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孔乙己》的剪辑艺术
作者:阮恩琴
首先,《孔乙己》在细节的剪辑上注意了物质内容的连贯性。法国马赛尔·马尔丹有过论述:“在两个镜头中,应当出现一种类同的元素,使人很快认出镜头和它表现的环境。”《孔乙己》就是这样,上一个细节与下一个细节都有类同的物质元素出现,这样,细节的过渡转换就显得自然圆润。
作品写孔乙己第一次到酒店喝酒,“排”出九文大钱,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人们奚落他: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污人清白。人们步步紧逼: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吊着打。孔乙己便步步为营,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作品再写孔乙己打折了腿后人们的议论。正在结帐的掌柜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也觉得他长久没有来了。一个喝酒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打折了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许是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地算他的帐。
作品又写了孔乙己第二次到酒店喝酒的情景。孔乙己坐在柜台下的门槛上,用极低的声音说,温一碗酒。他的脸黑而且瘦,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他见小伙计没有反应,又说道,“温一碗酒。”掌柜见此情景,不惜时机戏弄他说,“孔乙己,你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这时的孔乙己并不十分争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喝酒后,孔乙己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的手里,用这满是泥的手慢慢地“走”去了。
作品又写孔乙己“走”后,人们长久没有见到孔乙己时的议论和心态。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了第二年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到了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以上这些镜头时间跨度很大,有的是直接表现孔乙己,有的不是直接写孔乙己。但作家就是利用了“咸享酒店”这个物质元素,把这些时间跨度很大、内容相距甚远的细节和事件剪辑成一组镜头,不但使作品过渡自然,结构浑然一体,而且展示了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展示了人物生活的社会背景,揭示了人物的悲剧下场。
《孔乙己》在剪辑上除了物质内容的连贯性外,还注意了理性内容的连贯性,即抽象内容的相似性。
在孔乙己生活的社会里,丁举人可以说是该社会上层人物的典型代表。对孔乙己其人其事,他的态度非常凶残和强悍,对只偷了几本书的孔乙己,他先令其写服辩,接着吊着打,打了大半夜,最后打折了腿,把一个好好的人打成残疾,用手“走”路。
掌柜的地位比丁举人要低,但比短衣帮要高,是孔乙己时代的中产阶级。他对孔乙己生命的态度还不及自己手里的十九个钱。他想到孔乙己是因为孔乙己欠他的十九个钱。他看到伤痕累累,用手走路的孔乙己,毫无怜悯之心、悲戚之情,还是想到孔乙己欠的十九个钱。孔乙己死了,他也没有觉得失去什么,但还是关心着孔乙己欠的十九个钱。所以他对孔乙己其人其事非常的冷漠。
短衣帮是孔乙己所处社会中的底层人物,他们贫穷困苦,站着喝酒,受人压迫,受人欺凌。可是对孔乙己却是极尽奚落、嘲笑、挖苦之能事。他们甚至用最刻薄的语言刺痛孔乙己的心病:“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你怎么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他们对孔乙己的精神伤害并不亚于丁举人的肉体伤害。
小伙计是孔乙己所处社会底层中的人物。他只能为掌柜赚钱,为酒客服务,连站着喝酒的机会都没有,他不仅受掌柜的呵斥,还要受短衣帮的监督和白眼,可是对孔乙己其人其事,他也不逊色。当孔乙己友好地考他茴香豆的“茴”字怎样写时,他想到孔乙己讨饭一样的人,不配考我,转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热情地教他“茴”字的写法时,小伙计便懒懒答道:“谁要你教……”当孔乙己教他“茴”字的四种写法时,小伙计便愈不耐烦,努着嘴走远。他对孔乙己同样是采取冷漠和白眼的态度。
丁举人、掌柜、短衣帮、小伙计是孔乙己生活的阶级社会里不同阶层的人,他们各自所处的阶层不同,经济地位不同,他们对孔乙己的态度应该各不相同,但奇怪的是,他们虽然身处各个不同的阶层,但对孔乙己其人其事的态度却是惊人的相同:鄙视和冷漠。这种鄙视和冷漠的态度,表现了他们病态的麻木的精神状态。这种鄙视和冷漠的态度,这种病态的麻木的精神状态正是作者用来连贯作品中的细节、人物、事件的理性内容,也是作家痛恨和所要揭示的国人的劣根性。作家正是运用了这一抽象内容的相似性,不但使这些细节、事件和人物之间的粘接显得那样紧凑和严密,使作品的结构浑然一体,而且引人思考、咀嚼、回味,使作品的思想、社会意义更为深刻。
阮恩琴,中学语文教师,现居浙江温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