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邢福义教授口语表达的魅力

作者:赵贤德




  邢福义先生是我国著名语言学家,他的学术地位是国内外语言学同仁所公认的。人们对邢先生的学术观点及其影响已经作了很多阐述和评论,但是对他的语言表达风格却几乎没有什么人进行认真的探索。阅读过邢先生的著作或聆听过邢先生的授课、讲座以及谈话的朋友,都觉得邢先生除了语言学论文写得通俗易懂之外,其口语表达也是很有特色的。邢先生不仅是语言研究大师,而且也是驾驭语言和使用语言的高手。
  
  一、语言幽默,展现大师风采。
  
  邢先生无论是上课、讲座还是谈话,其语言往往非常幽默风趣。幽默使人轻松愉快,让人情不自禁发出会心的微笑,在笑声中,邢福义先生与学生、与朋友、与听讲座人员在思想上产生共鸣,于是彼此之间的一些无形之墙就融化了。
  1995年4月上旬,年过六旬的邢福义先生在海南大学开会,会后邢福义先生买了一挂小香蕉,分给大家吃。另一个语言学家詹伯慧先生剥开咬了一口,颇感意外地说:“呵,别看它其貌不扬,还真很甜!”邢先生马上说:“就像你一样,别看是这个样子,实际上满腹经纶,肚子里全是学问。”这时,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云惟利博士夫妇在场,年轻的云太太很认真地审视了伯慧好一会,然后又很认真地对我说:“其实詹教授很好看!”随和的伯慧,立即“随”口“和”之:“我哪有邢福义好看!”大家哈哈大笑,特别是为云太太认真地打抱不平的神情笑得特别开心。
  如果说朋友之间来点幽默,活跃气氛,挺有意思,那么学术讲演时也来点幽默,却可以使整个会议轻松灵动起来。有一次,邢先生给我们开了一个讲座,在讲到“口”与“嘴”的区别时。他说:
  一般的英汉词典可能将“mouth”翻译成“口、嘴”,事实上,“口”和“嘴”真的是一回事吗?我举一个例子,就说明“嘴”和“口”是有区别的。如:“昨天我打了他一个嘴巴”,这句话成立。可是如果说成“昨天我打了他一个口巴”就不能成立。为什么? “昨天我亲口跟他说过这件事”可以说,那么“昨天我亲嘴跟他说过这件事”,有这么说的吗?
  邢先生幽默的语言让听讲座的师生哈哈大笑,既融洽了师生之间的气氛,展现了一个大师的风采,同时又在笑声中给我们思考和启迪:语言问题到处都是存在,我们缺少的是发现问题的眼睛。
  
  二、巧用比喻,寓诙谐于庄重。
  
  针对我们有些毕业研究生不想走做学问这条艰辛的道路,而把注意力集中到走仕途或者走经商之路,邢先生没有直接对这些学生的选择进行说教,而仅仅是讲他自己的故事。他说:
  从懂事的时候起,我常常喜欢挤在祖父身边听老人们“讲古”,漫说人生。家乡的老人们经常慨叹说:“猪向前拱,鸡向后扒”。意思是说人总要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路。这句话影响了我大半生,使我悟出了许多道理。首先,要拱要扒。拱和扒,意味着奋斗求生存,求发展。其次,猪只能拱,鸡只能扒。猪有猪的特点,鸡有鸡的特点,这就决定了它们各有各的办法。如果鸡往前拱,猪往后扒,鸡和猪都活不下去。再者,往前拱和往后扒没有优劣之分,关键在于怎样发挥自身的优势。
  邢先生用生动形象的比喻,教育学生根据自己的特点特长选择自己的职业或人生之路。没有说教、没有大话、没有口号、没有批评去议论学生们的选择。
  针对学术界文人相轻的不良倾向,邢先生使用比喻的方法说:
  我们要做到“文人相亲”,一个群体里,人与人总会有差异,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关键是要识大体,顾大局,以事业为重,相互谅解,相互补足。假如一个群体20人相互间团结协作优势互补,所起的作用就不仅仅是“10+10=20”的加法关系,而是“10×10=100”的乘法关系;反之,要是相互间闹矛盾,搞摩擦,力量就会相互抵消,能量的发挥便成为减法关系、除法关系。正因为如此,我们提倡“做一群蚂蚁,不做一袋子螃蟹”。蚂蚁虽小,善于群体奋战,可以搬动大山;螃蟹尽管威风凛凛,可一袋子螃蟹倒在地上,就会各爬各的。
  关于人生职业的问题,关于人际合作的问题,这些都是一些庄重严肃的话题,可是邢福义先生却用明白晓畅发人深思的比喻给了我们答案,寓庄重于诙谐之中。
  
