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慰病儿片言三合 伤往事一泪双关








  话说石夫人见桂夫人婆媳拜寿敬酒完毕,随即走至老太太面前刚要跪下,祝母正在欢喜,见石夫人一人走至面前,忽然伤心掉下泪来,连忙止住道:“你且站着。”石夫人含着笑赶忙站在一边。众人道:“今儿是老太太的大庆,正该欢喜,怎么掉起泪来?”祝母将头摇了一摇,擦擦眼泪对石夫人道:“你且等一等再拜。”随命人出去请鞠老爷、松大老爷、江、郑两位老爷、姑老爷、二老爷、梦玉进来说话。听差的媳妇们立刻到垂花门传话。
  不一会,祝筠、梦玉陪着请的几位老爷进来,先同各位太太们见过礼。石夫人退在一边。松柱道:“姑妈叫侄儿们进来吩咐什么?”祝母道:“刚才你三妹子过来给我拜生日,我看着他心都伤碎了。我今年七十岁,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孙子。你大哥哥今年五十外了,新近才同你结亲家,你大嫂子又聘下贾府的姑娘,虽都未过门,到底有媳妇。只可怜你三兄弟是我的小儿子,偏生得这样的病,我看他是断不能好的。可怜你三妹子,谁是他的儿子媳妇,同他作个伴儿呢!”祝母说着,泪下如雨道:“虽是你前日说过:‘等桂三老爷来做媒,将他的女儿给三兄弟做媳妇,同他做个换门亲,他也断没有什么不肯的。就是他不肯,我硬要也要将他的女儿要了来。’只是他不知几时才来,恐你三兄弟等不上见媳妇的面儿。我这会儿瞧见人人背后都有儿有女有媳妇。只有你三妹子可怜一人,我瞧着很伤心。这会儿请你们进来没有别的,我有心爱丫头芳芸、紫箫,生得很端庄能干,我今儿做主先给你三妹子做个媳妇,就叫梦玉这会儿拜过堂,叫你三兄弟也略略安慰,将来桂家的过来仍居第一。你三妹子也好带着两个媳妇给我拜寿。因为鞠老爷是我家的世谊好友,你们三位是我家至亲,所以请进来商量商量,可还使得使不得?”鞠冷斋们一齐说道:“老太太所办是极。今日是老太太的大庆吉日,可谓福禄寿喜四者毕全,竟是这样办罢。”祝母听了转悲为喜,就派几个体面有儿女的家人媳妇过去扶着芳芸、紫箫拜堂。说道:“且成了礼,再去开脸罢。”这几个媳妇们都欢欢喜喜的过来扶新人拜堂。
  且说芳芸、紫箫因今儿是老太太的正日,两个人都极意妆扮了个体面。虽是他们心里俱有这个姻缘的主意,再也想不到这好梦就在今日。方才正是一团高兴,同众姑娘们等着磕头,只听见老太太说到他们身上,就像青天里打了一个大霹雳,两个人的心几阵乱跳,耳朵里不住的乱响,以后老太太说些什么话他们一句也听不见,两张脸都臊的通红,跑又不是,站又不是。海珠们走过来给他两个遮着。秋瑞在他们耳边轻轻说道:“恭喜!站稳着些儿,别栽倒了叫人笑话。”桂夫人赶忙差人去取凤冠、蟒袄、霞披、玉带。众位太太、小姐个个都替他们欢喜。松大老爷们甚赞老太太的仁慈厚德。此时各家夫人、命妇以及满堂亲友、太太、奶奶好不敬服。
  鞠冷斋笑道:“年伯母将侄儿的两个女学生都配了佳婿,将来侄孙女儿也要求奶奶疼他,替他想个合式的郎君才好呢。”
