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后四十回及其作者








  一、高鹗补作的否定
  《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俞平伯在他的《辨原本回目只有八十》回里写道:
  《红楼梦》原书只有八十回,是曹雪芹做的;后面的四十回,是高鹗续的。这已是确定了的判断,无可动摇。读者只要一看胡适之先生底《红楼梦考证》,便可了然。(见《俞平伯论红楼梦》92页)
  俞平伯的这一断语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看法,实际上也是红学界几乎公认的一个事实。这一观点不仅散见于周汝昌和其它一些人的文章中,而且《红楼梦》百二十回版本所署作者之名为“曹雪芹、高鹗著”也是这一方面的说明。
  《红楼梦》后四十回是高鹗所补,这一观点来源于胡适,而且后来继续论证后四十回的作者是高鹗的各种论据也几乎源于胡适的论据,所区别的不过是略有修补而已。
  胡适认为后四十回为高鹗所补的第一条依据的:“《红楼梦》最初只有八十回,直至乾隆五十六年以后始有百二十回的《红楼梦》。这是无疑义的”(见《石头记索隐·红楼梦考证》100页)。这一句话的意思,不外乎是,在所谓高鹗所补的后四十回的程本出现以前,根本就没有百二十回的《红楼梦》。
  胡适第二条证据是,胡适在引用了俞樾的《小浮梅闲话》里的“《船山诗草》有《赠高兰墅鹗同年》一首云:‘艳情人自说《红楼梦》。’注云:‘《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然则此书非出一手。按乡会试增五言八韵诗,始乾隆朝。而书中叙科场事已有诗,则其为高君所补,可证矣”(见同书103页)。由此认为“张问陶的诗及注,此为最明白的证据”(见同书104页)。
  胡适的第三条证据是:“程序说先得二十卷后又在鼓担上得十余卷。此话便是作伪的铁证,因为世间没有这样奇巧的事”(见同书105页)。
  胡适的第四条证据是:“高鹗自己序,说得很含糊,字里行间都使人生疑。大概他不愿完全埋没补作的苦心,故引言第六条说:‘是书开卷略志数语,非云弁首,实因残缺有年,一旦颠末毕具,大快人心;欣然题名,聊以记成书之幸。’因为高鹗不讳他补作的事,故张船山赠诗直说他补作后四十回的事”(同上)。
  胡适的第五条证据是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的内容不符(同上)。
  对于胡适的第一条证据,这个是胡适的误会。因为胡适并没有看到另一个历史资料。据周春记载,他在乾隆五十五年庚戌(1790年)秋天,就有杨畹耕告诉他以重金购得一百二十回《红楼梦》。其文字如下:
  乾隆庚戌秋,杨畹耕语余曰:“雁隅以重价购抄本两部:一为《石头记》八十回;一为《红楼梦》一百廿回。微有异同,爱不释手。监临省试,必携带入围,闽中传为佳话。”时闻《红楼梦》之名,而未得见也!
  〖HT5SS〗(见周春《阅红楼梦随笔》)从这一条材料来看,《红楼梦》百二十回本并非起自程本的乾隆五十六年(1791),而是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前就已有抄本。由此可见胡适的第一条证据不能成立。
  对于胡适的第二条证据,也即胡适和俞樾皆依据的张问陶直陈的“《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我未见《船山诗草》和此一诗及注的全文,我在此不敢信口开河。
  胡适的第五条证据,即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内容情节有矛盾。对于这一问题,我准备留作后边再谈。我现在想来谈谈胡适的第三条和第四条证据。
  胡适的这两条证据来源于程伟元与高鹗作的序和七条“引言”。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还是来抄一点序文和摘录人们常用的几条“引言”。程伟元的序写道:
  《石头记》是此书原名,……好事者每传抄一部置庙市中,昂其值得数十金,可谓不胫而走者矣。然原本目录一百二十卷,今所藏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间有称全部者,及检阅仍只八十卷,读者颇以为憾。不佞以是书既有百二十卷之目,岂无全壁?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止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二十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扬,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板,以公同好。《石头记》全书至是始告成矣。……小泉程伟元识。
  高鹗的序写道:
  予闻《红楼梦》脍炙人口者,几廿余年,然无全壁,无定本。向曾从友人借观,窃以染指尝鼎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过予,以其所购全书见示且曰:“此仆数年铢积寸累之苦心,将付剞劂,公同好。子闲且惫矣,盍分任之?”予以是书虽稗官野史之流,然而不谬于名教,欣然拜诺,正以波斯奴见宝为幸,遂襄其役。工即竣,并识端末,以告阅者。时乾隆辛亥冬至后五日铁岭高鹗叙,并书。
  “程乙本”“引言”中写道:
  一、是书前八十回,藏书家抄录传阅,几三十年矣;今得后四十回,合成全壁。缘友人借抄争睹者甚夥,抄录固难,刊板亦需时日,姑集活字板刷印。因急欲公诸同好,故初印时不及细校,间有纰缪。今复聚集各原本,详加校阅,改订无讹。惟阅者谅之。
  一、书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异。今广集校勘,准情酌理,补遗订讹。其间或有增损数字处,意在便于披阅,非敢争胜前人也。
  一、书后四十回系就历年所得,集腋成裘,更无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后关照者略为修辑,使其有应接而无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为厘定,且不欲尽掩其本来面目也。
  对于胡适认为程伟元序言中说的“先得二十余卷,后又在鼓担上得十余卷。此话便是作伪的铁证,因为世间没有这样奇巧的事”,我认为胡适的此话未免说得太绝了一点,其所谓“铁证”恐怕也无所谓“铁”“不铁”了。远的例子我们不举,我们就以胡适的又一同人,也即认为后四十回为高鹗所补“无可动摇”的俞平伯为例为说明这一问题。
  俞平伯在他的《红楼梦辨》中“附”了这么一文,题为《〈红楼梦辨〉稿之失而复得》,文中记述的是其内弟写的文章。