  三、随疑设问,教会我们做文。
  
  邢先生看书、看电视、聊天、谈话等都可能随时发现一些值得研究的语言问题,这种能力也在影响着他的学生,培养学生观察语言问题,理解语言问题,敏感地捕捉一些语言现象。比如关于“有”和“没”的问题。邢福义先生说:
  前不久,电视上播放解放初期拍摄的歌剧《白毛女》,喜儿在唱,电视屏幕上印着这么两句歌词:“有钱人结亲讲穿戴,我爹没钱不能买。”过了几天《光明日报》发表一篇有关《白毛女》的评论,提到的歌词却是“我爹钱少不能买。”“没钱”改成了“钱少”。为什么?其理由,肯定是:既然没钱,怎么能买红头绳?既然能买红头绳,怎么能说“没钱”?因此,说“钱少”才准确。这样的形式逻辑推论,把语言应用中复杂多变的现象简单化了。我们认为,语言不是数字。用“钱少”,当然不错,但人们在特定语境中说“没钱”,往往也就是“钱少”、“钱不够”的意思。
  邢先生敏感地感觉到“没”不等于“零”,“没钱”绝对不等于“零”,并由此写了一篇有理有据说服力很强的文章《从语言不是数字说起》在核心刊物《语言文字应用》上发表。
  1999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五十周年的时候,有的报刊举行征文活动,把栏目定为:“我与祖国同龄征文”。邢先生马上觉察出这句话有问题,于是说:我与祖国同龄,这等于说,只要是1949年出生的中国人,都跟自己的国家同龄。这显然是不恰当的。在这个说法里,把“祖国”跟“共和国”、“社会主义祖国”等同起来了。试问:如果说1949年出生的人跟祖国同龄,那么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祖父母,岂不是比祖国的年龄还要大?
  邢先生在学术路上随时都能发现问题,并深深地感染着他的一批又一批学生。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让学生站到问号的起跑点上”。他认为要引导学生站到问号的上面,永远把问号作为起点,不断向新的问号追逼挺近。
  
  四、谦虚谨慎,教会我们做人。
  
  邢先生经常反思自己走过的路,写过的文章,以此来教育警醒鞭策他的学生。他常将自己青年时期所碰到的问题坦诚地告诉青年学友,以此避免青年学友犯类似的毛病。邢先生看到我们有些青年取得了一点成绩便流露出骄傲的情绪,便常常教育我们说:
  不要动不动就是“创建一门新学科”;不要动不动就是“填补了学科的空白”;不要动不动就是“国内外著名”。学者的道路是一步一个脚印艰难行进的道路;路和脚印,是一个学者成就高低的标志。好学者,特别是优秀的学者,不仅路是新路,而且脚印是实实在在的脚印,是深深地陷入土地的、长长地延伸在新路上的脚印。只有用走过的路和留下的脚印来显示自己,证明自己,塑造自己,才能得到大家的肯定承认,才能从学术界这面大镜子中看到自己,找到自己。吹牛皮说大话,特别容易使人在自鸣得意中迷失自己,那是任何严肃学者所忌讳的。
  邢先生为人谦虚、待人谦逊,为文谨慎、治学谨严。正因为有这样的风范,所以培养的一批学生诸如李宇明、萧国政、徐杰、储泽祥、李向农、汪国胜等都是学术界为人为文有口皆碑的学者。
  
  五、语言经典,言有尽义无穷。
  
  邢先生毕竟不是一个社会活动家,也不是演讲家,他主要专注于学术研究。邢先生的语言经典,言有尽义无穷。他常说:
  抬头是山,路在脚下。一个有作为的人,眼睛要看着山,心里要想着山。但是上山的路要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走,一步一个脚印去踩开。山顶不易攀登,成功不靠侥幸。
  为人第一,为学第二;文品第一,文章第二。作为一个学者,参考别人的意见,要向读者交代清楚;说理、友善、平等是对待学术上不同意见的基本要求。
  在治学的道路上,无止境地追求,自强不息;在个人利益上,有限度地追求,知足常乐。
  人要立志。人而无志,虚度时光,愧对人生。立了志,就要求成。人字一撇一捺,如果把立志比喻为一撇,那么求成便可以比喻为一捺。只有一撇是丰满粗壮的,一捺同时也是丰满粗壮的人,人字才能丰满粗壮地站立起来,突现起来。不然,就只是一个疲软的人。
  学术研究应该提倡涵容、包容和宽容。一个学者,应该心胸宽阔,能涵容不同的观点,能包容不同的说法的长处,对不同意见要采取宽容的态度,多多考虑不同说法的合理性。
  邢先生这些经典语言,蕴涵无穷无尽的人生哲理,永远激励着他的学生、学友、朋友不停地追求学问,追求真理。
  邢先生毕生从事教育教学科研,其论著语言、授课语言、讲座语言以及与朋友聊天的语言等都是非常精彩的,有他自己特有的魅力。邢先生是一个著名语言学家,他本身的语言也是一座有待开掘的宝库。
  赵贤德,博士,江苏技术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