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9期
《核舟记》奇美艺术管窥
作者:陈剑峰
品读此文,我们不能不感叹于核舟之“奇”及文章之美。
一、核舟之奇
文章首句“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作者由“奇巧”入笔,首先介绍明代雕刻匠师王叔远技艺的精湛超凡,能够在“径寸之木”上,雕刻出宫室、器皿、人物、鸟兽等各种各样的物体形状,让人惊奇;而且匠师在小小的材料上,雕出什么像什么,无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让人赞叹。仅仅三十多个字,匠师的雕刻技艺之奇便展露在我们面前。
如果说首段的概略介绍还让人对雕刻技艺的“奇”停留在表层认识的话,那么主体部分对核舟的详细介绍,则是对“奇”的具体展示,主要体现以下几点。
1.内容丰富之奇。核舟从头到尾大约“八分有奇”,高也只有二分上下,体积之小可想而知,可就是这样一只长度不足一寸的小小的桃核,竟雕刻了五个人,八扇窗,三十四个字;刻了竹篷、船桨、火炉、水壶、手卷、念珠各一件。所刻内容之丰富让人称奇。
2.笔触细微之奇。雕刻家笔法工细,注重细节。“卷底衣褶”之绉纹都可见到,佛印左臂上的念珠“可历历数也”;船舱刻有八扇小窗,“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窗上还刻有对联,共16个字;船背上的题名“细若蚊足,钩画了了”。微细之处都如此清晰明白,显示了刻工之不凡,让人称奇。
3.人物逼真之奇。核舟虽小,但作者通过细致的观察,丰富的想象,使其所雕刻的人物形神飞动,神态逼真:①以形显神。苏东坡“峨冠而多髯”,饱经世事而所好执着,“左手抚鲁直背”,与之“共阅一手卷”,可见苏东坡钟情诗画,笃于情谊;黄鲁直“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与友同读,倾襟吐言;佛印“袒胸露乳,矫首昂视”,“卧右膝”,“竖左膝”,“挂念珠”,表现出超尘脱世的神情,宛然弥勒在前。三人形貌栩栩如生,性格气质各呈其态。舟子中的“居右者”“若啸呼状”,动作粗犷,神态悠闲;“居左者”“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神色平静,神态专注。②对照鲜明。苏东坡和佛印,一为才高情笃的诗杰,一为超尘脱世的名僧,情态迥异;舟尾的二个舟子,一个粗犷、悠闲,一个平静、专注,鲜明的对照更显雕刻之功,人物形象之逼真让人称奇。
4.雕塑语言之奇。《核舟记》所描述的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核舟的“灵怪”不仅仅表现在人物众多,刀法精细,情态逼真上,更主要表现在它通过精心的构思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的刻画,用雕塑语言表现出“大苏泛赤壁”这一主题,从而给人以艺术美感的享受。在距作者王叔远五百多年前的壬戌秋冬,北宋文学大师苏轼曾两度与客泛舟夜游赤壁,为后世留下脍炙人口的前、后《赤壁赋》。在名人和名篇早已深入人心的情况下,再来反映这一题材难度很大。然而正是在这点上,表现出雕刻者非凡的功力。首先,雕刻者在史实的基础上,塑造了苏轼与黄鲁直、佛印同游赤壁的形象就是一个创举,使人耳目一新,比起《赤壁赋》的“有客”、“与客”的闪烁其词来,更觉真切动人。其次,借助“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对联,巧妙地把读者引进《赤壁赋》所创造的艺术境界,构成了核舟的广阔背景,大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灵气。第三,所塑造的船头人物各具情态,栩栩如生,有主从,有呼应,无不与“泛舟赤壁”的主题契合。第四,通过舟尾一楫“横卧”,二舟子分居左右,神情平静悠闲,给观赏核舟的人造成了江上泛舟的实感,与苏轼《后赤壁赋》中“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的意境暗合,巧妙地来表现主题,构思之巧让人称奇。第五,“壬戌秋日”的题款,也曲折地传达出作者对前代风流的仰慕之情。
二、《核舟记》之美
核舟之奇令人叹为观止,《核舟记》之美同样使人赞不绝口。
1.笔法呼应之美
文章第一部分概括介绍王叔远技艺的精巧,是总说。第二部分先总提一句,指出核舟的长短、大小,然后按各部分的位置,依次进行分说:先写船舱的格局、配备和装饰,次写船头三人的状貌神情,再写船尾舟子的神态,最后写船背的题款印章。文章的内部结构很严谨。第三部分又是总说,以一连串的数字作综合统计,加深了说明效果。这种总分结合、依次介绍、逐一描述的写法,有条不紊,给人以深刻、清晰的美感。文中舟子的情态和泛舟的主角的情态相呼应;“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补充说明原材料“修狭”的特点,呼应开头“因势象形”;以“奇巧人”发端,又以“技亦灵怪矣哉”的赞叹作结,前后呼应使全文首尾贯通,浑然一体。