  想起一段往事,当年平伯以三个月的努力写完他的《红楼梦辨》,精神上一轻松,兴兴头头地抱着一捆红格纸上謄写清楚的稿子出门去看朋友,大概就是到出版商家去交稿。傍晚回家时,却见他神情发愕,废然若有所失,稿子丢了!原来是雇乘黄包车,把纸卷放在座上,下车时忘记拿,及至想起去追时车已扬长而去,有如断线风筝无法寻找了。这可真够别扭的。他夫妻俩木然相对,我姊懊恼欲涕;当时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无巧不成书,过了几天,顾颉刚先生(记不很准了)来信了,报道他一日在马路上看见一个收买旧货的鼓儿担上,赫然放着一叠文稿,不免走进去瞧,原来却是“大作”。他警喜之下,当然花了些小钱收买回来,于是失而复得,“完壁归赵”了。看来,凡是《红楼梦》有关的各著总要和鼓儿担打一番交道——高鹗的续书不是也说偶然从鼓儿担上买得一部残稿吗?我于是深有感焉。嗟夫!万物得失之间,往往出于偶然;而偶然之一得一失,又往往牵系着人之命运。平伯及我姊之一生,在很大程度上实与其《红楼梦研究》密切相关;至于为祸为福,则殊难衡量,也不必深论。要之,平伯其人不待此书而传,而此书本身则为必传之作,是则可得而言者也。
  事隔六十余年,倾以此稿示平伯,得复书云:“所述《红辨》失稿往迹,不胜感慨;且已全然忘却,若他人提出,我必一口否定。文字甚佳;如褪色照片重加渲染,不亦快哉!稿子失而复得,有似塞翁故事,信乎,一欱一啄莫非前定也。垂老话旧,情味弥永;而前尘如梦,迹之愈觉迷糊,又不禁为之黯然矣。”
  若书于年月(见《俞平伯论红楼梦》324——325页)
  文字是抄得长了一点,但从这里可以说明一个问题,世间往往有一些超出人意料的“奇巧”之事,这倒并不是什么迷信,它是一种偶然巧合。俞事如此,我们为什么就要肯定程序中所说的“后又在鼓担得十余卷”为不可能呢?何况程伟元在竭力搜寻《红楼梦》的各种抄本,又与顾颉刚的偶得又有不同。
  在引用了俞平伯的一篇“附”文之后,我倒奇怪的事,为什么俞平伯一直对此隐而不谈?为什么不用此条来印证胡适的程序“奇巧”一论呢?而且为什么俞平伯对騤若复书中还云“所述《红辨》失稿往迹,不胜感慨;且已全然忘却,若他人提出,我必一口否定”呢?我真有些不明白。莫非俞平伯确实有些不愿以俞之“矛”来击胡、俞之“盾”了。
  至于胡适认为高鹗的序“说得很含糊,字里行间都使人生疑”。这个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在这里,我倒觉得人们虽然经常引用并论证了这几条“引言”,但人们却忽略了几个问题。
  人们的思维好像“程乙本”的“引言”里说的,只有“前八十回”才“因急欲公诸同好,故初印时不及细校,间有纰缪”;即“前八十回”今再版印刷时,又“复聚集各原本,详加校阅,改订无讹”的。而后四十回好像仅仅是“系就历年所得,集腋成裘,更无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后关照者,略为修辑,使其有应接而无矛盾”而已。至于“引言”里的后四十回“且不尽掩其本来面目”一语,认为乃是一句欺人之话。
  这是一个方面。
  人们都注意到了“程甲本”和“程乙本”的排印时间只相差七十余天,但人们好像忽略了,在这七十余天,程高二个人,再加上雇用别人,对这几百万字(校阅,得几种版本加起来校阅)究竟能否全部“详加校阅”,并全部“改订无讹”的问题。
  这又是一个方面。
  对于以上所说的这两个方面,一、我认为程本第一条“引言”里所说的“程甲本”和“故初印时不及细校,间有纰缪”也包括后四十回在内,并不特指前八十回。二、我认为“今复集各原本”,也自然包括后四十回的原本。三、由于时间有限,版本庞杂,文字浩繁,“引言”里所说的再版时“详加校阅改订无讹”一语,仅仅指程高二人的态度而已,但实际上却在七十余天绝对办不到这一点。四、我认为对于后四十回,程高二人在“引言”里所说的“且不欲尽掩其本来面目”乃是一句实话,并非欺人之语。
  “程乙本”在“引言”里的话,程高二人说的是否是实情,还是如诸红学家所说的乃是程高二人设的骗局,对于这一问题,最好的说明就是“程乙本”与“程甲本”的文字异同对照。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也就是说,如果后四十回乃是高鹗所补,程伟元和高鹗所写的序并“引言”里所陈述的情况乃是一种伪托;那么,“程乙本”的文字肯定比“程甲本”的文字要越改越好,而不会“程乙本”的文字越改越糟。
  对于这一问题,我查对了“程乙本”和“程甲本”的第八十六回和八十七回。我准备用这两回中的两个版本的文字变异来说明这一问题。
  在未查对以前,我先说明一下,我这里用的“程乙本”,乃是198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以“程乙本”为底本出版的《红楼梦》版本;我这里所用“程甲本”,乃是1990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前八十回以“庚辰本”为底本,后四十回以“程甲本”为底本出版的《红楼梦》版本。为注页数方便,简称1981年的人文本为“程乙本”,简称1990年人文本为“程甲本”。
  现在我们来校对一下这一问题。
  《红楼梦》第八十六回:
  (一)在此回林黛玉“解琴书”一节文字里,“程甲本”写道:
  (宝玉)一面瞧着黛玉看的那本书,书上的字一个也不认得。有的象“芍”字,有的象“茫”字;也有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上一勾,中间又添个“五”字;也有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见“程甲本”1239页)
  然而在这一节文字上,“程乙本”却将“中间又添个‘五’字”写成:
  中间又添五个字。(见“程乙本”1133页)
  对于这一个“五个字”,还是“个‘五’字”的问题,林黛玉“解琴书”后边还有这么一段文字。“程甲本”写道:
  宝玉道:“我是个糊涂人,得教我那个‘大’字加一勾,中间一个‘五’字的。”黛玉笑道:“这个‘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九徽’,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钩‘五弦’,并不是一个字,乃是一声,是极容易的。……”(见“程甲本”1240页)
  “程甲本”这一节文字,“程乙本”全同。
  从一段话里我们可以看出:前一段话里的“程甲本”的“中间又添个‘五’字”为正确,而“程乙本”的“中间又添五个字”为错误。
  这是一个问题。
  在这里,还有另一个问题,是正确的东西却出在什么“程乙本”“引言”里所说的“不及细校,间有纰缪”的初版的“程甲本”里;而错误的东西却出在“今复聚集各原本,详加校阅,改订无讹”的再版的“程乙本”里。
  难道这仅仅是一种排版的偶而疏忽?
