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第4期

连珠体的归类与起源问题的再思考

作者:罗 莹




  萧统《文选》列三十八种文体,其中单列“连珠”一体,收陆机《演连珠》五十首,刘勰《文心雕龙》将连珠、对问、七体并入“杂文”论述之,在后代的文集与文论中亦常提及此体。作为一种古老的文章体式,其饶有意味的形式曾引起了一些学者的注意,但对这种文体的归类及孕育成体的过程却众说纷纭,尚有探讨的必要。
  
  一、连珠体的归类问题
  
  《文选》单列一类“连珠”体,没有归到赋类,意味着在《文选》的编者萧统的心目中,“连珠”是不同于赋的,这代表了当时人的看法。几乎同时代的刘勰把“连珠”归类于“杂文”类而不是赋类,也与《文选》编者的观点一致。《文心雕龙•原道》范文澜注曰:“《杂文》、《谐隐》,笔文杂用,故列在文笔二类之间。”(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也承认其不同于赋的特性。在《艺文类聚》、《太平御览》、《文苑英华》、《宋文鉴》、《明文在》等文集中也单独列“连珠”一体,可以说,在古人的文体意识中,“连珠”是不同于赋的。但是综观近十几年的赋学研究情况,我们发现学者多把“连珠”放在赋里进行研究,例如程章灿先生认为连珠“是一篇精粹的微型赋,它短小的体制与对问、七体形成鲜明对照,他的精巧结构更值得我们注意”,“刘勰的赋论主要见于《文心雕龙》的《诠赋》、《杂文》两篇,杂文中论及的对问、七体、连珠三种,实为赋的旁衍,所谓貌异而心同,应算在赋的范围内”(程章灿《魏晋南北朝赋史》,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另一种看法则认为“连珠”与骈文一致,王瑶先生在《徐庾与骈体》一文中指出“从连珠的文字组织看来,就是简洁的骈文,习作连珠是文士间普遍的现象。……这种说理方式的起源是很早的,后来逐渐为文人所用,如扬雄、班固等,便成了骈体的滥觞,到了骈文成立以后,这便成了属文的初步练习,好像现在练习造句一样”。(王瑶《中古文学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莫道才先生更认为:“(骈文)最早的名称应是连珠”,“连珠是骈文的初始形态,或称准骈文形态,可以说连珠是骈文的乳名。”(莫道才《骈文通论》,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那么,怎样看待赋、骈文和连珠的关系呢?
  
