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2期
第六讲 诗的理趣
作者:徐有富
也说明了同样的道理。正因为他们突破了江西诗派的藩篱,所以在诗歌创作上都取得了突出成就。
由此可见,说理是诗歌的重要内容,这是客观存在的,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诗歌中说理的内容是多方面的,也是丰富多彩的。看来问题不在于诗歌能不能说理,而在于怎样说理。
二、 说理的诗应富于理趣
说理的诗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如刘克庄《跋恕斋诗存稿》所批评的那样:“近世贵理学而贱诗,间有篇咏,率是语录之压韵者耳。”像理学家邵雍《击壤集》中的大部分诗都属于这种情况。如他的《知人吟》:“君子知人出于知,小人知人出于私。出于知,则同乎理者谓之是,异乎理者谓之非。出于私,则同乎己者谓之是,异乎己者谓之非。”诗的本质是要用形象来反映社会生活,表达思想感情,像上面这首《知人吟》,毫无形象可言,故不能算作诗。准此以谈,僧人写的不少偈颂由于没有借助形象来说明道理,也算不得诗。蒋孔阳在《形象和形象性》一文中曾批评道:“有的所谓‘哲理诗’,如佛家的偈语等,虽然思想是被装在诗的形式里面的,但因为没有个性,所以没有诗的形象,不能称为真正的诗。”
还有一部分诗富有理趣,这是宋诗的特点,也是宋诗的优点。南宋包恢在探讨诗歌创作理论时用了理趣的概念:“古人于诗不苟作,不多作。而或一诗之出,必极天下之至精,状理则理趣浑然,状事则事情昭然,状物则物态宛然。”(《答曾子华论诗》)清人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首《凡例》云:“诗不能离理,然贵有理趣,不贵有理语。”何谓理趣?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作了深入探讨,指出:“若夫理趣,则理寓物中,物包理内,物秉理成,理因物显。”在钱钟书看来,“理之在诗,如水中盐、蜜中花(当为花中蜜),体匿性存,无恨有味,现相无相,立说无说,所谓冥合圆显者也。”可见,诗的理趣就是通过诗的形象来表现哲理的艺术趣味。其最高境界是将理溶解于诗的形象之中,使人浑然不觉,让读者自己去体会。如叶绍翁的《游园不值》: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作者游园的目的是为了寻春,柴扉紧闭未免让他失望,但是一枝出墙的红杏使他领略到了满园春色,又给他带来了一份惊喜。短短的四句诗写出了作者由期望到失望,再到他的期望意外得到满足而非常得意的心理变化过程,显得情趣盎然。我们细细品味,发现这首诗也道出了内容与形式、本质与现象之间的关系问题。内容或本质是一定会通过形式或现象反映出来的,春天到来了,我们即使没见到杏花,也会从桃花、李花、荠菜花、迎春花那儿获得春天到来的信息。
正因为诗的理趣蕴涵在诗的形象之中,故诗的理趣多见之于山水诗、咏物诗、咏史诗,以及形象化的议论中。诗人常在爬山涉水登高望远时有所感悟,而将诗的理趣寓于山水之中。如苏轼的《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西林,寺名,在庐山,一名乾明寺。近代人陈衍在《宋诗精华录》中指出:“此诗有新思想,似未经人道过。”但是新思想究竟指什么,他没有明说。今天看来,前两句似说明人们的观点会因为条件的不同而有差异。人们因为立场不同,视角不同,观察事物的时间和地点不同,往往会形成不同的看法,即使同一个人也如此。后两句说明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道理。因为局中人往往要考虑利害得失,其主观因素会受到外在因素的影响与限制,所以难以对事物的本质有客观而准确的认识。黄庭坚还认为苏轼在这首诗中谈了人们对佛学的理解各有差异,黄氏评价道:“此老人于般若横说竖说,了无剌语,非其笔端有舌,亦安能吐此不传之妙?”(《冷斋夜话》)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人们对佛教教义的理解当然也是各不相同的,个中人尤其如此。再如杨万里《过松源晨炊漆公店六首》之五:
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
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出一山拦。
这首诗讲了矛盾无时没有、无处不在的道理。当我们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山头,以为从此进入坦途,正准备喘一口气时,会立即发现前面还有新的高峰需要我们去攀登。松源当在南京附近,这组诗录自《诚斋集》卷三十五《江东集》,其二云:“山北溪声一路迎,山南溪响送人行。也知流向金陵去,若过金陵莫寄声。”而苏轼《八月七日初入赣过惶恐滩》自注:“蜀道有错喜欢铺,在大散关上。”(《全宋诗》)14/821/9500)以错喜欢铺为地名,可见杨万里的这一感悟是人们所普遍具有的。
诗人艾青《论诗》云:“借某一事物表达思想的诗,通常叫‘咏物诗’。咏物诗也通常被认为是哲理诗。”不少诗人常寓理于物。而同一物,不同的诗人借以表达的理可能是很不相同的。如贾昌期《咏凌霄花》:
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
此诗以凌霄花、青松为喻,说明你本身的条件虽然不好,但是只要你有凌云志,并能充分利用其他有利条件,也能获得成功。梅尧臣的《凌霄花》却说:“一日摧作薪,此物当共委。”意思是说依附于人往往没有好结果,随着依附对象垮台,自己也就完蛋了。而曾肇笔下的《凌霄花》则云:“凌波条体纤,柔枝叶上缀。青青乱松树,直干遭蒙蔽。不有严霜威,焉能辨坚脆?”写凌霄花依附青松却蒙蔽青松,只有经过严霜的考验,才能辨别各自的品性。
写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的诗称为咏史诗,咏史的目的是为了发表对现实的看法。宋人也常用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作为载体来说理,如王安石的《宰嚭》:
谋臣本自系安危,贱妾何能作祸基。
但愿君王诛宰嚭,不愁宫里有西施。
历史上常常流行一种错误的说法,女人是祸水,将国家灭亡归罪于美女。本诗指出国家安危系于谋臣,不系于地位低下的美女。只要将因接受贿赂而代表越国利益的太宰嚭诛杀,则西施呆在吴宫里也是不用担心的。
诗歌中的理趣还表现在形象化的议论中,《古诗十九首·冉冉孤生竹》就有过这样的议论:“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唐代杜秋娘所唱之《金缕衣》也发表了类似的议论: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谁都知道“金缕衣”是宝贵的,是值得珍惜的,但是诗的首句却出人意料地说“劝君莫惜金缕衣”,这就引起了读者的关注,第二句紧接着说“劝君惜取少年时”,人们在拥有青春年华时,往往认识不到青春年华的宝贵。用“金缕衣”的宝贵来反衬“少年时”的价值,可谓恰到好处。因为“金缕衣”再宝贵毕竟是身外之物,而属于自己的青春年华乃至生命只有一次,而且将一去而不复返。如果失去青春,失去生命,则“金缕衣”对你来说,将会变得毫无意义。诗的三、四两句以折花为喻,告诉我们青春、生命、爱情及各种机会都应当珍惜,一旦错过、失去,将会悔之晚也。
如何对待生活中的挫折?我们不妨读一读苏轼的《慈湖夹阻风五首》之五:
卧看落月横千丈,起唤清风得半帆。
且并水村欹侧过,人间何处不巉岩?
这首诗通过形象化的议论说明,在人生的道路上到处都有艰难险阻,我们应当用乐观的态度来对待它。
三、说理与抒情相结合
抒情诗偏重于感情的成分,说理的诗自然偏重于理智的成分。但是诗本质上是抒情的,所以即使是哲理诗,也应当充满感情,正如朱光潜《诗论》所说:“诗有说理的,但是它的‘理’融化在炽热的情感和灿烂的意象之中,它决不说抽象的未受情感饱和的理。”如果将说理同抒情结合在一起,当然会产生更好的艺术效果。事实上有的诗既可以看作抒情诗,也可以看作哲理诗。如杨万里的《桂源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