  (二)在黛玉“解琴书”一段里,“程甲本”黛玉话里有:
  “书上说:师旷鼓琴,能来风雷龙凤。”(见“程甲本”1240页)
  而“程乙本”却写成:
  “书上说:师旷教琴,能来风雷龙凤。”(见“程乙本”1134页)
  “程甲本”与“程乙本”这一处文字,虽一字之差,却谬在千里。“师旷鼓琴”来源于古典,“师旷教琴”却无出处。
  然而奇怪的是正确的东西又出自“不及细校”的初版的“程甲本”里;错误的东西又出在“详加校阅”的再版的“程乙本”里。
  (三)在“受私贿老官翻案牍”一节的知县审问薛蟠一段文字里,“程甲本”写道:
  知县叫提薛蟠,问道:“你与张三到底有什么仇隙?毕竟是如何死的,实供上来。”薛蟠道:“求老太爷开恩,小的实没打他。为他不肯换酒,故拿酒泼他,不想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在他的脑袋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回就死了。前日尸场上怕太爷要打,所以说是拿碗砸他的。只求太爷开恩。”知县便喝道:“好个糊涂东西!本县问你怎么砸他的,你便供说恼他不换酒才砸的,今日又供失手碰的。”(见“程甲本”1234——1235页)
  这一处文字,“程乙本”却将“知县叫提薛蟠”改为“知县叫上薛蟠”,将“故拿酒泼他”改为“故拿酒泼地”,将“今日又供失手碰的”改为“今日又供失手砸的”(见1128——1129页)。其它文字全同。
  对于这一处文字,“程甲本”作为初版,“程乙本”作为再版,按理说应该愈改愈好,本应将“程甲本”中的“过了一回就死了”改为“过了一会就死了,”这样方妥,谁知此处错误未改,却更改了“程甲本”原来正确的东西。
  比如说“程甲本”中薛蟠说的“故拿酒泼他”一语就很对,“程乙本”中薛蟠说的“故拿酒泼地”一语就讲不通。又比如说“程甲本”中知县说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碰的”一语用词就很恰当,“程乙本”中知县说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砸的”一语用词就不恰当。对于这一问题,我想没有必要多作解释。
  就这一处“程甲本”与“程乙本”文字的不同,也可以看出:为什么正确的东西却出现在“不及细校,间有纰缪”的初版的“程甲本”里,而错误的东西却又出现在“今复集各原本,详加校阅,改订无讹”的再版的“程乙本”里。
  这也难道是再版排版的偶然疏忽?
  《红楼梦》第八十七回:
  (一)在黛玉“感秋深抚琴悲往事”一节里,“程甲本”关于宝玉昔日送给黛玉的手帕的文字时写成这样:
  (黛玉)只见内中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打开看时,却是宝玉病时送来的旧手帕,自己题的诗,上面泪痕犹在。……这黛玉不看则已,看了时,也不说穿那一件衣裳,手里只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的看那旧诗。(见“程甲本”1248页)
  而“程乙本”却写成:
  (黛玉)只见内中夹着个绢包儿。黛玉伸手拿起,打开看时,却是宝玉病时送来旧绢子,自己题的诗,上面泪痕犹在。……黛玉……手里只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的看那旧诗。(见“程乙本”1141页)
  这里不论“旧绢子”也好,“旧手帕”也好,反正是一回事。但是“程甲本”却用得很对;因为前后两处皆用“手帕”一词。但“程乙本”却不然,前一句用“旧绢子”,后一句用“手帕”,这在用词称谓方面来说就很不一致。
  这又说明“程甲本”用对了,而“程乙本”用错了。当然自然也反映出一个问题来:为什么正确的东西却出在“不及细校,间有纰缪”的初版的“程甲本”里,而错误的东西却出在“今广复集各原本,详加校阅,改订无讹”的再版“程乙本”里。
  (二)此回宝玉、妙玉听黛玉“抚琴”一段文字里,“程甲本”写道二人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风萧兮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超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见“程甲本”1252页)
  而“程乙本”却将“只听见低吟道”写成“只听见低琴道”(见1149页),而其它各个文字全部相同。
  我们从此处抄录的“程甲本”文字和“程乙本”的文字对比来看,“程乙本”的“低琴道”的“琴”字乃一误字。
  正确的东西又出在初版的“程甲本”里;错误的东西却又出现在细加校对后的“程乙本”里。这难道也是简单的一个再版“程乙本”的排字偶然失误吗?
