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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里虎耳草意象浅析
作者:祁 培
情感触发的结晶。正如意象派诗人、评论家庞德在论及意象产生时所讲的“情感力量产生意象”[1],《边城》里虎耳草也是一种积蓄着持久情感而最终喷发出来的结晶。这持续的感情源于作者对虎耳草的熟知,所谓日久生情,这一点,作者是通过翠翠的意识呈现出来的,“白日里拉船时,她仰头望着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极熟习。”与其说翠翠对虎耳草已极熟习,不如说是作者对虎耳草已极熟习。即便在《边城》发表23年以后(即1957年)沈从文重返湘西时仍然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虎耳草的情有独钟,“渡口悬崖罅缝间绿茸茸的,似乎还生长着许多虎耳草。”[2]既然作者自身对于虎耳草格外的倾心,那么他在表达思想感情时选用虎耳草这样一种客观对应物便很自然了。也就是说,在虎耳草这个意象进入作者构思之前,它所蕴涵着的特定情感意义业已在作者心中产生了,作者只是在寻找一种与这情感较匹配的客观对应物,这正是艾略特所讲的“用艺术形式来表达情感的唯一方法时寻找一个‘客观对应物’”[3],先有情感后来凭借某种因缘发现了情感的寄托物,即先有意后有象。虎耳草意象就是通过由意生象的模式创造出来的。
爱情回应的象征。《边城》共有五处涉及到虎耳草,其中有四次都是伴随着美妙的歌声的,“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的歌声浮起来……,去做什么呢?摘虎耳草。”这是二老傩送在碧溪岨上为翠翠唱歌的情景,歌声似乎使翠翠产生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这一刻即便是在虚幻的梦里她也是最快乐的。实际上,二老傩送认为老船夫“弯弯曲曲,不利索”并认定大老天保的死;老船夫脱不了干系,自始至终只为翠翠唱过一次歌,但这歌子留给翠翠美好的体验却是独一无二的,以至于在后文中祖父将那晚傩送唱的十只歌通过自己的喉咙唱出来时,翠翠又为之倾心了,“自言自语说:‘我又摘了一把虎耳草了。’”可见,这歌声是翠翠梦见摘虎耳草的直接原因。在湘西苗乡以歌传情是由来已久的风习,“在苗族区域,爱情及婚姻仍延续着原始的自由形态。男女间的结识与相爱,多以对歌方式进行,任何未婚男子都有权向自己钟情的未婚女子,表达爱慕之情。照习俗,或可或否,女方都有以歌作答的义务。”[4]文中也提到了边城“二十年前唱歌的风习,如何驰名于川黔边地”:船上的水手向吊脚楼上的情人唱歌,倾诉自己对楼上妓女的爱慕之情;真心相爱的青年男女也乐意用这种浪漫方式决定终身大事,翠翠父亲、杨兵马都在碧溪岨上向翠翠母亲唱过歌;后来翠翠长大成人,顺顺家的两兄弟互明对方爱着翠翠的心后也决定以唱歌这种为当地习惯所认可的竞争来做选择。可见,曾驰名于川黔边地以歌传情的风习一直以来都是很盛行的,当地俗称“走马路”的求婚方式就是示爱者站在高崖上为心爱的人唱三年六个月的歌,直到唱到对方心动为止。这样说来,之前美妙的歌声便是傩送传给翠翠的情,翠翠接收到傩送传递来爱的信息以后直接梦到虎耳草,虎耳草自然而然成为翠翠对傩送爱的回应的象征。更值得一提的是,虎耳草本身生长在悬崖半腰上,平时不易攀折到手,而翠翠偏偏以此难得之物做为爱的回应便显出示爱者在翠翠心上重要的位置了。可以说,翠翠朦胧模糊爱的回应之象征物便是那独异、鲜明的虎耳草。
梦与现实的错位。虎耳草意象分别在梦中和现实里出现。因梦而出现的有四次,以实物出现有一次,仔细分析发现虎耳草在梦中和现实里是错位的。虎耳草以实物出现时,一方面,现实中的虎耳草因为生长位置的特殊性,平时不易攀折到手,而翠翠在歌声引起的梦中却轻而易举几次都摘到了它,这现实与梦的错位是显而易见的。另一方面,当翠翠从梦中走出来为心爱的人去摘虎耳草时,却偏偏是一次爱的失落。当时二老傩送去川东办货路过渡口时在船夫一再逼问下,得到了使老船夫心中高兴的回答——二老说在碾坊和渡船中他选择渡船,这时如果翠翠在场必定是一次难得的与傩送心灵接近的机会,会比第一次两人在河边相见更“甜而美”。然而,除了节日外出的翠翠,此时偏偏不在渡口上,一大清早便出去掘竹鞭笋去了,出现了遗憾的“缺位”。而更富有戏剧性的是当翠翠回来的时候,“把竹篮子向地上一倒,除了十来根小鞭笋外,只是一把虎耳草”。在危险的悬崖半腰摘到真正的虎耳草的翠翠终于从梦中走向了现实里,可谓迈出了回应傩送爱的第一步,却因此错过了与傩送千载难逢的相见机会。试想,如果两人这次见面以后,傩送办货回来再次过渡时,翠翠还会像小兽物见到猎人一样,回头就跑吗?恰恰是翠翠去摘虎耳草的原因,使傩送误以为翠翠故意躲着他,认为自己在岩上唱了一夜歌是做了傻子的蠢事。这种梦与现实的错位直接导致了傩送在父亲的压力下离家出走,让两个有情人最终天各一方。实质上,两人都在努力使对方知道自己的心,然而现实却总是在两人之间布满着荆棘,从而形成了隐伏在朴实文字背后的悲痛,这就是沈从文致力要表现的“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小小的虎耳草正是以其丰富的内涵引导情节深入新的层面,体现了足够的穿透力,发挥了虎耳草在文本结构上较之其它意象不可替代的作用。
综上所述,虎耳草因爱而生,代表着简单却有力的爱意,构成了文本奇特而独异错位,成为情节发展不可替代的因子,增添了文本的朦胧美,实属文章中的点睛之笔。
注释:
[1]黄晋凯等编.《关于意象主义》——《象征主义·意象派》.[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146
[2]沈从文.《新湘行记》——《沈从文别集 边城集》.[M]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71
[3]黄晋凯等编.《哈姆莱特》——《象征主义·意象派》.[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124
[4]凌宇.《沈从文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29
祁培,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学生。本文编校: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