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戴望舒的诗歌艺术

作者:王江辉




  
  (二)语言的音乐美
  戴望舒曾说:“诗的情绪不是用摄影机摄出来的,它应当用巧妙的笔触描出来。这笔触又是活的,千变万化的。” 这里所说的"巧妙的笔触"就是用艺术的语言筑造诗歌。戴望舒的诗歌语言最突出的艺术特点就是音乐美。
  音乐美主要是指音节和韵脚的和谐、统一,使人的阅读朗朗上口、富有乐感。戴望舒第一辑《旧锦囊》中的十二首诗,都有明显的格律诗的特性,明显受到当时流行的新月诗派新格律诗的影响,句式大体匀称,每节行数相等,诗形整饬,押韵而且韵位固定,有的还讲究平仄相间。在《流浪人的夜歌》中,一共四节,每节三句,每句七字,且十分押韵。《断章》一诗更突出了诗人追求音乐美的特点。该诗一共八句,每句八字,分前后两节,且在诗中加入了古典诗歌所具有的韵味,极似一首婉约小令。杜衡在《望舒草·序》中说:“诗人追求着音律的美,努力使新诗成为跟旧诗一样可吟的东西”。在第二辑《雨巷》六首中,诗形也大多整齐,十分注重音乐性。例如《雨巷》,在梦幻与现实的不断交融中,ang韵反复出现,连绵不绝地织就了一张音韵的网,把人笼罩其中,好像在倾听一首低婉的吟唱。
  值得一提的是,自第三辑《灾难的岁月》起,戴望舒受格律诗派的影响已明显减弱,而开始转到后期象征诗派的诗风上来。在他的《诗论零札》中,诗人认为:“诗不能侧重音乐,它应该去了音乐的成分”。因此,他在自己的诗歌创作中,逐步从追求音律的形式中解脱出来,运用多种句式、灵活的手法来表达情感。如《旅思》一诗:“故乡芦花开的时候/旅人的鞋跟染着征泥/粘住了鞋跟,粘住了心的征泥/几时经可爱的手拂拭 /栈石星饭的岁月/骤山骤雨的行程/只有寂静中的促织声/给旅人尝一点家乡的风味"。这首诗前后两节分别以征泥、促织声为中心意象,以二者间的重叠与转换,展现了旅人落寞疲惫的心理状态和难遣难排的浓郁的乡愁 ,整首诗充满着含蓄效应,使外在物象成了内在心象的外化,成了“人化自然”。但是,这并不能说明诗人完全放弃了追求诗歌的音乐美,只能说明诗人在走向成熟的创作道路上,创作手法更多、更新,勇于用多种形式来丰富诗歌作品。从诗人后期的诗作《狱中题壁》中更能证明这一点,虽然此诗已注入了现实主义的内涵,也极具层次性,然而其整饬的句式和押韵,都流动出诗作所具有的音乐美感。因此说,不论诗人的创作风格如何变化,音乐美仍然是戴望舒诗歌艺术的特点之一。
  