  三、此回末关于“棋谱”一段文字里,“程甲本”写道:
  (惜春)又翻开那棋谱来,把孔融、王积薪等所著看了几篇。内中“荷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都不出奇;“三十六回杀角势”,一时也难会难记;独看到“八龙走马”,觉得甚有意思。(见“程甲本”1255页)
  而“程乙本”却将“荷叶包蟹势”写成“茂叶包蟹势”;将“八龙走马”写成“十龙走马”。
  对此处的文字,我们暂不谈“程甲本”文字对,还是“程乙本”文字对,但是可以说明,“程乙本”决没有按“程甲本”文字简单的抄袭。
  除此之外,还有这两个章回中“程甲本”每每用“衣服”一词,而“程乙本”却改写成“衣裳,”;“程甲本”每每用“和”字,而“程乙本”每每改写成“合”字。如“程甲本”黛玉叫雪雁将“小毛儿衣服晾晾”(见“程甲本”1248页),“程乙本”却改写为将“小毛儿衣裳晾晾”(见“程乙本”1141页)。如“程甲本”“黛玉道:‘你们就把那汤和粥吃了罢’”(见“程甲本”1247页),“程乙本”则改写为“黛玉道:‘你们就把那汤合粥吃了罢’”(见“程乙本”1140页)。这样例子屡见不鲜。
  例子就不举了,我想有这些例子也够说明问题了。
  “程甲本”是初版,“程乙本”是再版;而且据“程乙本”程高二人“引言”里写的,“程甲本”是“初印时不及细校,间有纰缪”,而“程乙本”却是“复集各原本,详加校阅,改订无讹”的,那为什么“程乙本”在这些问题上还不如“程甲本”呢?而且愈“改”愈“讹”呢?
  这一切到底为什么?
  而且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以上这些“程乙本”上的部分错误文字虽异于“程甲本”初版;但它却与“梦稿本”上的错误文字完全相同。
  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对于“梦稿本”一事,我在《版本问题》一章里已经申述过,也给大家复印了一页稿纸的复印件: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稿本”。
  看来,在后四十回的版本问题上,“程甲本”、“程乙本”与“梦稿本”的关系问题上,只能是这么一个事实:
  (一)“程甲本”的出版是以“梦稿本”为底本,程高在“引言”里虽有“因急欲公诸同好,故初印时不及细校”,但它毕竟还是花费了一定时光的,也即一年多的光景。所以“程甲本”还是改正了“梦稿本”一些错误的东西。如第八十六回黛玉“解琴书”中,“程甲本”将“梦稿本”的“又添五个字”校改为“又添个‘五’字”。又如第八十七回“抚琴悲往事”中,“程甲本”将“梦稿本”的“低琴道”校改为“低吟道”。
  (二)程高“引言”里所说的“程乙本”企图“详加校阅,改订无讹”和“且不欲尽掩其本来面目”的话是可信的。比如说第八十七回,“程甲本”在以“梦稿本”为底本排印时,很可能如同我们今天的《红楼梦》版本校阅者一样,由于在“棋谱”中根本就查不到“十龙走马”这一棋势,而“棋谱”却有“八王走马”这一棋势,所以程高二人在校阅此回时,依据“八王走马”,保留“龙”字,更改了“十”字,将“十龙走马”改写为“八龙走马”。但在再版“程乙本”时,为了恢复原“梦稿本”的“本来面目”,也仍然保留了“梦稿本”的“十龙走马”这一用语。所以就形成了“程乙本”、“梦稿本”和“程甲本”、在“十龙走马”和“八龙走马”用语上的区别。
  (三)在再版“程乙本”时,程高二人确实力图恢复“梦稿本”的“本来面目”,所以有以“梦稿本”为底本,将“衣服”改为“衣裳”、将“和”字改为“合”字一些异字出现。但是,在校改时,也由于时间仓促(仅七十余天),所以在再版“程乙本”时,却留下了一些完全与“梦稿本”文字相同的不应出现的文字错误复原。它就如我前边说过的将“添个‘五’字”复原为“添五个字”,将“低吟道”复原为“低琴道”。
  以上是对《红楼梦》八十六回、八十七回几个版本文字变异的校对情况。由于我手中没有“梦稿本”,我仅从胡文彬手中要来了八十六、八十七两个章回复印件,所以也只能查对此两回了。不过我想也足够说明问题了。
  以上是“程甲本”“程乙本”、并结合“梦稿本”三个版本的八十六、八十七回文字变异的校对情况。
  综如以上“程甲本”、“程乙本”、“梦稿本”三个版本文字变更的对比,我们将会发现“程本”程伟元和高鹗所写的序言和“引言”中的话是完全可信的。即后四十回确实为程伟元历年搜集所得;高鹗仅仅对后四十回作了一些“改订”。这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后四十回为高鹗所补的问题;也根本不存在什么“梦稿本”的“后四十回,其未改前的原文系从高氏一个初稿本抄来,其删改的文字则是据一个高氏的修改本校改”(吴世昌的结论、抄自《初探》20页)而来的问题。这里只有一个:就是初版“程甲本”后四十回,是以“梦稿本”为底本,并在“细加厘扬”,即更正了一些错别字和语病之后方刊行的版本;而“程乙本”后四十回,则是力图恢复“梦稿本”原样,而又用“梦稿本”从新对“程甲本”作以仓促修订后才出现的复原版本。
