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5期
伟哉旷达士 知命固不忧
作者:王许林 盖德安
陶渊明之后,“旷达”终于成为后世有个性、有才华、有骨气而又身世坎坷的文人所追慕的人生境界和文学境界,其中最著名的是唐代的李白和宋代的苏轼。李、苏虽然都曾怀过儒家济世安邦的政治理想,但一生历经磨难和挫折,于是也逐渐以老庄的哲学来思考人生的前途和命运。他们和陶渊明一样,心头都萦回着一个“人生如梦”的命题,李白说:“处世若大梦,何为劳其生?”(《春日醉起言志》)“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梦游天姥吟留别》)苏轼也说:“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念奴娇·赤壁怀古》)“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前赤壁赋》)这不是什么封建士大夫的无病呻吟,而是一个很古老的、注定伴随人一生过程的命题,即宇宙的永恒、无限与个体生命的短促、渺小之间的对立,早如屈原也曾哀叹:“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远游》)尤其当灾难、打击不断降临时,人更会感到无限存在对有限人生的压迫,而自然萌生“人生如梦”的情绪。但是,旷达之士不会因此一蹶不振,而是以此为内动力,积极寻找种种解脱方式,实现生存和生命形态的自我完善。
李白和苏东坡是怎样做的呢?首先,竭力排除世俗的权势、地位、名誉、利禄、富贵的强大诱惑。这些自古以来令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也给人的一生带来无穷无休的烦恼。只有克服贪欲,斩断名缰利锁,人才能轻松、开朗、旷达。试读李白的诗:“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游。”(《江山吟》)以汉水为喻,从根本上否定功名富贵的虚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直吐胸臆,对权贵发出无情嘲讽和鄙视。这样,一个纵心肆志、张扬个性的形象呼然而出。再读苏轼的诗:“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驼。”(《百步洪》)“己列浮名更外身,区区雷电若为神。”(《天目山上俯视雷雨》)这正如他在《超然台记》中所说:“余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超出尘寰,摆脱外物的诱惑、束缚,人的心灵世界自然就快乐、和谐了。其次,走陶渊明之路,回归自然,欣赏自然,以诗酒为娱。自然山水曾给陶渊明以安宁,也治愈了李白和苏轼的人生创伤,给他们带来无限的人生乐趣,这方面的例子俯拾皆是。李白说:“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庐山谣》)“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山中问答》)苏轼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簑烟雨任平生。”(《定风波》)“卧看落月横千丈,起唤清风得半帆。”(《慈湖峡阻风》)他们在自然的奇山异峰、惊湍飞流中感悟了宇宙生命的真谛,激发了自由、奔放、旷达的灵魂!同时,李白和苏轼与陶渊明一样,对酒也情有独钟。他们都喜欢在月中花下畅饮:“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月下独酌》)“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山场酒薄不堪饮,劝君且饮杯中月。”(《月夜与客饮酒杏花下》)酒意与花香、月色相得益彰,正好一洗胸中的尘念俗虑,进入清澄、明净、空灵的境界。当然,酒更给了他们睥睨世俗、蔑视权贵、粪土功名的勇气和胆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白《将进酒》)“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苏轼《江城子》)乐天知命、应时顺变又宠辱不惊、险夷不惧,这就是李、苏及继承者们的旷达人生、旷达襟怀和旷达文学!
综上所述,庄子的乐天知命、抱朴守真、贵生养性的人生哲学开启了古代旷达的思想先河和理性基础,其流风余韵,代代不绝。后世文人又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在与人生的困境、逆境相纠缠和抗争中,铸造了各自的人生态度、人生选择和人格精神,从而表现出种种特立独行、鲜明丰满的旷达形象。不论是魏晋士人的纵酒任诞,或如陶渊明的悠然自得,以及李白、苏轼的直面人生、豪迈奔放——这一切在历史和文学中的鲜活而精彩的存在,是古人对生命价值和个体存在意义的追求,也是对人类精神文化奉献的一份独特的遗产,那么富有人性的光辉和人格的魅力,又那么令人心驰神往,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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