  祝母笑道:“我本来有个主意,且过这几天请鞠老爷、鞠太太商议。”鞠冷斋道:“年伯母的尊意是怎样的,何妨就请吩咐,想来老人家的主意是不错的。”松柱道:“姑妈不妨说说,等鞠大哥同鞠大嫂子去商量呢。”老太太笑道:“我看见侄孙女儿是鞠老爷、鞠太太的性命,一天儿也离不开的。我原打谅着要给魁儿做媒,秋姑娘的年纪忒大。一时也难遇得着合式的佳婿,我又很疼他,两三天不见他就惦记的什么似的;在鞠老爷、鞠太太呢,又是心坎儿上的一块儿肉,我因此想出一个不知进退的主意来。我的意思,要将鞠太太搬到咱们家来,就住在蕉雨山房,我将梦玉给鞠老爷做个养老女婿。”鞠冷斋不等祝母说完,赶忙深深一揖道:“侄儿久有此心,只是不好启齿。
  况且梦玉是侄儿的得意门生,如果蒙年伯母的慈爱,不弃寒门,侄儿愿遵慈命。”郑、江两位老爷笑道:“少不了我两个作冰人。”鞠冷斋笑道:“我倒有个主意,既承年伯母慈爱,实在令人感极。但是侄儿要一点子陪嫁也是没有的,只有几本破书,要留着自读。若不办点妆奁,侄儿脸上又害臊。依我的主意,求年伯母的慈爱,何不今儿带着就拜了堂!在侄儿又完结一件心事。还有一个道理,横竖大哥的媳妇尚未过门,今儿权且叫他署着大房的孙媳妇,也好给奶奶上寿。”鞠冷斋一夕话,将个祝母说的大乐,众位老爷都说:“甚是。”祝母命丫头过去请鞠太太同二太太们过来说话。此时太太、奶奶、姑娘们都挤在东边屋里给芳芸、紫箫在那里妆扮,秋瑞也在那儿帮着穿蟒袄,因此老太太们说话全不知道。鞠太太同桂夫人们听见老太太来叫,赶忙走了过来。祝母将秋瑞的话对桂夫人说了。鞠冷斋也对鞠太太说了一遍,鞠太太十分欢喜感激。桂夫人命金凤去取海珠的凤冠、玉带、蟒披等件来,便同鞠太太走到东屋里。
  秋瑞正在那里手忙脚乱的帮忙,只见鞠太太笑嘻嘻的将秋瑞叫到面前,对他说嫁梦玉的说话。这秋瑞立刻死了四次。怎么死了四次?骤然听见嫁梦玉,出于意外,直惊死了;当着众人闻此好音,无处躲避,要臊死了;数年难以有望之事,忽然而得,实欢喜死了;立刻就去拜堂,又心跳死了。站在鞠太太面前,两只小脚就像钉在地下的一动也不能。桂夫人叫海珠们替他妆扮,众位太太、姑娘、奶奶们都大欢喜,七手八脚的立刻将他妆扮起来。
  芳芸、紫箫此刻已心满意足,也说不出那心中的得意,不一会,秋瑞也妆束停当。此时内外皆知三老爷、三太太有了媳妇。祝筠吩咐瑞宁班的后场奏起鼓乐,众媳妇们扶着三位新人簇拥至中间站祝众人遍找不见梦玉,这些丫头、嫂子们四下去找,有的瞧见大爷到海棠院去了,这几个嫂子们如飞到海棠院来。
  且说梦玉方才听见老太太说到芳芸们的事,他就想起昨夜同素兰的事来,又叹又悲,心如刀割。趁着空儿跑到自己院里,走进掌珠的外间,躺在大炕上,抱着一个大红盘金靠枕呜呜咽咽的哭了一会,只听见王家的、杜家的、杨家的一路问进来道:“大爷在屋里吗?”小丫头答道:“在西大奶奶屋里。”王家的们赶着跑进来,见他躺在炕上,三个人一面走着笑道:“别装腔儿了,没有说给你的时候,到他们屋里鬼鬼祟祟的一刻也难离,这会儿正经叫你去拜堂,你又装着害臊躲在这儿。何苦来呢!叫咱们四下里去找。”三个人坐在炕沿儿上拉他起来。王家的将手在他的下体一按,笑道:“都是为他闹事,叫咱们跑了多少冤道儿!”梦玉将身子一扭,不觉“噗嗤”的笑将起来。杜家的道:“快叫小丫头去舀水来擦擦脸,别叫老太太动气。”王家的叫丫头赶忙去舀水。梦玉坐起来,看见杨家的抱着一只脚,在那儿解带子,说道:“我最怕穿新鞋,今儿早上疼了一早上。”杜家的道:“谁叫你将鞋样儿又修掉一线儿呢,缠小了干什么?”梦玉道:“杨嫂子,我替你将那只也放放。”不等他回答,将杨家的那只脚抱在怀里,不由分说,将那不满四寸的大红圈金弓鞋脱下,又一路混拉,将裹脚解开一半。杨嫂子又笑又急,不住口的祖宗、老子的混叫。王嫂子、杜嫂子笑的腰弯背曲,不能住口。小丫头端了水来,嫂子们连忙将手巾替他擦了脸,同杜嫂子两个拉着飞跑去了。