  从以上的研究,我们应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认为后四十回为高鹗所补是不真实的;大骂高鹗之词也是没有道理的;程伟元和高鹗对《红楼梦》是有功的。当然,还有一个问题是,程伟元与高鹗二人并不懂《红楼梦》;若要真懂,恐怕程伟元,特别是高鹗绝对不敢如此卖劲的校刊并付印的《红楼梦》的。所以程高二人对《红楼梦》的贡献也完全是出于一种误解,绝不是有意识的。
  二、后四十回中的一些框架结构问题
  我们前边研究了前八十回的某些框架结构,我们现在再来研究后四十回的某些框架结构。大部分人认为前八十回为曹雪芹所著,后四十回为高鹗所续。实际上不然。所谓前八十回仅只能说是“庚辰本”的原版,后四十回中可能还有一部分为曹雪芹之笔,有一部分为曹雪芹的朋友所补。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认为有继续研究后四十回某些框架结构的必要,它同样有助于我们揭示《红楼梦》内在秘密,自然也包括揭示后四十回的诸问题。
  不过后四十回的某些框架结构,除时间一部分略微详尽一点外,其它问题我仅准备"大概"而已。
  后四十回所引用的文字皆依据198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版本;因为它的底本是“程乙本”,它更接近于“梦稿本”的原貌。此一节中所注的页数也依此版本。
  1、时间问题
  ①第八十一回至九十五回——"甲寅"年
  第八十一回占旺相四美钓游鱼奉严词两番入家塾此回紧接上回迎春归去事。然后写宝玉午觉后,甚觉无聊,随手翻一本《古乐府》,看到曹孟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未免有些刺心。又拿一本晋文翻了几页,忽把书掩上,托着腮痴痴地坐着,之后忽咕咕哝哝说道:"好一个'放浪形骸之外'"!袭人怕他闷出病来,劝宝玉出了房间(见1058页)。
  宝玉出来之后,"一时,走到沁芳亭,但见萧疏景象,人去房空。又来至蘅芜院,更是香草依然,门窗掩闭。转过藕香榭来,远远的只见几个人,在蓼溆一带栏干上靠着"(见1059页),此便是探春、李纹、李绮、岫烟"四美钓游鱼"。
  按此"香草依然"和四美钓游鱼一节气氛来看,此是最多也还是八月。
  它与上回宝玉进天齐庙的时节气氛一脉相承。
  此事后补写第二十五回宝玉干娘谋害宝玉凤姐事发;最后写宝玉进学堂。
  此回无九月深秋景象,仍甲寅年八月事。
  第八十二回老学究讲义警顽心病潇湘痴魂惊恶梦此回接上回宝玉上学堂事,又写黛玉惊恶梦。在中间夹写袭人到黛玉处闲坐闲聊一段,黛玉有"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见1074页)的妻妾相处论。在黛玉做梦醒来,作者写道:黛玉"挣扎起来,把外罩大袄脱了,叫紫鹃盖好了被窝,又躺下去。翻来复去,那里睡得着?只听见外面淅淅飒飒,又象风声,又象雨声。……自己围着被坐了一回,觉得窗缝里透进一缕冷风来,吹得寒毛直竖,便又躺下"(见1078页)。
  从此处描写的景象来看,显然仍在秋天。可以说仍在八月;因为第八十七回才写到"大九月里";第八十八回才写到九月初九"重阳"日。
  第八十三回省宫闱贾元妃染恙闹闺阃薛宝钗吞声此回接前回写黛玉梦后的病况。就在此时,元春病。然后写到薛蟠出走后,金桂闹事、宝钗吞声一段。
  此与前章回同时事。
  第八十四回试文字宝玉始提亲探惊风贾环重结怨此回前接上回末薛姨妈与金桂怄气一事,又接上回元妃"疾愈之后"(见1098页)的"过了几日"(同上)之后的事。按此,当与上回为同时事。
  然后作者就在此时用贾母与贾政谈宝玉的婚事引起了贾政考问贾宝玉学业一节文字。
  此实与上回为同时事,即仍此年秋天事。
  但这里有一个时间矛盾,就是贾政与宝玉的对话,贾政道:"这几日是我心上有事,也忘了问你。那一日,你说你师父叫你讲一个月的书,就要给你开笔。如今算来,将两个月了,你到底开了笔了没有"(见1101页)。
  这是一个时间问题:宝玉七十四回"八月"抄检大观园以后病,病了百日之后,八十回才到天齐庙还愿,然后到八十一回才去上学,上学又两个月;我们就算整帐,此时亦当第二年了。然而此时,仍然却在此年秋天。
  还有此回后一段"探惊风贾环重结怨"一节,巧姐尚被人抱着,此年龄与时间都出入甚大。
  但不论怎么说,此回仍为秋天八月事。
  第八十五回贾存周报升郎中任薛文起复惹放流刑此回写贾存周升郎中;其时正好黛玉生日(见1120页);就在黛玉生日之中薛蟠犯案。三事绞在一起。其时可能八月底九月初,两个月交接之时。
  因为第八十八回才写到九月初九。
  此回时间,除了仍未离秋天八月之外,还有一个,就是第六十二回写的黛玉的生日与花袭人同日,在"二月十二",而此回林黛玉的生日却跑到了八月底九月初的时节。
