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台阶》中的父亲为何若有所失
作者:徐立刚
首先,父亲渴望“尊重”的追求并没有真正实现。在农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最大的追求莫过于“不被人轻视”,在乡邻中活得有面子,也就是渴望得到他人的尊重。中国农民的这种渴望,直接的表现往往就是住上宽敞的房屋,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子孙,似乎这才能家业兴旺,生活幸福,也是尽到了父亲的责任,也才能被人瞧得起,这就是农民的淳朴。而在浙东,在李森祥的家乡,“台阶高,屋主人的地位就高。”屋基深、台阶高成了家庭地位的象征,就是被人尊重的标志。难怪“乡邻们在一起常常戏称:你们家的台阶高。”而父亲总是自言自语地感叹:“我们家的台阶低。”正是这种农民本分而又淳朴的意识,正是这种渴望尊重的追求,父亲才不辞辛劳,背石捡砖,日积月累,蓄聚角票,“准备了大半辈子”,以便为自家造一个九级台阶。当万事俱备之时,父亲“终于选定一个日子,破土动工”。满以为自己的渴望就要实现,因此“造屋的那些日子,父亲很兴奋”,“在屋场上从这头走到那头”,忙着“给这个递一支烟,为那个送一杯茶”。
然而,新屋造好、九级台阶大功告成之后,乡邻们从“我们”家门口经过时,并没有人说“我们”家的台阶“高”,见到父亲打招呼时说的是习以为常的一句“晌午吃过了吗”。由此可见,九级台阶虽高,仅仅是表面现象,是一种形式上的提高,并未从根本上改变“地位”,父亲渴望得到尊重的追求并没有实现,他的精神并未有得到满足,诚如朱月君老师所言:“祥林嫂的一个门槛换不来她和别人的平等,闰土的香炉和烛台祈不来生活的安定幸福,父亲的九级台阶又怎能真正筑起受尊重的平台呢?”难道自己的努力白费了吗?父亲怎能不感到迷茫?
其次,台阶虽然建成了,但和过去的日子有些疏远,与邻里之间似乎有了些距离。台阶建成以后,父亲第一次坐在最高的一级上磕烟灰时,没有了以前在自家青石板上的动作,“感觉有些不对劲”;“第二次他再坐台阶就比上次低了一级……然而低了一级他还是不自在,便一级级地往下挪,挪到最低一级,他又觉得太低了,干脆就坐到门槛上去”。可见父亲坐在哪一级台阶上都不自然;再看父亲挑水回家跨上第四级台阶时,“他的脚抬得很高,仿佛在跨一道门槛”,脚下也不同往常了,“踩下去的时候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硌”,往日已经习惯了的生活似已逝去,过去的感觉再也难以找回,虽“尽力保持平静”,又怎能平常如旧?难免产生“我连一担水都挑不——动么”的怀疑。
过去,在乡邻的眼里,父亲是“老实厚道低眉顺眼累了一辈子,没有人说他有地位,父亲也从没觉得自己有地位”,和乡邻在一起可以无拘无束地“戏称”,坦诚相待。在“造屋的那些日子,父亲很兴奋”,“在屋场上从这头走到那头”,忙着“给这个递一支烟,为那个送一杯茶”。与乡邻之间何其融洽。在新屋造成、台阶造好、燃放鞭炮庆贺之时父亲“仿佛觉得有许多人在望他……父亲明明是该高兴,却露出尴尬的笑”。父亲坐在台阶上,乡邻们见到父亲打招呼说:“晌午吃过了吗?”“父亲回答没吃过。其实他是吃过了,父亲不知怎么就回答错了。”可见过去的无拘无束、坦诚融洽已经不那么自然、平静,心理上似乎与乡邻之间产生了些许鸿沟,有了一定的距离;和过去的生活有了点陌生。难怪连父亲自己也“总觉得坐太高了和人打招呼有些不自在”。
再次,父亲辛苦忙碌了一辈子,一旦闲下来,有点不知所然。父亲为了给自家造一个九级台阶,能将三百来斤重的石板从山上一口气背到家,而且一下子背了三趟;“一年中他七个月种田,四个月去山里砍柴,半个月在大溪滩上捡拾屋基卵石,剩下的半个月就是编草鞋和过年”;即便是大热天,“身上淌着一大片汗”,父亲也“顾不上揩一把”;甚至在冬至之后,农活都忙完了,父亲总是在“鸡叫第三遍时出发”,上山砍柴,“黄昏贴近家门口时归来”;就是在造屋的那段日子里,父亲更是忙个不停,“他一个人搬砖头、担泥、筹划材料,干到半夜。睡下三四个钟头,他又起床安排第二天的活”。父亲起早贪黑、吃苦耐劳、辛勤劳作,为的就是实现自己的追求——得到他人的尊重。
台阶造好了,父亲的心愿已经了却,追求似乎实现了,生活便没有了动力。而且父亲也老了。但是,父亲没能真正实现自己的追求——得到他人的尊重。难道这一生的努力就这样白费了吗?更何况劳动惯了的父亲,一旦不能像过去一样忙碌,也有些不习惯。诚如朱德在回忆自己的母亲时所说:“母亲最大的特点是一生不曾脱离过劳动。母亲生我前一分钟还在灶上煮饭。虽到年老,仍热爱生产。即便到了85岁高龄,母亲仍不辍劳作,一旦脱离劳动就有点不习惯。”《台阶》中的父亲一辈子辛劳惯了,一旦不能劳动,也有点不知所措,于是顿感无所适从,又怎能不有所茫然?
文学作品的解读是多元的,我想对“父亲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的理解,从上述三个层面上分析,似乎更切近文本表情达意的实际,更符合学生的年龄特征。
徐立刚,中学语文教师,现居江苏赣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