  景福堂正是鼓乐喧天,三位新人刚才站定,此时太太、奶奶、姑娘们又陆陆续续到了好些。梦玉来到厅上,瞧见一溜儿站着三位新人,他倒吓了一跳,不知那个是谁,只得走过去,四个人并肩站立。班子里伺候着,宾相喝礼,梦玉恭恭敬敬四双八拜。拜完之后,请过海珠姐妹来,五个人站在一边,梦玉对面,夫妻六人交拜。将个祝母真欢喜的嘴都合不拢。梦玉们交拜之后,六个人请老太太坐下,一齐磕头。拜过二老爷、桂夫人,另拜了石夫人。接着梅姑老爷、姑太太、松大老爷们道喜。修云姑嫂见礼,梅大爷拜了哥姐,又是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道喜。拜完之后,祝母吩咐芳芸、紫箫、梦玉三个人请石夫人坐下受媳妇拜见。祝母瞧着又悲又喜。拜完之后,请过鞠老爷、鞠太太坐下,梦玉同秋瑞拜见丈人、丈母。梦玉才知这是秋瑞,又不知道是怎样添上的,真真喜出望外。心中想的大乐就忘了,不住的磕头,也不知磕了多少,秋瑞也只得跟着拜个不止,引的老太太同众人俱哄堂大笑。梦玉觉着不好意思,才站起来。梅秋琴笑道:“我春天来做丈母还是两个女儿呢,梦玉也没有磕上这些头,这会儿还得磕些还我才得。”老太太们又哈哈大笑。众位老爷们也有往承瑛堂去道喜。此时祝露很欢喜之至,同鞠冷斋做了亲家,彼引道喜,坐谈一会,相辞出去。
  这会儿,正是拜生日的亲友、官长陆续而来,祝筠一人在外面回礼那里忙得过来!里面的太太们也来的很多。祝母怕繁,赶忙命梦玉带着三个新媳妇去拜过三叔叔,好出去帮着二叔叔回礼。梦玉答应,领着秋瑞、芳芸、紫箫赶忙到承瑛堂给三叔磕头受礼。祝露喜极,笑道:“再想不到今儿我也有了两个媳妇,连秋姑娘也做了咱们家的媳妇,真是一件乐事。你们去跟着婆婆们照应客人罢。”梦玉答应,辞了出来,走到院门口,笑问秋瑞道:“秋姐姐,你如今是客不是客?何苦来呢!昨儿晚上发个标,好好的叫我哭一场,你这会儿为什么不使个性儿家去罢?”秋瑞笑道:“谁知道上了老太太的当。我倒有句
  话说,今儿你好好的在外面帮着二叔叔陪客,不许东跑西走的。若是走到别处去,叫我知道我就合你不依。”梦玉笑道:“也没有见才拜堂的新媳妇就管男人。”秋瑞笑着啐了他一口。芳芸、紫箫也忍不住的笑起来,说道:“梦玉越发好了,那里学的油嘴滑舌,什么老婆男人的混说。”紫箫道:“你去罢。二叔叔这会儿忙不过来呢,你少在这儿开心罢。”梦玉笑着正要先走,只见周惠家的同着来顺的媳妇、小金映的媳妇三个人笑嘻嘻的走来说道:“老太太吩咐三太太,已经拜过生日,敬过酒,吩咐三位新奶奶且不用出去,派咱们三个人来伺候着到介寿堂去开过脸,换了吉服,再出去照应陪客。又吩咐内外众人,称鞠姑娘是荫玉堂大奶奶。”周嫂子一面说着,不觉已到介寿堂的院子。只见金凤急忙忙跑了过来说道:“老太太到富春阁去,已派定二太太带着两位大奶奶在景福堂,三太太带着两位大奶奶在秋水堂,叫荫玉堂大奶奶同二姑娘、郑姑娘、江姑娘跟着老太太在富春阁,姑太太、鞠太太在怡安堂。客人都来满了,吩咐开了脸快去。”周家的道:“也要叫人来得及。”梦玉笑道:“依我说竟不用费事,只要先将眉毛搅了开开鬓,余下的留着慢慢的再开。倒是秋姐姐嘴上的几根胡子,替他去去掉。”众人听了,都“噗嗤”的笑起来。秋瑞笑骂道:“梦玉,你今儿仔吗只同我过不去?”说着,走过来拉他。
