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人教版语文教材的删改与谬误举隅

作者:陈晓涛




  老舍年轻的时候,文稿常被编辑改动,深感头疼。某次,他把书稿送出版社后,在旁标明:“改我一字,男盗女娼。”可能现代社会的人们对“男盗女娼”这四个字都已经麻木了,更有甚者引以为荣。但在老舍的那个时代,这可是最恶毒的诅咒!
  在讲授老舍的《济南的冬天》一课时,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篇文章肯定被编者篡改过。我从超星数字图书馆下载了课文出处的《老舍文集》(第十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仔细一对照,果然改了不少,特别是将“好像小日本看护妇”一词改为“好像日本看护妇”。殊不知,“小日本”是过去北方老百姓的口头禅,老舍作为擅长采用民间口语及大众语创作的语言大师在这里用“小日本”,其实更是饱含了深厚的民族感情!
  经典课文《散步》的作者莫怀戚当初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散文被编入初中语文教材,更令人气愤的是,编者不仅删改了原文,还不加考证地把作者错编为“莫怀成”。莫怀戚在谈到删改时说:“又对某些文字做了删减,我认为使文章减色一些!”(《语文教学与研究·读写天地》2006年第4期)
  仅以人教版新课标七年级(上)教材为例,我可以确定删改过的课文居然有10篇:《童趣》、《人生寓言》、《我的信念》、《春》、《济南的冬天》、《看云识天气》、《绿色蝈蝈》、《散步》、《皇帝的新装》、《郭沫若诗歌两首》,足足占这册教材的三分之一。
  下面我就挑一些篇目来分析一下这些不恰当的删改。
  《童趣》选自《浮生六记》卷二的“闲情记趣”一章,课文删除了与之相关的几句话:
  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吴俗称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这段话放入课文并不难理解,也许是“心怀鬼胎”,亦或是“做贼心虚”吧,语文教材的编者们删去了这段话。
  我认为,这段文字真的没有什么可避讳的,现在的学生在性方面不一定比老师懂得少。只是缺少道德的束缚,缺少如何用理性来解释它的知识。老师和学生们摊开了,讲明白了就可以了,为什么非得要在编写课本的时候删掉它?
  《我的信念》一文本就是译自居里夫人文稿的英文版,居里夫人的“信念”早已被篡改了一遍(甚至是几遍),可我们的编者在把此文编入教材时又是大做改动,其尚且不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类的话,我们能肯定的是:编入教材的《我的信念》早已不是居里夫人的“信念”了。由于篇幅有限,我只举一处改动:
  原文:我们必须相信,我们对一件事情是有天赋的才能,并且,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把这件事情完成。(《现代人的智慧》,科学普及出版社1999年第1版)
  课文:我们必须相信,我们对每一件事情是有天赋的才能,并且,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把这件事情完成。
  这一段话的改动其实很微小,编者们只是加了一个“每”,强调我们对“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天赋的才能。中国有句古语叫“人贵有自知之明”,文革期间也有一句流行的口号叫“不怕办不到,就怕想不到”。我想,居里夫人的成功不是坚信自己对于“每一件”都有天赋的才能,而是找准了自己对于“一件”事情——放射性元素研究——具有天赋的才能!
  关于朱自清的《春》一文,我可能要多谈一点。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朱自清的大名和散文名篇《荷塘月色》了。大约是五年级的暑假,母亲拿出一份八十年代的钢笔字贴让我练字,字帖中就有朱自清的小传和散文名篇《荷塘月色》。那时的我刚刚步入青春期,读书时和王朔那小子一样,专拣“黄”的地方看,一眼就看到了令我怦然心跳的句子,朱自清竟然形容荷花为“刚出浴的美人”。后来,到了高中,在课本上读到了《荷塘月色》,奇怪的是课文居然删去了这个我以为妙绝的比喻,并且没有加任何说明,于是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学的课文是要经过阉割的!
  再后来,我鬼使神差地上了中文系,毕业时又别无选择地成了一名初中语文教师。等到讲朱自清的散文名篇《春》的时候,我几乎肯定教材上的这篇课文也是篡改过后的产品。凭着大学“古代文献学”课堂上几丝关于校勘的模糊记忆,我开始在浩瀚的资料中收集《春》的版本。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超星数字图书馆找到了一本朱自清的作品集(朱乔森编.《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朱自清》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6月北京第1版),其中收录的《春》与课文出入较大。再后来,我在1988年第5期的《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上找到了一篇朱金顺先生的文章——《关于〈春〉的版本》,朱先生的文章严密地论证了:“这书中(指《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朱自清》一书)收人的《春》,使用的是作者的原文,没有改动过文字。据我所见,解放以来国内所印的《春》,只有它是原文,这是弥足珍贵的。我说这篇《春》的文字为原文,是有充足依据的。……”
  结合朱先生的校勘,我又详细比较了原文与课文的差异。(确切改动请参见拙作《还〈春〉本来的面目》,《现代语文·文学研究版》2006年第19期)
  在一篇不足千字的短文中,如此的任意改窜,而且未加任何说明,这种行径是极其恶劣的。特别是诸如“花丛”、“农夫”、“草屋”等的篡改,已足以让这篇《春》失去朱自清散文的个性和文学创作的时代印记。
  我觉得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向我的学生详细分析这些愚蠢的篡改!
  [原文] 水长起来了
  [改句] 水涨起来了
  若让如今的小学生来修改病句,怕是也会做如此的改动。中国文字所特有的语言魅力,早就被一些外文语法的条条框框所破坏殆尽。按所谓的现代汉语语法看,似乎“水涨”不错,因为“涨”意味着水位升高。可是,当你完整地读一读原文第一、二自然段时,就会有所感悟:“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山朗润起来了,水长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原来这五个短句全是用的拟人手法,“长”是人格化,而“涨”只不过是写实而已。“涨”虽符合现代汉语语法,但它却破坏了排比的几个短句在修辞手法上的一致性,所以修改的“涨”较之原文的“长”,逊色多了。
  [原文] 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花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改句] 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泛的。
  “花丛里”被改为了“草丛里”。这句话是讲“野花”的,“花丛里”、“草丛里”似乎都可以。但这第四自然段整段不都是讲的“春花”吗? “花丛里”是容不得改动的,这一改岂不弄巧成拙?
  [原文] 鸟儿将窠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跟轻风流水应和着。
  [改句] 鸟儿将巢安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呼朋引伴地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宛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
  这句话有两处改动,删掉一个“窠”字,把“与”换成了“跟”。“窠”字删去有必要吗? 恐怕是删改者觉得国民文化水平太低,怕不认识这个字罢了。这只是一句玩笑话,我倒是觉得窠巢这个词更符合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白话刚刚盛行的语言风貌,虽然白话文已全面取代文言文,但仍不乏文白交杂的语句。
  把“与”字换成“跟”也没有这个必要。在这句话里,“与”、“跟”虽同为介词,但“跟”字使鸟儿的曲子与清风流水有了一种主次之分;“与”字则更能表现出“平等”、“共同”的意思,与全文和谐的意境相吻合,“跟”字更显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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