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解读《信客》的文化意蕴
作者:游文英
一、文化的冲突
“都市里的升沉荣辱,震颤着长期迟钝的农村神经系统。”
“农民的眼光里,有羡慕,有嫉妒;比较得多了,也有轻蔑,有嘲笑。这些眼神,是中国农村对自己的冒险家的打分。这些眼神,是千年故土对城市的探询。”
作者寥寥数语向我们揭示了:在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中,宏广的“农村力量”对“城市文明”的窥探,及对抗着农业文明而崛起的“城市文明”给予“农村力量”的冲击。
在农村,这个相对封闭的结构体系里,生活相对静止。由于长期从事较简单且重复的物质劳动,人的思想容易守旧,对新生事物的认识相对迟缓,进而接受也就显得更复杂,过程冗长。他们固守着传统,又被新思潮所苦,如文中所提“只要信客一回村,他家里总是人头济济”,而这些人多数“只是来看个热闹……”,“看看各家出门人出息如何,带来了什么稀罕物品”,他们的“眼光里,有羡慕,有嫉妒;比较得多了,也有轻蔑,有嘲笑”,可见城市出现的新事物对他们的神经的震颤。但缺乏竞争、冒险与向外扩张的意识,让他们对城市文明始终是一种“觊觎”的姿态。
而繁荣喧嚣的城市,有着相对开放的社会形态,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各种新的信息的大量涌入、冲击,人们怀疑着旧有的传统、规则,改变着长期以来形成的心理习惯和生活方式。都市用新的观念去接纳、消化社会乃至世界发生的一切。对物质文明的追求被认为是合理的,对个人的奋斗、冒险等也被认同,甚至被鼓励。她改变着生活在都市中的人们,也改变着从农村走向城市的人们。如文中写到一打工者到城市发财之后,只顾自己享乐,与时髦女郎同居。之后,他还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诬陷善良的信客为小偷……读到此处,我们可以想见其“生态环境与心理习惯”已发生了强烈的变化,亦能隐约的感受到都市于追逐、享受物质者的宽容,对违背传统道德者的忍耐。
信客因奔走于城乡之间,感受着城乡的冲突、新旧文化的交战,因而是“农村的神经系统”“最敏感的神经末梢”,他们自身也体现着这种冲突、这种变化。
二、文化的传承
旧有的文化,千百年传袭下来的文化中,崇尚道德,关注人际与人伦关系多于关注物质文明的文化特质,在农村,被相对完整的保存下来。
1、担承
对社会的担承,亦是对社会的一种责任意识。文章中,有一位年老的信客,因在一次帮人托带红绸时裁下了“窄窄”的一条留为己用,栽了跟头,失去了一生的信誉。他“声辩不清,满脸凄伤,拿起那把剪红绸的剪刀直扎自己的手”。他是如此的痛苦悲愤,但“第二天,他掂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找到了同村刚从上海落魄回来的年轻人,进门便说:‘我名誉糟蹋了,可这乡间不能没有信客。’”他已不能承担了,但必须有人来承担。在他,对社会的担承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即使自己是极卑微的。
“从头至尾,年轻人都没答应过接班。可是听老人讲了这么多,讲得这么细,他也不再回绝。”这似乎是生活的挫败者对生命的挫败者的同情与理解,年轻人成为了信客。
年轻信客的生命中也有着老信客所遭遇的艰辛与怀疑。他因通报外出谋生者客死他乡的噩耗而被大声呵斥、送去简陋的遗物被深深的怀疑时,“他能不干这档子事吗?不能。”这是一句极干脆的回答。“老信客说过,这乡间不能没有信客。做信客的,就得挑一副生死祸福的重担,来回奔忙。四乡的外出谋生者,都把自己的血汗和眼泪,堆在他的肩上。”经历艰苦磨难时,他所坚持的何尝不是对他人、对社会的一种担承?
