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逍遥游》的艺术形象及其塑造

作者:云 肖




  《逍遥游》是《庄子》中的代表作,也是中学语文教材的传统篇目。然而以前每次面对它的时候,我们总是痴迷于它那博大精深的哲学思想、意出尘外的独特构思和跌宕跳跃的诗性语言,而对它那层现叠出、异彩纷呈的艺术形象则品味不够。事实上,由于《庄子》善于运用寓言故事表达思想,其中的人物形象和自然意象正是这些故事构成的主角,因此,鉴赏这些艺术形象对于理解庄子文章的思想内容、解读其作品的深层意蕴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同时,由于这些形象诙诡谲怪,鲜明生动,它们“是《庄子》特异的魅力之所在,也是它高于晚周诸子散文的一大艺术成就”。本文拟就这篇经典散文的艺术形象及其塑造手法作一点肤浅的鉴赏。
  《逍遥游》全文的艺术形象共有二十多个,其中作者着意刻画、极力渲染且颇为动人的有两个。首先是总论部分中的大鹏,作者说它是一种鸟,这种鸟体形巨大,“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这么巨大的鸟从何而来?竟是从“北冥”中的一种名叫“鲲”的鱼转化而来。因为“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因而化成的鸟当然也“不知其几千里也”。自然界中由水生而转化为飞行的动物是很多的,比如蜻蜓,大概作者对这种现象是有所观察和了解,才作出了这样的推理和猜测。冥者、溟也,即大海。北冥,是作者想象中的一个大海。大海里的鱼比河湖里的鱼当然要大得多,但能把鱼想象到“不知其几千里”大的人,除了庄子,恐怕就没有第二个人了。不仅如此,作者还认为:“鹏之徙于南冥也”,竟会是“怒而飞,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扶摇”,就是旋风;“六月息”,就是六月里的大气。我们知道,农历六月,正是台风肆虐的时候。作者不仅赋予大鹏以人的感情,而且还具体描绘了其飞起时的壮观场面。他把生活中所见到的平常事物鱼、鸟、旋风、台风等,通过想象夸张,运用到塑造一个有所待的极大的大鹏鸟的形象上来,这不可谓不是一个极大的创造!
  藐菇射山上的神人是文章中作者着意刻画的第二个比较动人的形象。中国古代文人历来就擅长于塑造各种各样的神仙形象,而庄子笔下的神仙神清气爽、柔弱可爱,你看他“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其饮食“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作者还写了他的高尚品德:“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其尘垢秕康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外物为事”。当然其本领也是神通广大:“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这些本领,作者在其他篇什中也多次进行描写。可以说,庄子是中国古代最早详细描绘神仙形象的作者之一,对后世文人创作神仙形象起了启蒙和引导的作用。
  那么,作者为什么要塑造这样两个鲜明的艺术形象呢?我觉得《古文鉴赏辞典》中周先民先生的分析非常精彩。这里限于篇幅,不再赘述。一句话:那雄伟的大鹏形象寄寓了作者欲飞的理想和无法飞走的悲哀;神人是庄子逍遥理想的完善体现者,是对个人精神的绝对自由的追求。
  除此以外,在《逍遥游》中,作者还描绘了很多的艺术形象,尽管相对而言,作者对它们写得较为简略一些,但仍不失其诙诡谲怪的性格特征。比如,蜩与学鸠,斥鷃这些鸟类可以自视甚高,对鹏鸟进行嘲笑;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列子能够“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面对尧让天下的许由,在慷慨陈词坦拒之后,因为厌恶其声,竟去洗耳于颖水之滨;买不龟手之药技的客人却用之于游说吴王,最终能被裂地而封;卑身而伏,以候熬者的狸狌,东西跳梁,不避高下,却中于机辟,死于罔罟;还有能为大却不能执鼠的斄牛,其长竟“若垂天之云”等等,所有这些形象令人眼花缭乱,耳目为之一新。
  以上是对《逍遥游》中艺术形象的分析和鉴赏,下面谈谈作者塑造这些形象的艺术手法。
  由于庄子具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和对自然界、人类社会的仔细观察与深入思考,又由于其高超的智慧和认识人世的独特视角,因而这使得他在说理时能够对周围的物什随心撷取,任用自如,塑造形象的手法千变万化,多种多样。在《逍遥游》中,作者主要运用了以下几种方法:
  (一)穷形尽相 重言扬抑