  梦玉笑着,飞跑的去了。小金嫂子笑道:“戴着凤冠撵姑爷,这倒是头一磨儿瞧见。”众人都一齐大笑。
  进了介寿堂,金凤拉着芳芸、紫箫道:“两位姐姐前世是怎么修来的,有这样福气?我们从今儿起要改口叫大奶奶了。”
  芳芸、紫箫道:“妹妹,你怎么说起这话来?咱们是怎么样的姐妹!也不能够就将妹妹们撇掉了,横竖姐妹们谁也丢不掉谁。秋姐姐正约定明日到六如阁拜姐妹,谁知老太太的恩典,今儿就这样一办,真是叫我们三个人就是做梦也梦不到的事。”
  金凤笑道:“总是姐姐们的福气,咱们那里赶得上呢!”周嫂子笑道:“依我说,都不要谦虚,倒是开了脸,赶紧去照应的为是。”秋瑞们在介寿堂开脸之事暂且慢表。且说梦玉跑到外面,正是一阵一阵来客的时候。祝筠在恩锡堂回拜。梦玉刚走了出来,正遇着一大堆的客人进来,他就赶忙邀住,都到崇善堂去回谢。又来好些在敬本堂等着拜寿。叔侄两个这一早上至少也磕了三四千头。祝筠去各处照应吃面,派梦玉在茶厅上接待来客,直闹到晌午客人来齐。各处面完之后,都开了戏。
  梦玉在四处照应张罗,满身是汗。鞠冷斋瞧见说道:“你不用照应,今儿来的客都知道是照应不过来的。我方才对你二叔叔说过,尽托各家至亲本家做主人待客。他也到意园里歇息吃面去了。你去歇歇罢。”梦玉心中甚喜,连声答应,也就脱身下去。走进垂花门不走甬道,就着西廊下,一直绕到景福堂夹道进去。先到海棠院瞧了瞧,只有两个老妈儿看着院门,余下的都在外边伺候。折转身出来,四处一望,今儿比昨日来的人更添了几倍。见东边听事房前,站着一堆人在那儿指手画脚,不知说些什么,内中有一个看去像像紫箫,忙走过去,原来是江苹、芍药同几个嫂子们对那些跟来的姑娘、嫂子们说话呢。
  江苹瞧见梦玉,说道:“大爷来的正好,请他拿个主意。”
  梦玉笑道:“我有什么主意?”王贵家的同江苹说道:“怡安堂的三个金爵杯被人偷去了;介寿堂不见了三个满绣花的椅披同那一尊满红昌化石的大罗汉;如是园竹香梧影山房多宝厨上,不见了一个羊脂玉东方朔,又打碎了一个霁红盘子;北院里翠凤姑娘屋里,不见了一枝银簪子、一只镶金的风藤镯子、一块挑花汗巾。还不知那里不见些东西。刚才都到垂花门去报查大奶奶同槐大奶奶,他们两位倒说的好笑:‘谁叫你们不小心照应!今儿跟来的姑娘、嫂子、老妈们有六七百人,问谁去要呢?在什么地方不见的,就叫派在那儿的赔。’怡安堂是我同芍药姐姐管陈设,介寿堂今儿是三多、吉祥两个,竹香梧影山房是绣花处的廖嫂子一个,只有翠凤姐姐屋里没有人,他关着房门,谁开了进去硬拿了他的去!大爷,你想这事怎么办法,这不是活要急死人吗?不知是谁家跟出这样不要脸的贼老婆来!这样的贼娼妇、贼婊子、贼蹄子,带他出来打嘴现世的丢人!”江苹只顾混骂,芍药同这些嫂子们都呆呆的想不出主意。梦玉道:“我倒有个绝妙的主意,又省力又安静,又不张扬。”江苹忙问道:“是一个什么主意?”梦玉笑道:“依我的意思,竟叫他们拿了去就完了。”众人听了,都“噗嗤”的笑起来。芍药道:“咱们赔金杯子倒还有限,王嫂子同大金嫂子是这里的该班,自然少不了他们,一股儿的四个人,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也罢了。倒是三多、吉祥他两个真要急死。那一尊罗汉是老太太最心爱的,拿个什么赔?还有廖嫂子的羊脂玉东方朔,他一个儿赔得起吗?翠凤的那点子东西,算不了什么。”