  1.连珠与赋
  周振甫《文心雕龙注释》认为:“对问、七体、连珠,实际都是辞赋。”许多学者把连珠归为赋类的主要原因如下。
  第一,二者文体特征相似。《文选》卷五五选陆机《演连珠》五十首,李善注引晋代傅玄《叙连珠》曰:“所谓连珠者,兴于汉章帝之世,班固、贾逵、傅毅三子,受诏作之。……其文体,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而览者微悟,合乎古诗讽兴之义,欲使历历如贯珠,易看而可悦,故谓之连珠。”(萧统《文选》,中华书局,1997年)傅玄这段话重点说明“连珠”产生的时间以及它的文体特征,即“兴于汉章之世”,“辞丽而言约,不指说事情,必假喻以达其旨”,“合乎古诗讽兴之义”,也就是说连珠要有华丽而精炼的语言,运用比喻的手段,达到古诗温婉的讽谏目的,而这一点与汉大赋极为相似,因为典型的汉大赋的写作皆以华丽的语言,通过铺张、比喻、排比等手法达到微讽的目的,就这一点来说,把“连珠”归为赋体似乎亦无不可。
  但是,就连珠的体式来看,其与赋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连珠并没有汉大赋那样的铺张扬厉、体物写志的特性,也无抒情小赋的述志抒情的特征;在表现讽谏的意义上,“连珠”不是劝百讽一,而是较为直接;尽管多用喻体,但也常常将比喻义与本意直接阐明;尽管也用铺排的手法,但体式较小,多由前提推导出一个结论,一般仅用两联,言简意赅。如陆机《演连珠》:“臣闻利眼临云不能垂照,朗璞蒙垢不能吐晖,是以明哲之君时有蔽壅之累,俊G8156之臣屡抱后时之悲。”“臣闻因云洒润则芳泽易流,乘风载响则音徽自远,是以德教俟物而济,荣名缘时而显。”这两首的体式均为前二句为喻体、前提,推导出后二句的本体和结论,简单明了。因此,无论从其体式上还是写作技巧上看,“连珠”都不是赋,至多只能说“连珠”具备了赋的部分特质。这一点与“七体”和“对问”不同,“七体”中的代表作品《七发》恰恰是汉大赋的定体之作,而“对问”的体式和创作手段无疑也是汉赋常用的,因此把“七体”和“对问”归为赋体更加合适,而将“连珠”归为赋体就牵强得多。
  第二,“连珠”体的文体渊源问题也是导致把连珠体归为赋类的主要原因。关于赋的起源有多种说法,其一就是源于先秦的隐语,《汉书•艺文志》“诗赋略”中有荀赋、杂赋、屈赋、陆贾赋,其中荀赋中的五篇《礼》、《知》、《云》、《蚕》、《箴》,从实质上看就是隐语,刘勰《文心雕龙•谐隐》说:“荀卿《蚕》赋,已兆其体。”从现存片言只语中可以看到其形式类似谜语。在杂赋中有十八篇隐书,刘勰认为即是隐语列入杂赋之中。也就是说在刘勰之前,隐语是属于赋体的,这些隐语是“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其使人自悟的性质和我们今天看到的连珠的性质是相同的,于是有的学者就认为“连珠起源于隐语”(崔红军《连珠文体探源》,郑州大学学报,2000年第2期)。因此,连珠和赋有了一个共同的源头。朱光潜先生认为“赋即源于隐”(朱光潜《诗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这也是后人将连珠归为赋体的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连珠与隐语的差别较大。综观隐语的体式,我们发现古老的隐语更近似今天的谜语,而且多只有谜面,从谜面来看往往令人费解。“谜者也,回互其辞,使昏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品物,纤巧以弄思,浅察以玄辞”(《文心雕龙•谐隐》)。例如《世说新语•捷悟篇》:“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修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齑臼’八字,后杨修解作‘绝妙好辞’。”显然,这种猜谜语式的文字令人费解,这种体式与连珠体前半部为前提,后半部为结论的显豁表达截然不同。尽管二者都是“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但是,不能认为“连珠”就来源于隐语。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到连珠是不同于赋的,尽管二者有许多相似之处。
  
  2.连珠与骈文
  从我们现在见到的连珠的体式来看,比较成熟的作品出现在汉魏南北朝时期,其外在的形式已趋向四六对偶,如陆机《演连珠》:“臣闻日薄星回,穹天所以纪物;山盈川冲,后土所以播气,五行错而致用,四时违而成岁。是以百官恪居,以赴八音之离;明君执契,以要克谐之会。”此章连珠,四六句式相杂,由日、月、天、地、四季变化有序,于是万物和顺,推理出君臣恪尽职守则天下平和的结论,多用比喻,语言简洁。沈约《注制旨连珠表》中称:“辞句连续,互相发明,若珠之结排也。”(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徐师曾认为连珠“其体辗转,或二或三,皆骈偶有韵。故工于此者,必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乃可称珠”(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这一点与骈文颇为相似,骈文的一般特征是:四六句式杂用,讲究对偶、平仄、押韵、运用典故等,因此,清代李兆洛《骈体文钞》把骈文分为3门31类,连珠被归为“缘情托兴之作”一门。
  “连珠”确有与骈文相似的因素,而且它们都兴盛于六朝时期,但是同成熟的骈文相比较,“连珠”藻饰用典的程度较低,尽管趋向四六、对偶,但是由于其篇幅体制小,一般是两联,并且四六、对偶也不是连珠所必须有的。如汉代班固《拟连珠》曰:“臣闻公输爱其斧,故能妙其巧,明主贵其士,故能成其治。”“臣闻良匠度其材而成大厦,明主器其士而建功业。”如果说二者之间有一点关系的话,也只能说“连珠”含有骈文的部分特质,是骈文发展的前奏,或者说“连珠”的体制曾影响了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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