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2期
陆游词“以诗为词”说
作者:房日晰
三年流落巴山道。破尽青衫尘满帽。身如西瀼渡头云,愁抵瞿塘关上草。春盘春酒年年好,试戴银旙判醉倒。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上阕是对流落巴山,壮志未遂,岁月白白流失的哀叹,有着较浓的不满情绪;最后却说:“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言外之意,大家都彼此彼此,而不是我一人的不幸。从深化主题来说,可以说展示了时代的悲剧;然从个人感情说,却因旷达而淡化了。他的许多词都是感情旷放而意尽词中的。在写法上,大都是从头到尾的叙述,将意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没有比兴,没有象征,没有曲折,也无波澜,结构显得有些平直。这样的词,岂能有含蓄蕴藉之致?
其三,其词多诗境而非词境。词,虽然是广义的诗,但词境与诗境却是不同的。王国维云:“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人间词话》)如上所论,陆游往往以诗笔写词,其词多为诗境而非词境。现以两首《生查子》为例:
还山荷主恩,聊试扶犁手。新结小茅茨,恰占清江口。风尘不化衣,邻曲常持酒。那似宦游时,折尽长亭柳。
梁空燕委巢,院静鸠催雨。香润上朝衣,客少闲谈麈。鬓边千缕丝,不是吴蚕吐。孤梦泛潇湘,月落闻柔舻。
这两首词,词人写其超尘出世之思,是隐逸诗的情调和境界。诗意浓郁,极富诗的意趣,而缺乏“要眇宜修”之致。因此,是诗的意境,而非词的意境。在形式构建上是“境阔”之诗,而非“言长”之词。它如果未标词调,也会被人误以为是诗人写隐逸之思的两首五言诗。
这种饱含诗的意境的词,在陆游词集中是较多的。如“仕至千钟良易,年过七十常稀。眼底荣华元是梦,身后声名不自知。营营端为谁。幸有旗亭沽酒,何妨茧纸题诗。幽谷云萝朝采药,静院轩窗夕对棋,不归真个痴。”“看破空花尘世,放轻昨梦浮名。蜡屐登山真率饮,筇杖穿林自在行。身闲心太平。料峭余寒犹力,廉纤细雨初晴。苔纸闲题溪上句,菱唱遥闻烟外声。与君同醉醒。”在这两首《破阵子》词中,词人写其看破红尘醉隐渔樵之乐,词句蕴含哲理之思,多似人生格言。且有诗的直率明朗,缺乏词的委婉含蓄。余如《桃园忆故人》(一弹指浮生过)、《鹧鸪天·送叶梦锡》、《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等,都显现着词的情调和境界。
从以上三方面看,陆游的词,在艺术表现上,多是“以诗为词”的。它逐渐疏离了词的本色并向诗靠拢。在对词的特色的消减或异化中,他的词倒近似“长短不葺之诗”了。
三
“位卑未敢忘忧国”(《病起书怀》),陆游胸怀恢复祖国之志,一生迄未实现。拳拳爱国之心,屡见诸诗篇。临终还向儿子特意叮嘱:“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示儿》)爱国之诚挚执着,令人感动。虽然他一生很不得志,然因其性格旷达,胸中很少有郁结苦闷之思,难言之隐。他的词多直抒胸臆之作,当其感情勃发时,信笔直书,淋漓酣畅,明白如话,极少旨寓文外的情景。其词雄豪旷放,时含议论,有很重的文辞风貌。如此等等,按照词的严格律度与审美的标准衡量,都存在着程度不等的非词化倾向。诗有诗品,词有词格,这是不言而喻的。沈义父云:“作词与诗不同,纵是花卉之类,亦须略同情意,或要入闺房之意。然多流淫艳之语,当自斟酌。如只直咏花卉,而不著些艳语,又不似词家体例,所以为难。”(《乐府指迷》)所谓“词家体例”要“著些艳语”,这是说词的语言宜用燕语莺声、娇艳滴呖的柔软语。朱彝尊云:“词虽小技,昔之通儒巨公往往为之。盖有诗所难言者,委曲倚之于声,其辞愈微,而其旨益远。善言词者,假闺房儿女子之言,通之于《离骚》、变雅之义,此尤不得志于时者所宜寄情焉耳。”(《曝书亭集》)是谓词辞微而旨远,能寄托情思。善言词者,要以《离骚》美人香草以喻君子之义而释词。陆游的词,无论从语言情调说,抑或从寄托情思说,都不免疏离词的品格而近似诗。前人论其词谓“诗人之言,终为近雅,与词人之冶荡有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放翁词提要》)。这个评价是很中肯的。“其短其长,故具在是也。”(同上)也自然是令人心悦诚服的结论。
(作者单位:西北大学文学院)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
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陆游《鹊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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