  第八十六回受私贿老官翻案牍寄闲情淑女解琴书此回接上回林黛玉生日、薛家报薛蟠犯案事。此后有"过了二日"(见上回1123页),又有"三日后"(见1126页),还有"三日后"贾琏方用银两把知县买通,买通知县之后又是"有一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三日"(见1129页),薛蝌"回家去,过几日再来"(同上),若按此来计算时间,此时离黛玉生日最少也当八九天时间。然而此时仍尚不到八十八回的九月初九日。
  这是一个时间。
  然而此回还有这么一段文字,当黛玉与宝玉谈"琴书"时:只见秋纹带着个小丫头,捧着一小盆兰花来,说:"太太那边有人送了四盆兰花来,因里头有事,没有空儿玩他,叫给二爷一盆,林姑娘一盆。"黛玉看时,却有几枝双朵儿的……(见1135页)
  还有当林黛玉听了宝玉的"妹妹有了兰花,就可做《猗兰操》了"(同上),"心里反不舒服"(见1136页)之后,作者写道:
  (林黛玉)回到房中,看着花,想到"草木当春,花鲜叶茂,想我年纪尚小,便像三秋蒲柳……"(见1136页)
  从此处的春兰来看,本当九月菊花盛开之时,却来了赏春兰一段文字,此时的时间不是八月底九月初,而却是初春。
  此章回的时间春秋混用。
  第八十七回感秋声抚琴悲往事坐禅寂走火入邪魔此回一看回目"感秋声",就知道此回为秋天事。此回紧接上回王夫人派人送来两盆兰花之后,薛宝钗又派人给黛玉送到"书子"一封。
  这与上回为同一天事。
  我们在此处不谈宝钗书中写些什么,也不谈探春诸人在这时来看望黛玉,但在探春诸人来看望黛玉之时,却有下面一段时间用语:
  正说着,忽听得"唿喇喇"一片风声,吹了好些落叶打在窗纸上。停了一会儿,又透过一阵清香来。众人闻着,都说道:"这是何处来的香风?这象什么香?"黛玉道:"好象木樨香。"探春笑道:"林姐姐终不脱南边人的话。这大九月里的,那里还有桂花呢?"(见1138页)
  就这一段文字就足够说明此回的时间了,晚秋"落叶","大九月里",这时的时间乃是九月天气。因下回才写到九月初九重阳,此回当九月上旬事。
  然后在几日后写了妙玉与惜春下棋宝玉走来,妙玉走神,引起妙玉"走火入邪魔"一节文字。
  此回后写到惜春揣摩棋谱作了结束。
  第八十八回博庭欢宝玉赞孤儿正家法贾珍鞭悍仆此回接上回惜春正在那里揣摩棋谱,下接老太太:"因明年八十一岁……"(见1149页)。在"老太太因明年八十一岁"下,太平闲人批道:"贾母八旬在本年八月初三,则明年是八十一寿是已。至本年八月节后有宝玉病百日,则已历九、十、十一月,且更有'探宫围'、'始提亲''放流刑''翻案牍'等事,而上回犹曰秋令,今年耶?又一年耶,吾不得而知矣"(见"合评本"1453页)。太平闲人在计算时间上,虽未指出薛蟠与金桂数月婚姻事,也没有计算宝玉病好上学"两个月"事,但太平闲人在此这么计算时间也是很认真的。
  当然太平闲人在此还没有弄清楚,此八十八回前,自第七十一回贾母八月初三八旬大寿开始,到现在,虽时间间隔久远,但到此一直未离开八月,到此才写到晚秋"落叶"的"大九月里"。不论第八十一回到此第八十八回的作者为谁,此第七十一回到八十八回的时间就是如此。
  此回中间夹写贾芸给凤姐送礼托凤姐求贾政在"陵工"上找个差事。在送礼的日期问题上,作者笔下下有"如今重阳时候"(见1155页),由此可见此时为九月初九日。
  此回后写凤姐夜间闹鬼事。
  第八十九回人亡物在公子填词蛇影杯弓颦卿绝粒此回时间跳跃比较大。开始接上回九月初九晚上和九月十日天亮时事,随后是:"部中来报:昨日总河奏到,河南一带决了河口,淹没了几府州县"。贾政为此"直至冬间"(见1161页),天天有事。接着作者又写道:"那时已到十月中旬,宝玉起来,要往学房中去。这日天气徒寒……"(同上)。
  到此时,甲寅年从第七十一回描写入秋令的贾母"八月初三"生日开始,到第八十九回才进入了冬天。此时不仅有"十月中旬"的明文,也有"天气徒寒"的节气变更。
  前八十回的后九回和后四十回的前九回一直围绕着秋令绕圈子,徘徊往复,至此才告"秋令"一段落。
  此回后写宝玉祭晴雯和黛玉听侍书说宝玉定婚而引起黛玉"绝粒"。
  此回乃十月中间事。
  第九十回失绵衣贫女耐嗷嘈送果品小郎惊叵测上回写十月中旬事,后又写中旬后的一日宝玉祭晴雯。祭完后到黛玉处,因二人各藏有心事,说话皆吞吞吐吐,宝玉讪讪而去;此后黛玉听侍书说宝玉定亲事而引起了黛玉"绝粒"。此回一开始便直插"却说黛玉自立意自戕之后,渐渐不支,一日竟至绝粒。从前十几天内,贾母等轮流看望,他有时还说几句话;这两日索性大不言语"(见1172页)。
  前回有"十月中旬",此回又有自此之后的"一日",又有"十几天"后的一段时间,此时当已十一月初了。但第九十二回才有"十一月初一""消寒节"一语,此回不论写多少天数仍皆在十月内。
  第九十一回纵淫心宝蟾工设计布疑阵宝玉妄谈禅前回按时算已大约十一月初了。此回接上回宝蟾给薛蝌送果品之后,又言宝钗母女见金桂"几天安静,待人忽然亲热起来"(见1188页);又是夏三"从此往来不绝";(见1190页);此后又是薛蟠案件反复,惹得宝钗因帮忙而弄得报了病危,"连治了七八天,终不见效。还是他自己想起'冷香丸',吃了三丸,才得病好"(见1190~1191页)。
  若按此时时间推算,恐怕也得半月光景,那此时无论如何也到了十一月中了。
  然而下回才到"明日十一月初一",此回显然还在十月内。
  此回后写到“潇湘馆”黛玉与宝玉"妄谈禅"一节。
