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4期

郑振铎对明清俗曲研究的贡献

作者:李秋菊




  赵万里先生称赞郑振铎先生“是提倡搜集和研究俗曲的第一人”(赵万里《西谛书目序》)。20世纪,在明清俗曲这块领域,郑先生确是重要的拓荒者之一。之前,大概只有任中敏先生在《散曲概论》中对明代小曲作了一点点评价。郑先生对明清俗曲研究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搜集、整理、出版或再版了明清的一些俗曲选集;(二)对明清俗曲的发展作了粗线条的历史勾勒;(三)从思想内容、艺术特色、作品价值等多个角度对明清俗曲作了精辟的论析,奠定了其在俗文学史上的地位。
  郑先生搜罗了不少明清俗曲集。据《西谛书目》卷五集部下曲类,他至少藏有下列几种弥足珍贵的本子:
  明末刊本《山歌》十卷,明冯梦龙辑,四册;
  清刊本《霓裳续谱》八卷,清王廷绍辑,四册;
  清刊本《霓裳续谱》八卷附一卷,清王廷绍辑,九册;
  清道光八年刊本《白雪遗音》四卷,清华广生辑,八册;
  清道光刊本《粤讴》一卷,清招子庸撰,一册;
  清抄本《粤讴》一卷,一册;
  刊本《新粤讴解心》三卷,题珠海梦余生撰,一册;
  清光绪三年涂定中刊本《训俗外编》一卷,清黄云鹄撰,一册;
  联理枝馆刊本《骈枝生踏歌》二卷,卜曙辑,二册;
  清抄本《剧本》,不分卷,二十二册。
  这些俗曲集现藏北京国家图书馆,为我们今日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陈福康先生在《郑振铎论》第五章《文学遗产的整理研究》中,用了近千字的篇幅,介绍郑先生对《白雪遗音》、《挂枝儿》、《山歌》等的整理,赞赏他对明代民歌的发掘、整理与出版“倾注了大量的心血”,“是出了大力的”。
  《白雪遗音》是清代的民间俗曲集,嘉庆甲子(1804)华广生编辑,凡700余篇,乃多方搜罗,费尽心力而后成者。初以抄本流传,华广生、高文德、常瑞泉等都对其中俗曲评价甚高。但到民国初年,“也许因为原书中有些猥亵的情歌,被什么官府禁止发卖或劈版之故”(郑振铎《白雪遗音选序》),此书颇为罕见。约1925年初,郑先生从周氏言言斋发现了道光八年(1828)原刻本《白雪遗音》,极为欣喜,先在《鉴赏周刊》上将本书的一部分介绍给读者。后来,为了满足大量索阅全书者的要求,他从中抄出了134首内容比较清新健康的作品,编成《白雪遗音选》一书,翌年12月由开明书店出版。这是郑先生编选的第一个俗曲选集,亦是第一个俗文学的选集。
  当时,郑先生为何未将《白雪遗音》全书付印?原因在于:一是书中有猥亵的情歌,没有勇气去印;二是书中的故事诗、滑稽诗、小剧本,在考证上尽管有许多用处,然却没有什么文艺上的价值。
  1918年,北京大学成立歌谣征集处(1922年改为“歌谣研究会”),采集研究民间口头流传的歌谣,很快招致了“笑骂派”的反对与攻击。“笑骂派”人多势众。卫景周先生曾耳闻一位前清的进士嘲笑道:“可惜蔡孑民也是翰院出身,如今真领着一般年轻人胡闹起来了!放着先王的大经大法不讲,竟把孩子们胡喷出来的什么‘风来啦!雨来啦!王八背着鼓来啦’一类的东西,在国立大学中,专门研究起来了!”(卫景周《歌谣在诗中的地位》)风气若是,郑先生虽然没有勇气重印《白雪遗音》全书,但能将选本付印,亦是难能可贵的了!
  后来,汪静之先生编选《白雪遗音续选》,受到了郑先生《白雪遗音选》的直接影响。汪先生看见郑先生在《白雪遗音选序》里说的“原书中猥亵的情歌,我们没有勇气去印”,便想找全部《白雪遗音》来读。1927年,汪先生向郑先生借得《白雪遗音》全本四册,用两天工夫从头到尾朗诵了两遍,觉得除了郑先生所选的一部分外,绝妙的作品还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尤其是郑先生没有勇气去印的一些描写性欲的猥亵的情歌更精彩,于是,他编选了《白雪遗音续选》。