2.语言精确之美
核舟作为古代雕刻的艺术精品,它离不开雕刻家的精雕细琢;《核舟记》作为初中课本的一篇范文,它离不开作者的精美语言。
《核舟记》语言的精确说明得力于作家的细微观察和妙手偶得,才使本文达到雕刻的精美与语言精确的完美统一。如果没有极佳的核舟素材,再高妙的作家也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本文第二段只用80来字就清楚而准确地交待了核舟的形体大小、舱、窗、雕栏、刻字等五项内容。作者的文字稍不简洁,就不是80字能说清的。又因核舟的工艺是微型的,所以用词稍一马虎就可能欠准确,如二段中的“约”“有奇”“许”“旁开”“右刻”“左刻”和三段中的“卷端”“卷末”“微侧”等语词都恰如其分,却又十分精练,使读者一看就清晰明白。
《核舟记》对人物情态的描绘逼真而生动,得益于动词选用之精当。如描绘船头三人用“现”、“袒”、“露”、“诎”、“倚”等动词,描绘船尾舟子用“仰”、“攀”、“执”、“抚”等动词,这些富有表现力的词语使得人物形象活泼生动、呼之欲出,足见语言之精美。
3.形象鲜明之美
核舟这一“奇巧”的工艺品所塑造的每个形象之所以能鲜明而突出地表现在读者面前,那就是作者能依托核舟这一事物进行丰富的联想和想象,再结合合乎情理的逻辑思维,使核舟上的事理逻辑与作者的语言逻辑完美统一,才如实生动地再现了苏、黄、佛印及舟子共五人各不相同的职业身份、志趣爱好、各为所事及细微动作,使他们各自的形象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读者面前,如写鲁直“若有所语”,佛印的神情“与苏黄不属”,舟子中的“居右者”“若啸呼状”,“居左者”“若听茶声然”,所刻之字“细若文足,色画了了”。这些语句不仅使核舟上的人物在读者面前形象鲜明,而且使之具体生动。《核舟记》的语言看似古朴、实则精彩,特别是“珠可历历数也”一句使人感到那颗颗念珠历历在目,让人叫绝。
三、核舟、《核舟记》之奇美
艺术离不开想象创造。优秀的艺术品蕴含了作者的想象之奇与创造之美。
王叔远创作核舟,其匠心主要是舟上的五个人物——东坡、佛印、鲁直以及二舟子。这不仅使《赤壁赋》中“苏子与客泛舟”之“客”具体化了,而且巧妙地暗示了苏东坡那时的心境。这需要他超人的想象。东坡与鲁直均在政治上不得志,他们在艰难仕途上萌动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的退避思想,相当自然地与皈依佛门的佛印和尚的心扉互叩,故王叔远发挥艺术想象将他们三个请到了一起,这实在是读透了《赤壁赋》,读透了“苏东坡”!更何况,两个配角(二舟子)的一文一野的形态,又从另一侧面烘托与渲染了三位游客的独特心境——胸中有多少块垒之气,眼前有多少恬静与淡泊!作为雕刻艺人,王叔远在表现以上内容时只能捕捉与刻画瞬间的人物形象,为人物造型,让人物的组合形式、人物的外在姿态默然无声地“说话”。
魏学洢在审视核舟时侧耳倾心地聆听了这种奇妙的“说话”,并且用文字媒介传神地再现了这种灵魂的语言。他发挥最佳的想象力,借助一系列动词——执、抚、指、语、矫、视、卧、竖、倚等等的描写,让我们清晰地看到了人物的一系列动作,并由此去透视人物的心底波澜:东坡和鲁直是那么亲密地靠在一起,他们“共阅一手卷”,简直到了如醉如痴的地步;佛印和尚到底更为超脱,他的整个架势几乎与弥勒佛毫厘不差。这里,作者根据自己的审美体验,过细地鉴别了苏、黄与佛印的微妙差异,苏、黄二人毕竟徘徊在退避与进取之间,故研读起手卷来不免执著痴迷,云“空”未必“空”;佛印却是“袒胸露乳”,放浪形骸,“矫首昂视”,目空一切,其神情自然与“苏、黄不属”。这是《核舟记》作者的独到领悟,王叔远在刻舟时可能有此含意,但经过魏学洢的想象创造、妙笔点染,其内蕴就更为醒目了。
至于对二舟字动态的描述,作者看来也有所寄寓。他们一个倚衡木任小舟随波飘荡,一个执蒲扇默默地烧茶,都很“静”,都有点“飘飘乎”;但二人的个性表现不相同,一个是“右手攀右趾,若啸呼状”,另一个是“视端容寂,若听然”。看来,无论是仰天长啸,还是心清如水,只要能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便能得其所哉,享受人生的乐趣啊!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魏学洢向苏、黄、佛印三人送去的会心的微笑呢?
综上所述,王叔远的核舟无愧于精美绝伦的微雕艺术园地里的奇葩,魏学洢的《核舟记》无愧于精美雅致的文学宝库里的上品。它们珠联璧合,争奇斗艳。把玩之,心有灵犀;品读之,满口余香;咀嚼之,沁人心脾。
陈剑峰,语文教师,现居江苏南通。本文编校:高述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