  第九十二回评女传巧姐慕贤良玩母珠贾政参聚散此回紧接上回宝玉在“潇湘馆”与林黛玉谈禅一段,忽被秋纹骗了出来,回到了"怡红院"。宝玉问袭人:"我问你,老太太那里打发人来说什么来着没有?"袭人道:"没说什么。"宝玉道:"必是老太太忘了。明儿不是十一月初一是么?年年老太太那里必是个老规矩,要办'消寒会',齐大伙儿坐下,喝酒说笑"(见1195页)。
  到此时才到了"甲寅"年的十一月初一日。
  其后便是"评女传巧姐慕贤良"和"玩母珠贾政参聚散",中间夹杂着司棋死于此日。
  在写景方面,此章的末尾有"外面下雪","已是雪深一寸多了"(见1206页)。
  此回为十一月事。
  第九十三回甄家仆投靠贾家门水月庵掀翻风月案此回紧接上回贾政送走冯紫英之后,贾政与众人谈临安伯请吃酒一事。
  后又写到贾府"十月里的租子"(见1207页)被衙役们抢走一事。
  其后便是贾政父子到临安伯家作客回来,"过不几时"(见1210页)甄家仆包勇"投靠"而来。
  前回写十一月初一日事,此回贾政父子到临安伯家作客为第二日,当十一月初二日事。
  在甄家仆包勇投靠来之后,又"一日""贾政早起"(见1212页)之时,只见门上的"咕咕唧唧",在贾政严逼之下,门子们给贾政递上来一份纸条。纸条上写道:"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好声名"(见1213页)。贾政大怒之下,立逼贾琏派赖大去"水月庵"拿贾芹。
  此时的时间,我们虽无法确切地说它是十一月初二日后的某一日,即是十一月初十还是十一月十五,但最起码来说,它绝不是十一月初二日前。
  这便是"甄家仆投靠贾家门"之后的"水月庵掀翻风月案"的时间。
  但贾芹"水月庵"一案的时间到底是何时呢?我们来看看下段文字。
  且说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弥与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间教他些经忏。以后元妃不用,也便习学得懒惰了。那些女孩子们年纪渐渐的大了,都也有些自觉了。更兼贾芹也是风流人物,打量芳官等出家,只是小孩子性儿,便去招惹他们。那知芳官竟是真心,不能上手,便把这心肠移到女尼女道士身上。因那小沙弥中有个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个叫做鹤仙的,长的都甚妖娆,贾芹便和这两个人勾搭上了,闲时便学些丝弦,唱个曲儿。
  那时正当十月中旬,贾芹给庵中那些人领了月例银子,便想起法儿来,告诉众人道:"我为你们领月钱,不能进城,又只得在这里歇着。怪冷的,怎么样?我今儿带些果子酒,大家吃着乐一夜,好不好?"那些女孩子都高兴,便摆起桌子,连本庵的女尼也叫了来。惟有芳官不来。贾芹喝了几杯,便说道要行令。沁香等道:"我们都不会,倒不如(打-丁+害)拳罢。谁输了喝一钟,岂不爽快?"本庵的女尼道:"这天刚过晌午,混嚷混喝的不象,且先喝几钟,爱散的先散去。谁爱陪芹大爷的,回来晚上尽子喝去,我也不管。"正说着,只见道婆急忙进来说:"快散了罢!府里赖大爷来了。"(见1213~1214页)
  前边说过,贾芹"水月庵"一案虽弄不清确切日期为十一月初十还是十一月十五前后的某日,但它无论如何当在十一月初二之后,这绝对没有疑义。但当贾政立逼贾琏派赖大拿贾芹的时间,作者却云"那时正当十月中旬",此时又倒回了近一个月。
  此处时间在前后仅仅两个章回中,时间实行了一次公开的大的回缩:第九十二回明言写为"十一月初一""消寒会";此第九十三回却又明言写"正当十月中旬"。
  第九十四回宴海棠贾母赏花妖失宝玉通灵知奇祸此回一开始接上回赖大带了贾芹回来,"一宿无话"(见1219页);然后到了"明日早起"(同上),贾政忙于公务,将贾芹一事托付贾琏办理。此皆为前回"十月中旬"某一日的第二天事。
  也就在此日,紫鹃无事往来贾母鸳鸯处又回到“潇湘馆”之后,忽听说"怡红院""海棠花"又开了(见1223页)。
  此仍上回"十月中旬"某日贾芹一案的第二日事。
  但在海棠花又开一节的文字里,却有贾母的这么一段话:贾母道:"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因为和暖,开花也是有的。"(见1223页)
  上回为"十月中旬"的某一日;此回为上回某一日的第二日,怎么在贾母的口中却变成了"十一月"呢?贾母口中虽然有"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一语,但日期能用节气来记数吗?是"十月"就是"十月",是"十一月"就是"十一月",日期却是一个死数,它可随便活动不得。
  上回为"十月中旬"某一日事。
  此回为第二日,却变成了是"十一月"。
  第九十五回因讹成实元妃薨逝以假混真宝玉疯癫此回接上回宝玉失玉事后一段事。写到元春死,其时为"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春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见1237页)。
