲悯,我征得山山、兰兰的同意,把盛鸟的木箱,放在长青苔的花荫下。
  立即,有两只大麻雀,像影子般倏忽,自对面屋檐,移到了距小麻雀较近的篱墙。我带着孩子们,隐身在走廊的玻璃门里,悄悄观望。只见一只大麻雀,果然勇敢地自篱墙上跳了下来,口里衔着一条小小白虫,两只细细小腿,像雨线般在地上轻盈跳动。及至四顾无人,唰的一声,飞跃到小麻雀跟前。它的头向这边歪一歪,小麻雀的头向那边斜一斜,正好一下两喙相接,那条白虫,遂落进那张饥饿的小嘴巴里。翅子一展,大麻雀划了一道斜线,飞上短篱,活跃的姿态,描绘出它满腔喜悦,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饕餮吞食的小囚徒。这时另一只又飞了下来,以同样的姿态,双倍的温柔,把另一只青虫,送进那落难的小鸟口里。我至此才辨别出,它俩与小麻雀,较其他的麻雀,有更亲密的关系。
  屏息站在我身后的孩子们,也似乎为眼前的这景象感动了。半晌,山山眨动着亮亮的眼睛,若有所悟,匆忙地不及穿木屐,赤足跳下走廊,走入花荫,把系在小麻雀左足的红绳解松,小麻雀吱了一声,带着快乐、喜悦,一道箭矢般,直飞上两只大麻雀栖息的篱边。随即三雀相偕,穿过林梢,飞入白云堆里,白云渐渐掩住它们的鸣声羽影,瞬间,杳无所见,只透出一片灰蓝的天空。
  山山满脸喜悦,重新跳上了走廊。
  我问他:“你为什么把小麻雀放走,你不是喜欢它吗?”
  “叫它去找它的爸爸、妈妈。”山山怪神气地双手插腰,好像做了件生平得意的事。
  “爸爸、妈妈。”才学语的兰兰,也模仿着她的哥哥在喃喃着,摇着胖胖的小身躯,扑到我的怀里,短短的肥臂,勾住我的脖颈。我觉得此刻我的眸子噙满了泪水,她不正是那只雏鸟的小影,对我充满了爱慕、眷恋、依恃?我不禁想起娜达利的话:“是怎样的冒昧,怎样的大胆,把活泼的小生命带到世间,却不能给予他们含有幸福本质的东西!”
  暮色渐浓,夜色将临,我凝望着三只鸟儿适才掠过的天空,在它们飞去的方向,什么时候展开了一片银云,婉柔美丽,如爱神的羽翼在自由的高空中飞翔。充满了爱的三只鸟儿,该是幸福愉悦的。惟其懂得“爱”,才获得了幸福的本质。
  (选自《经典美文》)
  
  散文包
  这是一篇关于爱与幸福的散文。“我”偶获一只“劫后余生”的小麻雀,因为喜爱,两个孩子瞬间为小麻雀做好了“新居”。同样的,也是因为喜爱,两个孩子在目睹两只大麻雀冒险给小麻雀喂食的情景后又放走了小麻雀。这不仅使小麻雀获得了幸福,也使他们自己感悟到了爱与幸福。"三雀相偕,穿过林梢,飞入白云堆里",这是属于鸟儿的幸福;“胖胖的小身躯,扑到我的怀里,短短的肥臂,勾住我的脖颈”,这是属于孩子的幸福。作者以此告诉读者:放手也是一种爱,唯其懂得“爱”,才获得了幸福的本质。
  ——之 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