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第2期
北宋诗僧道潜
作者:高慎涛
一、道潜生平考略
(一)籍贯与生卒
道潜籍贯向无争议,《释氏稽古略》卷四曰:“钱塘高僧名道潜。”(见《大正藏》卷四九)《咸淳临安志》卷七明确称道潜为“於潜浮溪村人”(四库全书本)。《四库全书提要》承此说。综上可知道潜为钱塘高僧,里籍为杭州於潜浮溪村。然而关于其生卒却不见诸记载。幸运的是苏轼的文集中留下了珍贵的线索。苏轼《跋太虚辩才庐山题名》记:“太虚今年三十六,参寥四十二,某四十九。”(《苏轼文集》卷七四)由文记可知参寥小东坡7岁,东坡为1037年生,则道潜生年当在1044年。道潜卒年文献无确切记载,就现有资料来看,有两说:一主崇宁末示寂,一主政和中逝世。《咸淳临安志》卷七言道潜“崇宁末归老江湖,既示寂”。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七与上书记载相同。若以崇宁末示寂推算,则其卒年应不晚于1106年或在是年稍前。主后说者仅有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七提及:“参寥政和中老矣,亦还俗而死,然不知其故。”据陆游“政和中老”的记载,兹推断为公元1114年前后。另《参寥子诗集》卷一《秋声》:“古槐花落小中庭,夜半风来卷夜鸣。颍水先生如尚在,呼儿应问此何声?”苏辙晚号“颍滨遗老”,与道潜时有往来,政和二年(1112)卒。此处“颍水先生”如指子由,则子由卒时参寥尚在,也就是说参寥至少在1112年时尚在世,则陆游“政和中卒”的说法更为确切。
(二) 赐号问题
道潜生前曾被朝廷赐紫衣,赐号“妙总”,苏轼诗文中常见称参寥子“妙总师”或“妙总大师”。《中华佛典宝库》的《佛教人物传》记“建中靖国初……诏复为僧,赐号妙总大师。”此说实误。靖国初为公元1101年或稍后,而此前东坡的诗文中已称“妙总”号,如《东坡全集》卷八四《答参寥》三首中就有“妙总”称号,此诗自注是在惠州所作。东坡在惠为1094—1097年,至少在1097前已经有“妙总”的赐号。《东坡全集》卷八三《与参寥》载:“近递中附吕丞相所奏妙总师号牒去,必已披受讫,即日起居何如?某来日出城赴定州,南北当又暌隔,然请会稽之意终未已也。”苏轼在1093年9月出知定州,诗文中言“某来日出城赴定州”,则在出知定州之前苏轼所托吕丞相所奏“妙总”师号的牒文已上奏,约在1093年9月前朝廷赐号颁下。
除赐号时间历来说法不一外,对上文中提及的“吕丞相”也是各有说辞:或曰吕公著,或曰吕大防。《释氏稽古略》记:“及吕丞相公著为奏妙总师名之,后与简牍,则曰‘妙总老师’。”此记载有误。《续资治通鉴》卷八十一元祐四年二月甲辰:“司空、同平章军国事、申国公吕公著卒,年七十二。”吕公著早在1089年卒,吕大防卒于1097年,此处“吕丞相”不当指吕公著,应是吕大防。
(三) 法系归属
关于道潜的法嗣承继,杨曾文《苏轼与禅僧的交游》(载《中国禅学》第2卷,中华书局2003年版)中猜测应属云门宗大觉怀琏的弟子,据现有资料完全可以确认道潜为怀琏弟子。
首先,苏轼《宸奎阁碑》中提到英宗赐手诏给大觉怀琏之事是听参寥所说,由此可知参寥与怀琏关系非同一般。(参杨曾文《苏轼与禅僧的交游》)其次,《参寥子诗集》卷一《送琳上人还杭》中曰:“少林真风今百纪,怅异至此何萧条。喜君齐志早寂寞,同我十载沦刍樵。”(四部丛刊三编本,以下道潜诗仅标卷数)参寥与琳上人十载同住,当为同门关系。而径山维琳禅师为云门宗大觉怀琏法嗣,则二人应俱为云门怀琏弟子。再次秦观《淮海集》卷三十《与苏先生简》结尾云:“参寥在阿育王山琏老处,极得所。比亦有书来,昨云已断吟诗,闻说后来已复破戒矣。”(见周义敢编注《秦观集编年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参寥依大觉怀琏,当是其弟子。复次陈师道《寄参寥》中说:“道人赞公徒,相识几生前。早作步兵语,晚参云门禅。”(《全宋诗》卷一一一五)由“参云门禅”之语可以断定其为云门宗。《后山集》卷十一更是直言参寥为大觉之嗣,《送参寥序》说:“妙总师参寥,大觉老之嗣,眉山公之客,而少游氏之友也。”秦少游、陈师道与道潜为友人关系,其说可信。参寥确为大觉怀琏弟子,云门宗下五世。