  唐弢先生在《西谛先生二三事》中指出,正是在《白雪遗音选》等书之后,印行民间情歌才成为一时的风气。1959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排印了全部的《白雪遗音》(《明清民歌时调丛书》之一种),毛边纸线装本,内部发行。1987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新一版的《白雪遗音》与《挂枝儿》、《山歌》、《夹竹桃》、《霓裳续谱》合订发行,名为《明清民歌时调集》。
  冯梦龙编选的《挂枝儿》在明代民间流行甚广,有“冯生《挂枝儿》乐府盛传海内”之说。《山歌》为《挂枝儿》的姊妹刊。冯氏《叙山歌》有“故录《挂枝词》而次及《山歌》”之语。郑振铎先生早就发现在《浮白山人杂著》和《万锦清音》里,选有《挂枝儿》和《山歌》数十首。但冯氏原本俱湮没甚久。
  1926年,郑先生在小书摊上偶然购得从冯氏原本中选出的《挂枝儿》一书,收诗41首,起初,他以为这不是什么难得的书,所以绝无将它付印的意思,后来意识到这不是一部易得的书,即将它收入《鉴赏丛书》印出。
  1934年,上海传经堂书店老板朱瑞轩先生在安徽徽州访得万历刻本《山歌》十卷,堪称中国俗曲宝藏中惊人的发现。郑先生不但怂恿书主排版重印,后来还把原书作价收归己有。翌年,顾颉刚先生和朱瑞轩先生校点了此书,郑先生为《山歌》的重印写了跋语。《跋山歌》中,处处流露出失而复得后的惊喜:“《童痴二弄》今既已在无意中发现。我们很盼望那部向往已久的《挂枝儿》全书的《童痴一弄》也能够早日发现!”
  终于,到20世纪50年代,在上海又发现了明写刻本《挂枝儿》九卷残本(现藏上海图书馆),已见近400首作品。郑先生的愿望总算实现了!
  据明末陈宏绪《寒夜录》所记,明代卓珂月说:“我明诗让唐,词让宋,曲又让元,庶几[吴歌]、[挂枝儿]、[罗江怨]、[打枣竿]、[银铰丝]之类,为我明一绝耳!”(《寒夜录》卷上)任中敏先生在《散曲概论》中赞赏此言大有识见,认为明人独创之艺为前人所无者,只有小曲耳,肯定了明代小曲的独特性。郑振铎先生也对明代以来的俗曲评价甚高。在《明代的时曲》中,他以为在时曲的名称之下,“往往有最珍异的珠宝蕴藏在那里”。《中国俗文学史》第十章介绍“明代的民歌”,第十四章介绍“清代的民歌”,各占一章的篇幅,可见他认为明清俗曲在俗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
  阅读《中国俗文学史》,可以看出郑先生对明清俗曲的研究具有一种历史的、发展的眼光。正如他所声明的,书中第十章“明代的民歌”所述及的只是流行于民间的时曲或俗曲,以及若干拟作俗曲的作家的东西。作者援引大量实例,勾勒了明代俗曲从成化到天启、崇祯间的发展轨迹。
  他指出,迄今所见最早的明代俗曲,有成化间金台鲁氏所刊的《四季五更驻云飞》、《题西厢记咏十二月赛驻云飞》、《太平时赛赛驻云飞》、《新编寡妇烈女诗曲》。这四本书中,重要的作品不多,但可以窥见当时民间俗曲的面目。在正德刊本《盛世新声》、嘉靖刊本《词林摘艳》和《雍熙乐府》里,也有一部分民间歌曲,但内容经过了文人学士们的改造,不敢收录许多重要的、真实的、漂亮的情歌。而陈所闻的《南宫词记》里有些好文章。在万历刊本《玉谷调簧》里,有多首[时尚古人劈破玉歌],其间以歌咏“传奇”的为多,又有以曲牌名、药名等等来歌咏“恋情”。在万历本的《词林一枝》里,可喜爱的时曲尤多,如[罗江怨]、[劈破玉歌]、[时尚急催玉]等。在天启、崇祯间,冯梦龙所辑的《挂枝儿》和《山歌》中,绝妙好辞,几乎俯拾皆是。里面有冯氏自作或改作的东西。应该说,郑先生对明代俗曲的这些描绘都是颇为确切的。
  《中国俗文学史》第十四章“清代的民歌”以时间为序,依次介绍了几种重要的俗曲集:乾隆九年(1744)京都永魁斋梓行的《时尚南北雅调万花小曲》、刊于乾隆六十年(1795)的《霓裳续谱》、刊于道光八年的《白雪遗音》。之后,还分析了嘉庆以来文人如戴全德、招子庸、李调元等拟作的俗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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