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父子历险记

作者:黄金屏




  那一年,我刚满十六岁,就迫于生计,放下课本去跟父亲学驾船。冬日的一个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父亲就叫我起来,扯满风帆,乘着早上悠悠的东北风,从武昌的鲶鱼套出发,溯江而上,准备用一天的时间赶到新滩口。因为抓紧时间多赶一趟,就能多得十二元运输费。
  当太阳从灰蒙蒙的江面冒出来时,父亲回头一看那灰白色的太阳,就发出一声“哎呀”,我看到父亲脸上有预感不祥的神色,就问怎么回事,父亲说:“白日生风啊!”说完扫一眼江岸和江心,就神情严肃的注视前方。风渐渐刮大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风有了呼呼的叫声。我开始紧张起来,因为我知道,像我们这种“丈九五”(就是船底的长度一丈九尺五寸)的小木船,没有港湾、河口、沙滩等避浪的地方,是绝对不能停靠的。如果“挂江”(随意靠江)而泊,只要两浪,就会将船摔到岸边,撞得粉碎。父亲先命令我把风帆降到一半,到风声开始呼叫时,父亲又命令我降到两片帆叶。就凭这两片帆叶,船像箭一样向前射去。我问:“要不要全降下来?”父亲说:“帆上无力,船就不应舵了。”这时,浪借助风力,越卷越高,像一道道大堤,横在船的前方滚动。我知道,船只能与浪呈垂直状前行,稍有偏差,就会滚进浪谷,后果不堪想象。其实父亲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立即发出指令,叫我把纤绳的两头各系一块舱板,分别从尾舷两边放入水中,然后固定在桨桩上。父亲说:“这样,拖在水中的两块木板拉住船尾,船就不会被风吹横。”说完就站直身子,左手收紧帆绳,右手握紧舵把,注视前方,俨然一位抚剑执缰的将军。父亲不再说话,我也不敢做声,船从一个浪谷爬上一个浪峰,又从一个浪峰钻进一个浪谷,爬上浪峰时,船头朝天;钻进浪谷时,船尾朝上。船里的锅碗满舱乱滚,我也无心再管,脑子里只有一个最明确的概念:我们父子命悬一线了。
  大约过了个把小时,父亲突然发出亲切而有力的喊声:“屏儿,前面岸边有一方木排,这是我们求生的机会。”我抬头一看,前面真有一方木排,伸出江岸好远,木排的上游,也就是下风避风的一面,有一片无浪的水域。我惊喜地问父亲:“怎样才能进入那片平水?”父亲这时威严地发布命令了,其声音的洪亮程度是我从来没有听到的:“第一,把锚链清理顺当,等船走到排的拐角处,将要接近平水时,你站在船头,拿起锚用力抛到排上,注意:右手抛锚,左手抓住桨桩,免得人晃到水里;第二,锚抛出后,赶快退到二舱,用挽篙钩住排上的篾缆(木排的数千根树木都是由篾缆绞成排的,木排的四角篾缆特别多),等锚链放完着力时,你帮忙拉一把,这是怕锚链年久生锈突然绷断。注意:用力时,左脚蹬住船舷,拉不住就放手,免得连人带篙拉出船外。好了,先做预备工作,把挽篙横放到二舱后再去清理锚链。”父亲的这一份命令我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也依然记得很清晰,当时的执行更是一字不漏。我看父亲扳了几次舵,将船靠近木排的边沿前行,到拐角处,我用力抛出锚,快速拿起挽篙,钩住篾缆……父亲在锚链尚未绷直时猛地将舵提起,船呼啦一下转了180度,由锚链牵着甩到了无浪水域。我们的小船跟浩瀚的江面和滚滚巨浪比起来,实在是太渺小了,就像是一片树叶被大风从巨浪上吹到了木排的下风——一块平安的地方。
  父亲一脸慈祥地抱了我一下,高兴地跳上木排,走上岸,花五角钱买来一只熟猪耳,放在船头,插上三柱香,先作揖,后鞠躬。说是谢神。我心里想,这是神的保佑吗?这明明是父亲的英明指挥,才能死里逃生。不管怎样,敬完神,就是我们父子享受神留下的猪耳了。
  黄金屏,语文教师,现居湖北洪湖。本文编校: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