  王嫂子道:“我瞧着他两个今日要急出人命来!”梦玉听了,倒吓一跳,说道:“你们都不用乱,我真个有个主意。”
  用手指道:“这件事总在他们几个人身上。”站着跟太太、奶奶、姑娘的那些姑娘、嫂子们都面红面胀的说道:“大爷怎么说在咱们身上?这个样儿倒像是咱们这几个人偷的,就说的咱们这样不要脸,跟着主子出来丢人!”内中有汪太太身边的姑娘彩凤,也有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的很有几分姿色,向来同梦玉最相得。这会儿急的眼泪汪汪哭起来,说道:“梦玉,你越发好了,将咱们也当做贼!”梦玉见他臊的哭起来,赶忙过去拉住他,说道:“姐姐,我并没有说你们是贼,我还有下文没有说出来,你就着了急。我先给姐姐陪个礼!”说着,抱着彩凤的腿跪了下去,众人又都笑起来。彩凤道:“冤人做贼也是你,替人陪不是又是你,真怄死了人!老祖宗,你请起来,叫人瞧着像个什么样儿。”梦玉笑着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听我的下文。这件事必得要彩姐姐同在地儿的姐姐、嫂子们去办,也没有别的办法。那拿去的人不过欢喜那罗汉红的有趣,拿去玩玩;那三个金爵杯,也不过看着黄亮亮的,拿去喝了酒儿。这都是常事,也算不了什么偷。这会儿咱们硬嚷着说他们偷去了,那拿去的人,他要拿出来,脸上觉着害臊,是断不肯拿出来的。咱们这会儿没有别的,只有拿东西同他们去换。我将手上这双紫金镯子交给彩姐姐带着去访问访问,是谁欢喜拿去的,先将这双镯子换了罗汉回来。设或有人知道点影儿来通个信儿,我送他一只金镯子。千急别混冤人,这可不是玩的,只要私下去悄悄的问问人就是了。若是喊着去问,别说是谁,就是我也断不肯承认的。”说着,将一双镯子取下来,递给彩凤说道:“拜托,拜托!”彩凤道:“我这肉皮儿没有沾过金器,又没有带着瓶抽子,你交给别人罢。这件事我替你去细访出这贼养汉老婆来,我活撕了这贼蹄子,还要拿东西去给他换呢!你倒是照会垂花门的人,凡是外来的老妈、嫂子、姑娘们,一个也别放出去,我自有道理。你快去知会!”梦玉道:“好姐姐,你将这双镯子收着,别叫我脸上下不来。你向来是怎么个儿待我的。”说着,将他的手拉过来,一只手替他套上一只。
  差人到垂花门去照会。
  转身到介寿堂来,见吉祥、三多急的面皆变色,也同着几个嫂子、姑娘们在那里纷纷议论。梦玉走到面前,当着众人响响的将托彩凤去找的说
  话说了一遍。三多道:“彩姐姐替咱们找出来了,他真是我的亲妈!”梦玉道:“两个姐姐不用着急,横竖总在我身上,还你们东西就完了。”吉祥们才略略放了一放心。三多道:“你们的新奶奶才过去了一位,我们让他进来坐坐,他连鼻子里的气儿也不转一声儿,扭着嘴儿笑了笑,赶忙就跑去了,倒像谁要拉着他借三两五两呢!今日才得了意就瞧不起咱们穷朋友,再隔两天更不用说了,眼睛里早瞧不见咱们!”梦玉笑道:“好姐姐,你说的是谁?我又不知道。”