  作者对大鹏的形象和藐姑射山上的神人形象采用了铺张扬厉、穷形尽相的描写手法,其中对大鹏还采用了“重言”的艺术手法,借用《齐谐》的记载和汤之问棘的典故,使人们信以为真。描绘神人形象还采用了欲扬先抑,先抑后扬的手法,在具体描绘神人形象之前,通过肩吾之口故弄玄虚,言其“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大有迳庭,不近人情”等等,在连叔的追问之下,作者才将这个神人形象详细绘出。
  (二)偏重语言 细节刻画
  除了大鹏,神人之外,其他的形象,作者则大多以刻画个性化的语言为主。有的还采用了细节刻画的手法。例如写斥鷃嘲笑大鹏的一段:
  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于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斥鷃的这段话里,前后各一句“彼且奚适也”,而且后一句前面还多了一个“而”字,更有加重语调和反复的语气,刻画了斥鷃自负与疑惑的神态和心理。同时,这段描写与前面描写蜩与学鸠嘲笑大鹏的语言稍有差别,我们比较之后,可以看出作者笔法之细腻。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決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这里作者通过语言把蜩与学鸠的那种自我满足、百思不解的神态和心理描摹得一览无余,但表达疑问的句子仅存在于段落之末尾。
  (三)梳理归类形象组合
  我们知道,中国古代诗论中有一种叫做“语不接而意接”的现象,即在诗句中全用实体性的名词意象拼接浓缩而成的最简洁的诗句,省去了诸名词的意象之间的关联词语。例如南宋温庭筠《商山早行》中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元曲作家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中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等。这种高度浓缩的诗句,最大限度地增加了诗歌意象的密度和诗句的力度,不仅使诗中的意象群鲜明突出,而且还为读者提供了联想与想象的广阔天地和咀嚼回味的余地。
  庄子的散文《逍遥游》同样也为我们展现了这种意象群集的艺术境界,而且作者还将这些意象加以归类,成对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例如,作者在论述“世界上万物都有所待”时,就将“万物”分为自然界的和人类社会的两类,而且是先论述自然界,然后论述人类社会。在论述“自然界的万物皆有所待”时,就排列了大鹏、蜩与学鸠和斥鷃三种鸟类;在批驳蜩与学鸠时,排列了“适莽苍者”、“适百里者”、“适千里者”三种比喻;在论述“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的观点时,排列了朝菌、蟪蛄与冥灵、大椿,众人与彭祖等几种情形。在论述“人类社会人们的活动也皆有所待”时,作者首先排列了“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四种人,然后又将他们与宋荣子、列子构成一组排列。所有这些形象的组合,有力地论证了“万物皆有所待,都不得以真正逍遥”的论点。而“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一组排列,则突出强调了作者无为于世的主张,从而使其更加突出,更加鲜明。
  (四)层层对比 相互衬托
  大鹏与蜩、学鸠及斥鷃的对比,突出了大鹏志向的远大;朝菌、蟪蛄与冥灵、大椿的对比,众人与彭祖的对比,强调了它们之间差别的巨大鲜明;宋荣子、列子与“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四种人的对比,则反衬了他们与自然界万物一样并无差异,都有所待;尧与许由的对比,藐姑射山上的神人与尧舜的对比,表现了许由和神人的逍遥自在及品德高尚;善为不龟手之药的宋人与买其技的客人之间的对比,则显露了庄子对后者智慧的向往,等等。总之,通过对比衬托,作者不仅表达了对人或物的喜恶与憎悯,而且还使所描述的事物更具特色,表现了特殊的意境或独特的感情。
  (五)比兴手法 讴歌赞颂
  作者在描绘许由的形象时,还使用了比兴手法: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这里,作者用饱蘸深情的语言将许由比作日月、时雨,直接抒发了对许由的崇尚和赞美之情。
  总之,庄子用他那多姿多彩、熠熠生辉的彩笔塑造了众多的光怪陆离的艺术形象。这些艺术形象及其塑造手法必将在文学史上闪耀着永不磨灭的光辉。
  云肖,男,中学语文教师,现居江苏睢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