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5期

“图披子美迹,诗诵欧阳篇”

作者:杨旭辉




  我们再读读他的的几首沧浪亭诗,以充分感受平淡中的“幽独闲放”。在这些作品中,《初晴游沧浪亭》堪为代表:“夜雨连明春水生,娇云浓暖弄阴晴。帘虚日薄花竹静,时有乳鸠相对鸣。”在诗中,萦绕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湿润与温软,碧水悄涨,娇云弄日,虚阁竹影,一切尽显静谧,而不时传来的宛转鸠鸣声,划破山林,直有“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这样的手法在苏舜钦的诗中反复出现,如《沧浪静吟》:“山蝉带响穿疎户,野蔓盘青入破窗。”苏舜钦沧浪亭诗之妙处不仅仅是精微细致地传神写照自然之美,更在乎诗中隐现出的身历其境的“静中情味世无双”(《沧浪静吟》),也就是个人情感映射之主观色彩。
  “野蔓盘青入破窗”,这不唯是造园艺术所追求的“虽由人作,宛自天工”美学理想的体现,更有刘禹锡陋室“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陋室铭》)的自然野趣,在这样的环境中自然也就可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前引苏舜钦《答韩持国书》中的自述之语直可为明证矣。苏舜钦在罗列图史,琴尊自愉;阶前扫云,岭上锄月;乘兴泛舟,吟啸览古之余,还时常与故旧诗文酬和不断,将自己在沧浪亭的感受和朋友一起共享,在读了苏舜钦的这些诗作之后,梅尧臣、欧阳修都不由得对苏州无比神往了,其中欧阳修在《沧浪亭寄题子美》中这样写道:“子美寄我沧浪吟,邀我共作沧浪篇。沧浪有景不可到,使我东望心悠然……堪嗟人迹到不远,虽有来路曾无缘。”表现出无比的失望和企羡之情。然而欧公毕竟是文学大师,随后竟以惊人的想象之笔写出了桃花源般的境界:“风高月白最宜夜,一片莹净铺琼田。清光不辨水与月,但见空碧涵漪涟。”在诗歌之终篇,欧阳修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虽然不许俗客到,莫惜佳句人间传”。事实正如欧阳修之所愿,这首《寄题子美》和苏舜钦的沧浪亭诸诗一起广为流播。
  到了清代,福建学者梁章钜到苏州任江苏巡抚,游沧浪亭,颇得沧浪亭之佳趣与真意,遂集苏舜钦与欧阳修之诗为联云:“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直为沧浪亭之境界之大成,晚清朴学大师曲园俞樾手书此联而今依旧镌刻在沧浪亭石柱上。上联便出自欧阳修的这首《沧浪亭寄题子美》,而下联则出自苏舜钦的《过苏州》:“绿杨白鹭俱自得,近水远山皆有情。”此联虽系集句,然似乎是天造地设,浑如己出,足见楹联大家梁章钜手笔之非凡,而就另一种意义上来看,这岂非欧、苏二人在对山水、风月等自然景致人格化和哲理化的一种默契?这样的境界,为宋代以来文人所爱,因为它更是一种人生的哲学,苏轼在《前赤壁赋》中就曾这样说过:“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而在《点绛唇》词中更有这样的痴语:“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随着苏舜铁的去世,沧浪亭也数易其主。到南宋绍兴年间,名将韩世忠被黜,居苏州,得沧浪亭,建濯缨阁、瑶华境界等,名之曰“韩园”。现今沧浪亭中所留清嘉庆间进士、无锡知县齐彦槐所撰对联:“四万青钱,明月清风今有价;一双白璧,诗人名将古无俦。”正是这一历史的写照。后又展转为章仆射子厚所得,事见苏州人叶梦得所著《石林诗话》卷上。在很长的时间内沧浪亭变成了寺庙,而后就逐渐湮没。
  时至清康熙中,商丘人宋荦巡抚江苏时,沧浪亭已是“野水潆洄,巨石颓仆,小山藂翳于荒烟蔓草间,人迹罕至”,而后宋氏“亟谋修复。构亭于山之巅,得文衡山(按:文征明)隶书‘沧浪亭’三字揭诸楣,复旧观也。亭虚敞而临高,城外西南诸峰苍翠吐欱,檐际亭旁,老树数株,离立拏攫,似是百年以前物。循北路稍折而东,构小轩曰‘自胜’,取子美《记》中语也。迤西十余步,得平地为屋三楹,前亘土冈,后环清溪,颜曰‘观鱼处’,因子美诗而名也。跨溪横略约以通游屐,溪外菜畦,民居相错如绣。亭之南,石磴陂陀,栏楯曲折,翼以修廊,颜曰‘步碕’”,一时“遂擅郡中名胜”(宋荦《重修沧浪亭记》)。由此可见,宋公重修沧浪亭,则几乎完全按照苏舜钦诗与记中的意境造景,并以其中的语汇、典故命名,并颜其匾额与楹联,则今存沧浪亭虽非子美之旧观,而经由宋公修复之貌亦当与子美之境不远矣。今人徜徉其中,品诗赏文,一联一匾中,皆为一段文学因缘之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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