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4期

读《花外集》札记

作者:房日晰




  他们寄赠友朋之作的酬唱词有周密的《高阳台•寄越中诸友》、《高阳台•送陈衡君被召》,王沂孙的《高阳台•和周草窗寄越中诸友韵》、《高阳台•陈君衡远游未还,周公瑾有怀人之赋,倚歌和之》。前者充满了对越中诸友的关切思念之情。周词云:“感流年,夜汐东还,冷照西斜。”“问东风,先到垂杨,后到梅花。”王词云:“江南自是离愁苦,况游骢古道,归雁平沙。”“更消他,几度东风,几度梅花。”在时光飞逝、流年暗换的哀叹中,流露出对朋友的感念和关注。后者在思念陈君衡的背后,隐藏着对朋友政治节操的特别关注。周词云:“东风渐绿西湖柳,雁已还,人未南归。”王词云:“想如今,人在龙庭,初劝金卮”,“江雁孤回,天涯人自归迟”,则在对陈政治节操殷切关注的同时,已有几分责备了。从对朋友政治节操的特别关注与望之殷而责之切的情绪中,表现了他们高洁的政治情操与决不苟且偷生的坚定立场。
  第三,酬唱中的咏物之作,不是纯粹的咏物词,而是借物以拟人。周密有《献仙音•吊雪香亭梅》,王沂孙有《法曲献仙音•聚景亭梅,次草窗韵》。周词云:“无语消魂,对斜阳,衰草泪满。又西泠残笛,低迷数声春怨。”王词云:“纵有残花,洒征衣,铅泪都满。但殷勤折取,自遣一襟幽怨。”花耶?人耶?与其说是咏梅,毋宁说是两位词人幽怨感情的自然流露,抒发了词人一时难以拟议的幽怨的情怀。
  总之,王沂孙与周密的酬唱词,不是无谓的应酬,而是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中他们真实感情的自然流露,因此,有着深切感人的艺术力量。
  
  三、凄惋之词风
  
  生活在宋元之际的王沂孙,将其一腔爱国之情化为幽怨之气,渗透在词的字里行间,故其词风格凄惋深厚。其《长亭怨•重过中庵故园》词云:
  
  泛孤艇、东皋过遍。尚记当日,绿阴门掩。屐齿莓阶,酒痕罗袖、事何限。欲寻前迹,空惆怅、成秋苑。自约赏花人,别后总、风流云散。
  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天涯梦短,想忘了,绮流雕槛。望不尽、冉冉斜阳,抚乔木、年华将晚,但数点红英,犹识西园凄惋。
  
  “但数点红英,犹识西园凄惋”,孙人和校云:“‘凄婉’王本作‘凄惋’,是也。”此用修辞学上之拟人格,言园中红花,犹识凄惋。花都懂得凄惋,其人感情之凄惋自不待言。以凄婉之感情写词,其词自然充溢着凄惋之情。此处词人言自己的词凄惋,值得重视。自己的词风与艺术趣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其言己之词风凄惋,其词风之必然凄惋自不待言,何必我们饶舌。
  《白雨斋词话》云:“‘翠华不向苑中来,可是年年情露台。水际春风寒漠漠,官梅却作野梅开。’高似孙《过聚景园》诗也,可谓凄怨。碧山《法曲献仙音•聚景亭梅次草窗韵》:‘层绿峨峨,纤琼皎皎,倒压波痕清浅。过眼年华,动人幽意,相逢几番春换。记唤酒,寻芳处,盈盈褪妆晚。已销暗,况凄凉、近来离思,应忘却、明月夜凉归辇。荏苒一枝春,恨东风、人似天远。纵有残花,洒征衣、铅泪都满。但殷勤折取,自遣一襟幽怨。’较高诗更觉凄婉。”他将王沂孙的这首词与高似孙的一首诗作了比较,认为此词更凄婉。把“凄婉”改成“凄惋”,更为切当。如果说凄惋是南宋时代普遍性的艺术风尚,那么,王沂孙的词的这种凄惋风格的时代烙印更明显,更典型,更具有代表性。
  我们再读王沂孙的《醉蓬莱•归故山》:
  
  扫西风门径,黄叶凋零,白云萧散。柳换枯阴,赋归来何晚。爽气霏霏,翠蛾眉妩,聊慰登临眼。故国如尘,故人如梦,登高还懒。
  数点寒英,为谁零落,楚魂难招,暮春堪揽。步屧荒篱。谁念幽芳远。一室秋灯,一庭秋雨,更一声秋雁。试引芳尊,不知消得,几多依暗?
  
  这是一首很典型的具有凄惋风格的词。上阕先写调零、萧条、肃杀的秋景,接着抒情:“故国如尘,故人如梦,登高还懒。”面对国破家亡、友朋散落、感情沉郁、一片凄凉,词风哀怨凄惋。下阕开头就写了“寒英数点,为谁零落”,词人移情于寒冷中零落的花朵。你看,花似有情,其情深厚,情绪感伤,因而衰萎零落。词人借景抒情,情绪感伤。接着“楚魂难招”四句,写了寒气深重的傍晚,失魂落魄,篱边荒凉,幽芳难觅的情景。接着,“一室秋灯,一厅秋雨,更一声秋雁”,用了层递格,感情层层递进,一句紧似一句,重笔描写凄凉零落之秋景,实则写秋天词人寂寥索漠的感情。词中对肃杀凄凉秋景的重笔描绘,使词人当时感伤的情绪,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从词人、词评家以及我们选的具有典型风格的词来看,这三首词都写得那么凄惋,那么深厚,那么动人。读这些词,我们深感碧山自己感情的凄惋。词如其人,因此才写出如此这般极为凄惋的词。读了碧山词,这种凄惋的情调直透胸膛,直穿读者的灵魂,令人不知不觉有一种浓郁的凄惋的情绪。南宋灭亡,蒙古人入主华夏,作为一位爱国的知识分子,他心灵深处蒙受着亡国继绝的感情沉压,又无力与之抗争,只有怅恨悲叹,借一支哀惋的笔,抒其凄楚怨郁之情。词人爱国而适逢其国破家亡,其志不获现实,怅恨悲叹之情溢于言表。然鉴于艰危的处境,他对个人这种情绪的表现,既不可能是强烈的反抗,吹出响亮的号角,又不能无动于衷,只能将满腔的愤懑沉压在心底,默默地忍受。但一动笔,这种沉压心底的感情就不知不觉、自然而然地流淌渗透在字里行间。因此,我们读他的词,深感悲伤呜咽,其凄惋之情跃然纸上,令人情绪为之转移。
  
  (作者单位:西北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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