二、道潜诗风论
道潜不仅为禅门大德,于禅余间亦常作歌诗,其诗清丽脱俗,为当时文人所称赏,有《参寥子诗集》十二卷传世。晁说之评价曰:“孤山教体外,赋诗汤休上。后来数参寥,接手得宗匠。”(《全宋诗》,卷一二七)其诗风格多样,略有如下数端:
(一) 幽深清远之林下风流
诗僧因生活环境所限,所用诗料多山、水、风、云、花、竹、琴、僧、寺之类,故而诗风常不脱衲子习气、蔬笋气。宋人姚勉《题真上人诗稿》曰:“僧诗味不蔬笋,是非僧诗也。”元好问《木庵诗集序》云:“诗僧之诗所以自别于诗人者,正以蔬笋气在耳。”僧诗正是以其“蔬笋气”创造了一种幽深清远、潇洒出尘的审美范式。道潜作为诗僧,其诗歌也不免多言山林野鹤,四时物序。张耒即指出了此点,《感春》曰:“吴僧参寥者,潇洒出埃尘。诗多山水情,野鹤唳秋旻。”如其《庐山杂兴》数首,以登山临水为一胜事,远离尘俗,忘情山水之间。以清净之眼观清净之山,触目所得皆风流潇洒。如“异花无冬春,瑶草亦芳润”,“春风锦绣谷,红素自相依”,“溪雨昼忽破,藤花照清漪”,以至于沉浸其中,“每往辄忘归”。(《参寥子诗集》卷一)再如卷一《再游鹤林寺》:“招隐山南寺,重来岁已寒。风林惊坠雪,雨涧咽飞湍。壁暗诗千首,霜清竹万竿。东轩谪仙句,洗眼共君看。”写景造物虽无新奇,但中间四句却极为清爽。尤其是“霜清”句,清远渺茫。
多言山林野鹤固然可造就林下风流,然也会失之于气宇狭窄,枯木灰槁。如《诗集》卷二《次韵太虚夜坐》写天寒夜幕,意境就甚为萧散,“窗根立冻缸”一句即见寒俭态。卷六《宿回峰院寄黄择中察院》:“秋堂立四壁,物色夜萧然。藜床抱孤影,起坐未成眠。”卷七《卜居智果》:“青灯残篆夜寥寥,门外秋风振萧萧。”青灯只影,深夜无眠,亦是凄凉。除意境萧条外,过多的关注细小琐细的事物,也造成了诗歌的眼界不广。
(二)清丽绝俗之潇洒出尘
山林之气为僧诗所共有,道潜诗的特点更在于其清丽绝俗之姿。东坡谓其诗句“清绝与林逋上下,而通于道义,见之令人萧然”(《咸淳临安志》卷七)。陈振孙称“其诗清丽,不类浮屠语”(《郡斋读书志》卷一九)。所谓清丽侧重于清中之丽,寂中之动,是与寒俭枯槁的蔬笋气相对而言。东坡即称道潜诗“无一点蔬笋气,体制绝似储光羲”(《山堂肆考》卷二八)。如其《细雨》诗云:“细宜池上见,清爱竹间闻。”再如“诗成暮雨边”、“流水声中弄扇行”等诸句有清气无寒态,诗情浓郁,春意盎然。上举数句曾得王荆公、秦少游、俞清老赏爱。(参《四库提要》)道潜这部分诗在写法上往往于尾句见功,或用盎然之花,如卷一《临平道中》之“藕花无数满汀洲”,或用青青之草,如卷七《春日杂兴》之“野花汀草占春多”,或用悠悠之声,如卷一《秋江》之“数声柔橹苍茫外,何处江村人夜归”,以飞动之态破平山远水之静,以枯木逢春之兴替代三冬无暖气之寒。
(三) 平淡自然之田园气息
田园诗是道潜诗集中一个突出的题材,仅卷二、卷四就各有一组共八首田居四时诗,其他如描写四时节序的诗也有着浓浓的田园之风。其诗集中出现“杖藜”十二次,言及陶潜亦十余次,足以表明他对田园生活的热爱。道潜不仅生活上心仪渊明,诗风诗法上也追步渊明。苏轼《与参寥第二简》曰:“笔力愈老健清熟,过于向之所见,……更当磨揉以追配彭泽。”(《苏轼全集》卷七六)惠洪也揭示了这一现象:“道潜作诗,追法渊明,其语逼真处‘数声柔橹苍茫外,何处江村人夜归。’又曰:‘隔林仿佛闻机杼,知有人家住翠微。’”(《冷斋夜话》卷四)惠洪所引后诗为道潜名篇《东园》,既闻机杼声,则距世极近。“仿佛”二字则又似忘世。诗人正是身处世间,而心在梵天,正得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之妙,悟渊明“心远地自偏”之理。从佛教胜谛义看,世间即出世间,正如六祖《坛经》中所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道潜正是深谙“平常心是道”的禅理,因而在诗中处处流露出自然任运之风。如卷一《邵仲恭许相过金山》中“时移物改何足论,身世悠悠本非固”,“鸠鸣屋角山雨余,花苞破红满芳树”,看破生死,有陶潜之委运旷达;平淡自然,如陶诗之芙蓉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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