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4期
女性心理的深细刻画
作者:陶文鹏
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这两句出自李清照《好事近》:“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此词应是清照后期作品。上片写惜花伤春,句意说:狂风过后,落花满地。我想窗帘外面,一定到处堆积着红、白的花瓣。我经常回忆从前,每当海棠花开过之后,就是为春天消逝而伤感的时节。下片写她处境的凄凉和内心的幽怨。“酒阑”,酒残。“玉尊”,玉制酒杯,泛指精美贵重的酒杯。尊,同“樽”。“青缸”,即青灯,指油灯。这两句说:已是酒宴残、歌舞歇、玉杯空的时候,我独自对着一盏油灯,灯光忽明忽暗,很快就要熄灭了。这两句只写室内实景,但景中有人。这阴森冷寂的空间,实际上是女词人的心灵空间,是她的心理活动的暗示,正烘托出女词人心境的凄怆、前途的暗淡、希望的幻灭。如果说,前面分析的“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和“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主要是通过人物瞬间的或反复的动作细节来表现人物的心态,那么这两句却是用融情入景、以景物渲染心情手法来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仔细品味,“酒阑”一句也并非纯是实写景物和生活情事,它还蕴涵着象征、暗示的意义。我们能够感受到此时在词人的心里,那种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时光已成过去,乃至美好的一切都落空了。眼前的这盏时明时暗、即将熄灭的孤灯,既是词人的唯一伴侣,又仿佛是词人后期不幸人生的象征。“酒阑歌罢玉尊空”七个字,竟然组合了三个主谓结构的短句,“阑”、“罢”、“空”三个形容词层层逼进,好像是词人对欢乐的往昔、凄苦的现实和虚幻的未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感喟与叹息!
然而,词人还要深一层地揭示她的心灵创痛。“魂梦不堪幽怨”这一句,对于感情的抒写更强烈也更深刻。因为它不仅写出她的身心“不堪”幽怨,而且写出她的“魂梦”也“不堪”幽怨。正当“魂梦不堪幽怨”之时,偏偏又传来一声的悲鸣。这一句化用了屈原《离骚》中“恐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句意。“啼”,即,是类似杜鹃的一种鸟,在暮春时节啼鸣。这一句既是对上片“正伤春时节”的呼应,更是对词人幽怨之情有力的烘托和浓重的渲染。连“魂梦”也已不堪幽怨的女词人,在静夜中再听到这泣血般的哀鸣之声,恐怕肝肠也为之寸断。于是这“一声啼”,便幻化成词人不胜悲苦幽怨的心声。李清照把自我的内心感情抒写得如此深沉细腻、夺人心魄,真不愧是抒情圣手。李易安词,独辟门径,居然可观。其源自从淮海、大晟来,而铸语则多生造,妇人有此,可谓奇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易安在宋诸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黄九之下。词无一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之席,其丽处真参《片玉》之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
易安跌宕昭彰,气调极类少游,刻挚且兼山谷,篇章惜少,不过窥豹一斑,闺房之秀,故文士之豪也。才锋大露,被谤始亦因此。自明以来,随情者醉其芬馨,飞想者尝其神骏,易安有灵,后者当推许为知己。渔洋称易安、幼安为济南二安,难乎为继。易安为婉约主,幼安为豪放主,此论非明代诸公所及。
(沈曾植《菌阁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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