在叙述中,我们能体会到作者对他人、对社会的担承的肯定。人生活于社会中,于社会的价值、意义,也许正是他承担了社会的责任,在生命中演绎了他的社会角色吧。
2、守信
“一旦人格扫地,他在自己的面前竟也失去了做人的自信和尊严。”
——周国平
失去了诚信,便失去了为人的根本,也失去了成为信客的最基本的条件。老信客因裁下了“窄窄”的一条红绸,引来了众人的怀疑与误解,“以前叫他带过东西的各家都在回忆疑点,好像他家的一切都来自克扣”。虽然这些怀疑都无法证实,“他的家,破烂灰黯,值钱的东西一无所有”。但这偶尔犯下的小错却毁了他一生的名誉,使他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因而当老人将自己的职责托付于年轻信客时,他“最后的嘱咐是扬了扬这只扎伤了的手,说‘信客信客就在一个信字,千万别学我’”。
年轻的信客接受了嘱托。一路风尘,半辈苦旅,他尽心尽力,任劳任怨,信守着自己对老人的承诺,恪守着自己为人的诚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后来,有一次,他送信却被诬陷为“私闯民宅的小偷,被扭送到了巡捕房”,被保出来后,他不想再做信客了。“这次回到家,他当即到老信客的坟头烧了香……他跪在坟头请老人原谅:从此不再做信客。他说:‘这条路越来越凶险,我已经撑持不了。’”即使如此,但他仍觉得自己有违老人的嘱托,是有愧的,必须求得原谅。
诚信于我们的生命,仿如我们的血液。它的流动,让我们的生命因此鲜活。
3、善良、宽容、厚道
老人离开了村子,孤独地生活在山间的破草房里。然而,他“夜夜失眠,在黑暗中睁着眼,迷迷乱乱地回想着一个个码头,一条条船只,一个个面影”。他留恋着他原来的生活,留恋着他生命曾经的一切。“刮风下雨时,他会起身,手扶门框站一会,暗暗嘱咐年轻的信客一路小心。”他似乎忘却了自己生命的悲凉,而深深地关切着年轻信客的生命。
“年轻人想到老人今后的生活,说自己赚了钱要接济他”,“关照家人抽空带点吃食到坟场去。他自己也去过几次,……一起感叹唏嘘”。他们如此接近,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温暖。善良的他们相互关切着,让彼此暂时忘掉了生命的孤独。
年轻信客听到外出谋生者客死他乡的消息,“就会匆匆赶去,代表家属乡亲料理后事、收拾遗物。……来到死者家里,信客满脸戚容,用一路上想了很久的委婉语气把噩耗通报。……他都不能离开,帮着安慰张罗。更会有一些农妇……连带也憎恨信客,把他当做了死神冤鬼,大声呵斥,他也只能低眉顺眼、连声诺诺。”我们似乎已感受到了他的无奈,但他还是用他的宽容、忍耐表达着对死者的尊重,对生人的同情。
年轻的信客给发了财的同乡送信,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当别人问他事由时,“他只说自己一时糊涂,走错了人家,他不想让颠沛在外的同乡蒙受阴影”。他的善良与厚道,让他忍受了他人的错误。他的以德报怨,更让他的那位同乡感动并改变。
年老的与年轻的生命遭遇,让我们看到了在相似的生态环境中,文化在生命的繁衍中被沉淀,被视为一种心灵习惯在传承着。
三、文化的更新
过于崇尚道德、强调道德,忽视人的合理诉求,漠视人的正当权益,也会是一种片面。“常常压抑着自己和别人生命本体的自然流程。”(《上海人》)“合乎人性的日常生活正有待重建。”(《江南小镇》)
年轻的信客坚持着自己为人的道德准则,忍受着不公平的待遇,但在生活中仍屡遭挫败。“这条路越来越凶险,我已经撑持不了了。”他的生存环境已经发生了改变,他已无法固守他的生活。
他没有选择继续忍耐,“他向乡亲们推说自己腿脚有病,不能再出远门”,从而作出了新的人生的选择。而这一选择更接近人的自然本性,这一选择也成就了他的另一种人生:“开始以代写书信为生”,“教地理绘声绘色,效果奇佳”,“不久,他担任了小学校长”,“他死时,前来吊唁的人非常多”。我常猜想,如果他仍是信客,仍继续着他的信客生涯,他的生命及归宿是否是老信客的重复。
如某些固有的观念已忽视和压抑人自身的合理要求,自然会被摒弃或修正。文化也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不断更新的。
读着《信客》,仿佛读着许多中国人的人生,及他们在中国文化氛围下形成的人性;读到了人生的沉重,也读到了人性的美好;读到了作者的思考,作者的态度,也读到了中国文人的责任与良心。
游文英,中学语文教师,现居广东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