  (三)诗体的散文美
  戴望舒从《我的记忆》开始,逐渐摆脱格律诗的樊篱,开始为自己制造“最适合自己走路的鞋子”,即以自由的散文化手法传达感情。这种现代口语形式的自由诗体,显示出了戴望舒诗歌所具有的另一种艺术美——散文美,这种创作风格也确立了诗人现代派诗歌的地位。
  戴望舒从诗体上走向散文化,无疑对他在革新语言上产生影响,他用现代派的自由体抒情方式来表现诗歌的情绪,使诗歌显得更加朴素、自然、亲切。例如《我的恋人》:“她是一个娴静的少女/她知道如何爱一个爱她的人/但是我永远不能对你说出她的名字/因为她是一个羞涩的人"。诗人在平静的叙述中,使"我的恋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好像诗人用一支笔在轻轻地描画,让人一目了然又过目不望。诗人的另一首诗《村姑》也有异曲同工之处,通过亲切的日常生活的描述,笔调舒卷自然,淳朴又富有韵味。诗歌《小病》是一篇散文化十足的华章,"从竹帘里漏进来的泥土的香 /在浅春的风里它几乎凝住了 /小病的人嘴里感到了莴苣的脆嫩 /于是遂有了家乡小园的神往......"。小病的旅人无聊孤寂,从浅春的泥土香里仿佛闻到了可口鲜嫩的莴苣味,于是勾起了对家乡小园的神往与思念。那么家乡的小园如何呢?诗人驾驭想象的彩翼飞抵它的近旁进行透视,那里阳光清澈和暖,细雨微风轻拂...... 一切平淡而熟悉,宁静而和谐 。诗人用猜测试探的语气,营构出一个小病的人对家乡的惦念关切。戴望舒诗体的散文化,不仅表现在描绘人物和事物上,还表现在其善于用短句来表达情韵。例如《灯》的最后一节:"这里/一滴一滴地/寂然坠落,坠落/坠落"。在《秋天的梦》一诗的结尾中:"唔,现在,我是有一些寒冷/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 诗中的这些精短简单的句子,虽然没有整齐的节奏和鲜明的韵脚,但在复沓的词语中形成一种千回百转的情愫,使读者感到诗句中内在情绪的流动,在娓娓到来的氛围中,给读者留出回味和想象的空间。正如郭沫若先生所说的那样:"语言能够流体化或呈现流线型,抒情诗歌就可以写到美妙的地方"。
  当然,戴望舒的诗歌艺术除了以上三个方面的特点外,还具有其他方面的特色。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他在诗歌中多种手法的运用。如通感、比喻、顶针、拟人、象征、重叠复沓等。《致萤火虫》中那句:“我躺在这里/咀嚼太阳的香味",历来被人们所称道,诗人奇妙地将视觉、味觉、嗅觉三者勾通在一起,并且将情思融汇于一句话之中。再如《秋蝇》一诗中"用一双无数的眼睛 /衰弱的苍蝇望得眩晕 /这样窒息的下午啊 /它无奈地搔着头搔着肚子 //木叶、木叶、木叶 /无边木叶萧萧下…… 。在立体化的流动的心理结构中,诗人用拟人的手法,通过描述秋蝇的形象,渗透出对日趋没落的现实世界的厌恶与自己作为政治殉葬品的无奈。这种多元素多层次的心理流程,映射出诗人的心理体验。它用重叠复沓的词语交汇出了幻觉、联想与情感活动,创造了一个全官感或超官感"心理格式塔",具有较强的纤细纵深感。总之,诗人借助于多种艺术手法,不断煽动着语言的斑斓的彩翼,给诗歌以美感、以生动、以光芒。
  
  三、戴望舒诗歌中的不足
  
  戴望舒在中国新诗史上,崛起于三十年代,上承中国古典文学之光泽,旁采法国象征诗派之芬芳,开启了现代派的诗风,确实引人注目。但就诗论诗,我们还可以看到他诗歌中的一些不足。
  
  (一)阴柔有之,阳刚不足
  也许是才高气傲之故,台岛诗人余光中就认为戴望舒的诗的境界“空虚而非空灵,病在朦胧与抽象”,语言常“失却控制,不是陷于欧化,便是落入旧诗的老调”。这种观点虽然过于偏激和苛刻,但是纵观戴望舒二十多年的诗歌创作,虽然存在着阶段性的变化,然而他的诗歌作品留给我们的大多都是阴柔雅丽的。作为一个身处于国家危难之中的诗人,面对的是人民的苦难和自我的悲哀,应该有“直面人生的勇气”,用他多情的笔书写出人生的悲苦和悲壮,给人生以自嘲,给生命以勇气。而戴望舒的诗中“忧郁”、“抑郁”、“沉哀”、“哀怨”、“惆怅”等字眼屡现于各阶段的诗句中,难免给人以浅吟低唱之感。
  
  (二)耽于情调,缺乏风骨
  戴望舒是一个感情至上的抒情诗人。他主张在平淡的生活里发掘诗情,显示复杂微妙的情思颤动与飘然意绪,写出多元素、多层次的心理内容,“把捉那幽微的精妙的去处”,不是去表现一种意思或思想,而是去表现一种幽深而又细微的感觉或情绪。受这种诗学思想烛照,他的诗也无不把感情放在首位,重视诗情的铸造。正如在他的《诗论零札》中,诗人认为诗的核心思想即诗情,认为“诗当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而使人感到一种东西”。这种观念就使得他的作品大多意境回肠,耽于情调,但却缺乏应有的现实风骨。尤其诗人面对抗日战争的残酷现实,虽然有《狱中题壁》、《我用残损的手掌》等反映现实的诗作,但也不能完全反映出诗歌的锐敏。或许是因为诗人多年来囿于自己的感伤世界,或许因为诗人盛年早逝,还来不及抒写更多的作品。
  即便这样,在中国文学史上,诗人戴望舒无疑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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