  三多道:“是新任承瑛堂的西大奶奶。”梦玉笑道:“紫姐姐再不是这样的人,想是他有事,没有空儿同姐姐们说话也是有的。总是我的不是,我给姐姐打个千儿陪个礼罢。”说着,赶忙给三多、吉祥打了两个千儿,引的众人大笑,说道:“明儿再娶几位大奶奶来,大爷一天还不够替人家陪不是呢!”梦玉笑道:“我去瞧瞧紫姐姐来。”说着,转身就往承瑛堂来。到了院里,见秋雁在卷棚下凉榻上,手中拿着把长穗子的芭蕉扇,仰面歪着身子靠在窗槛儿上打盹儿,四面静悄悄的并无一人。
  梦玉轻轻的走到面前,将舌尖儿在他香口上的胭脂舐了一舐。
  秋雁惊醒,见是梦玉,抿着嘴儿笑嘻嘻的拉他坐下,轻轻的问道:“你是来瞧紫丫头的吗?”梦玉点点头。秋雁道:“他方才伺候老爷吃过参汤,又吃了点子饭,站着说了一会的话。等着老爷睡下,他到屋里歇歇去。开了脸,越发出脱的像个美人儿似的。承瑛堂的人你倒得了两个。”梦玉笑道:“你也会中人。”秋雁笑着将头摇遥梦玉见有两个嫂子们走进院来,起身对着秋雁道:“我去瞧瞧紫姐姐。”秋雁点头。
  梦玉下了台阶,转入东院到紫箫屋里,见紫箫坐在中间屋里炕上,拿着手镜细细对照,莺儿站在旁边。梦玉道:“姐姐,你进来做什么?”紫箫道:“我回来打发三叔叔吃饭,等着睡下我才过来歇歇。秋水堂有妈妈同芳姐姐照应着,我略坐坐再去。”梦玉道:“老太太的寿面,我还一根儿也摸不着吃。”
  紫箫惊道:“你还没有吃面吗?”梦玉道:“我随着老爷尽剩磕头,那里还有吃东西的空儿?这会儿老爷也乏了,到意园去吃面,我才偷空儿进来。”紫箫道:“不用多说,叫莺儿快去对颜嫂子说,大爷没有吃面,叫他赶着下两碗蟹面来罢。拣着大爷喜欢的热炒儿要四个。再到咱们小茶房里对陈嫂子说,要壶酒,就拿到我屋里来。”莺儿答应,才要转身,紫箫笑道:“莺儿连点规矩也不知道,见大爷也不磕个头。”莺儿笑着赶忙磕头。梦玉笑道:“你是陪嫁丫头,以后要叫我姑爷才是。”
  紫箫笑道:“莺儿快去罢。”莺儿站起身来,飞跑出去。
  紫箫道:“丫头们面前,别同他疯疯傻傻的,引的他们没规没矩的不像个样儿。你瞧瞧我这眉毛,他们说有些儿高低。”
  梦玉捧着他的脸,左瞧右瞧说道:“别要听他们的瞎话,好好的有什么高低呢!你倒越标致了。”紫箫笑道:“芳姐姐比我还要好呢!”梦玉道:“姐姐,我今儿到你屋里来。”紫箫道:“我手上的刀伤还没有好,你到芳姐姐屋里罢。”梦玉点头道:“我等姐姐手上几时好,我几时来。”紫箫笑道:“来不来都没什么要紧,我要嫁你为的是终身得个有情丈夫,不枉了嫁夫一世,并不为枕席之爱。我今儿蒙老太太的恩典配你为妻,我已是心满意足。只要同你有过一宵之爱,我将来死了也是瞑目的。”梦玉听着,想起昨夜的心事,就止不住两泪交流,十分伤感。紫箫只道是为他说了几句伤心话,他是个多情的人,所以动了伤感。倒觉得动了多少恩情,心中甚为疼惜,赶忙将他搂着,脸贴脸的说道:“好兄弟,我不过这么瞎说,你也值得鼻涕眼泪的哭起来!快好好的,明日晚上到我屋里来。”梦玉点点头。
  正在说话,见莺儿同打杂的老妈儿端了面菜来。就摆在炕桌上,设了两副杯筷,斟上酒,两个人对坐饮酒吃面。正吃得十分高兴,听见外面有人问道:“大爷在这儿没有?”不知问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