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顾颉刚、俞平伯的学术通信,引发了关于“秦可卿之死”的考证
红学发展史上最早引发“秦可卿之死”的学术论争,是从胡适、顾颉刚、俞平伯这几位学者的讨论开始的,并由俞平伯写出了《秦可卿之死》的考证文章。1921年5月30日,胡适先生给顾颉刚的信中说:“寄上上海《晶报》《红楼佚话》四则,可见人对于‘传闻’的信心,真有不可及者!”信后附有1921年5月18日《晶报》臞蝯《红楼佚话》。其中有关秦可卿的一段:“又有人谓秦可卿之死,实以与贾珍私通,为二婢窥破,故羞愤自缢。书中言可卿死后,一婢殉之,一婢披麻作孝女,即此二婢也。”臞蝯的这种描述虽较具体,但它只是记录传闻,并无可以服人的真凭实据,因此,顾颉刚先生不以为然,1921年6月6日复信胡适:“……‘可卿自缢’,又是想象的话,这都是看了书后的一种闲说。”
1921年6月24日,顾颉刚先生给俞平伯的信中又说:“秦可卿与贾珍私通,被婢撞见,羞愤自缢死的。我当时以为是想象的话,日前看册子,始知此说有因。册子上画一座高楼,上有美人悬梁自尽。……若说可卿果是自缢的罢,原文中写可卿的死状,又最是明白。作者若要点明此事,何必把他的病症这等详写?这真是一桩疑案。”②顾颉刚先生给俞平伯的信,使俞平伯受到很大的启发,对“秦可卿之死”产生了兴趣,他说:“本书写秦氏之死,是最为隐曲,最可疑惑,须得细细解析一下方才明白;若没有这层解析功夫,第十三回至第十五回这三回书便很不容易读。因为有这个需要,所以我把这题列为专篇”。于1923年6月出版的《红楼梦辩》一书中特列《论秦可卿之死》这一专篇。首次对秦可卿死亡真相作了周详的考证。论证了秦可卿是自缢而死,死因是因为她与贾珍私通被婢女撞见。这些证据是在1921年6月30日,俞平伯给顾颉刚的信中讲的:
1“依册子看,可卿确是自缢,毫无疑义。”
2俞平伯认为:“第十三回说‘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纳罕’、‘疑心’皆是线索。”
3“写贾珍之哀毁逾恒,如丧考妣,又写贾珍备办丧礼之隆重奢华,皆是冷笔峭笔侧笔,非同他小说喜铺排热闹比也。”
4“秦氏死时,尤氏正犯胃痛旧症睡在床上,是一线索。似可卿未死之前或方死之后,贾珍与尤氏必有口角勃谿之事。且前数回写尤氏甚爱可卿,而此回可卿死后独无一笔写尤氏之悲伤,专描摹贾珍一人,则其间必有秘事焉,特故意隐而不发,使吾人纳闷耳。”
5秦氏死后,二婢一个触柱而亡,一个甘作义女,这说明此二婢与秦氏之死的关系,正是她们撞破了贾珍与秦氏的私通,秦氏才羞愤自缢。
俞平伯先生最后表示:“我很感谢你,因为你若不把红楼佚话告诉我,宝珠和瑞珠底事一时决想不起,而这个问题总没有完全解决。” 顾颉刚先生7月20日又来信:“我上次告诉你晶报的话,只是括个大略。你就因我的‘被婢撞见’一言,推测这婢是瑞珠宝珠。原来红楼佚话上正是说这两个。他的全文是:‘又有人谓秦可卿之死,实以与贾珍私通,为二婢窥破,故羞愤自缢。书中言可卿死后,一婢殉之,一婢披麻作孝女,即此二婢也。又言鸳鸯死时,见可卿作缢鬼状,亦其一证。’”③
1927年夏,胡适先生得到“甲戌本”,第一次发现了脂砚斋的批语,揭开了“秦可卿之死”这一章回的删改问题。如:“甲戌本”十三回回前总批残文:
〔……〕在封龙禁尉写乃褒中之贬,隐去天香楼一节,是不忍下笔也。
同回回末有朱批:
“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事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又有朱笔眉批:
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
后出之《庚辰本》第十三回也有回末批语:
通回将可卿如何死故隐去,是大发慈悲心也。叹叹!壬午春。
在第三页下“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上有朱笔眉批:
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
在第五页上“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句旁有行间旁批:
删却,是未删之笔。
在第六页上“丫鬟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句旁也有旁批:
补天香楼未删之文。
胡适为此专门在《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一文中,写了“秦可卿之死”这一节,他说:
后来删去天香楼一长段,才改为“死封龙禁尉”平仄便不调了。
秦可卿是自缢死的,毫无可疑。第五回画册上明明说:
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此从脂本)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俞平伯在《红楼梦辨》里特立专章,讨论可卿之死。但顾颉刚引《红楼佚话》说有人见书中的焙茗,据他说,秦可卿与贾珍私通,被婢撞见,羞愤自缢死的。平伯深信此说,列举了许多证据,并且指出秦氏的丫鬟瑞珠触柱而死,可见撞见奸情的便是瑞珠。现在平伯的结论都被我的脂本证明了。我们虽不得见未删天香楼的原文,但现在已知道:
(一)秦可卿之死是“淫丧天香楼”。
(二)她的死与瑞珠有关系。
(三)天香楼一段原文占本回三分之一之多。
(四)此段是脂砚斋劝雪芹删去的。
(五)原文正作“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戚本始改作“伤心”。④
前辈大师做学问多么严谨,且彼此平和的讨论,惟是以求。也就是这种考证和探佚紧紧扣在《红楼梦》的文本上,这是他们研究方法上最主要的特征。正如石昌渝先生所评价的: “俞平伯主要是用文学的方法研究《红楼梦》,他最大的贡献是第一个把文学的方法运用于红学,使红学具有了文学性质的学术品格。”⑤说得更准确些,他是第一个把考证方法与文学的方法同时运用于《红楼梦》研究中来的人。胡适、顾颉刚、俞平伯的学术通信,引发了关于“秦可卿之死”的考证。伴随着新红学派的声名雀起,自此以后,秦可卿之死乃是与贾珍有染而悬梁自尽之说,遂成定论。
“甲戌本”第十三回脂砚斋批注开启了研究“秦可卿之死”的滥觞,诸说纷纭,但基本都是在文本的基础上,又结合脂批,展开考索或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