  此处明言,此时为十二月十九日。
  此后写到宝玉出园。再后写道一个无赖用一个假玉来领赏。
  此甲寅年完。
  ②第九十六回至一百二十回——"乙卯"年
  第九十六回瞒消息凤姐设奇谋泄机关颦儿迷本性此回接前回,即九十五回"甲寅"年十二月末的一个无赖送玉事。此一事交待完之后,作者写道:
  且说贾政那日拜客回来,众人因为灯节底下,恐怕贾政生气,已过去的事了,便也都不肯回。只因元妃的事,忙碌了好些时,近日宝玉又病着,虽有旧例家宴,大家无兴,也无可记之事。
  到了正月十七日,王夫人正盼王子腾来京,只见凤姐进来回说:"今日二爷在外听得有人传说:我们家大老爷赶着进京,离城只二百多里地,在路上没了。"(见1246页)
  从第九十五回到第九十六回虽没有记年关过年事,但据此处明言已来到了"灯节底下"和"正月十七日",那此时无论如何也到了第二年了。即大某山民记年的"乙卯年"。
  其下又是:
  贾政早已知道,心里很不受用;又知宝玉失玉之后,神志昏愦,医药无效;又值王夫人心疼。那年正值京察,工部将贾政保列一等,二月,吏部带领引见。皇上念贾政勤俭谨慎,即放了江西粮道。即日谢恩,已奏明起程日期。(见1246~1247页)
  这一处已明言,此时来到了"二月"。
  此后便是贾母因贾政放外任,遂与凤姐设奇谋为宝玉宝钗完婚。由于傻大姐嘴角不牢,泄漏了机密,以致使林黛玉"迷了本性"神魂颠倒,吐了一口血。
  此回记"乙卯"年正月、二月事。
  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此回接上回"泄机关颦儿迷本性"之后,接写数日之内"林黛玉焚稿断痴情"和"薛宝钗出闺成大礼"事。
  此后才写到贾政离家上任。
  此回亦当二月事。
  第九十八回苦绛珠魂归离恨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此回补写前回林黛玉亡故一事,并写贾宝玉在薛宝钗"四九"(见1274页)之后的某一日到“潇湘馆”哭灵一事。
  此章后有贾母的:"宝玉的命,都亏姨太太救的。如今想来不妨了,独委屈了你的姑娘。如今宝玉调养百日,身体复旧,又过了娘娘的功服,正好圆房:要求姨太太作主,另择个上好的吉日"(见1282页)。
  按此段话来看,宝玉成婚于二月,此又"百日"之后,此时亦当五月无疑了。
  此回写二月至五月事。
  第九十九回守官箴恶奴同破例阅邸报老舅自担惊此回写贾政二月上任以后事,时间不明,约在二月至五月事。
  第一百回破好事香菱结深恨悲远嫁宝玉感离情此回开始有一语,将薛蟠"依旧定了个死罪,监着守侯到秋天大审"(见1294页)。
  按此,此回开始尚在夏天。
  此回末有贾母因探春远嫁,叫凤姐"料理"一下;此便是下一回一开始的凤姐"那天有黄昏以后"入园一事。按下回一开始描写的凤姐入园已秋风扫落叶之时,说明此回末已到了秋天,而且是深秋了。
  第一百一回大观园月夜警幽魂散花寺神签惊异兆此回一开始写凤姐入园事。关于凤姐入园时的时节,作者写道:
  只见园中月色比外面更觉明朗,满地下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刚欲往秋爽斋这条路来,只听"唿唿"的一声风过,吹的那树枝上落叶,满园中"唰喇喇"的作响……凤姐吃了酒,被风一吹,只觉身上发噤。丰儿后边也把头一缩,说:"好冷!"凤姐也掌不住,便叫丰儿:"快回去把那件银鼠坎肩儿拿来……"(见1304页)
  从凤姐入园的这一段文字看来,此已当深秋九月天气了。
  后边写到宝玉到王家吃生日穿"雀金裘"一事。
  第一百二回宁国府骨肉病灾祲大观园符水驱妖孽此回一开始便写探春出嫁。出嫁日,正是贾府大观园鬼怪逞凶之时。
  按大观园内满园凄凉景象来看,此回亦当晚秋事。
  第一百三回施毒计金桂自焚身昧真禅雨村空遇旧此回接前回写贾政被革职事。后写金桂焚身和贾雨村空遇甄士隐。
  此与前回同期事,亦当晚秋事。
  第一百四回醉金刚小鳅生大浪痴公子余痛触前情第一百五回锦衣军查抄宁国府骢马使弹劾平安州第一百六回玉熙凤致祸抱羞惭贾太君祷夭消祸患第一百七回散余资贾母明大义复世职政老沐天恩此四回事务庞杂,按四回中暖气融融和下回,即第一百八回中的"昨日蟠儿媳妇死的不明白"(见1384页)一语来看,此四回也不过金桂焚身后不数日事。"昨日"虽不一定指"昨天"。但也不会相差太远。金桂死的第一百三回与前回第一百二回同期事,看来第一百七回前尽为"乙卯"年秋天事。
  此几回时间确实不好计,因此大某山民从第一百二回开始到一百七回就含糊地写为"仍是乙卯年事",一直到第一百八回宝钗生日,方改为"丙辰"年。
  第一百八回强欢笑蘅芜庆生辰死缠绵潇湘闻鬼哭此回中的节气,作者在贾宝玉进大观园一处写道:只见看园门的两个婆子坐在门槛上说话儿,宝玉问道:"这小门儿开着么?"婆子道:"天天不开。今儿有人出来说,今日预备老太太要用园里的果子,才开着门等着呢。"(见1392~1393页)
  宝玉进得园来,只见满目凄凉。那些花木枯萎……(见1393页)
  从以上的两处写物写景文字来看,此回仍是秋天事。
  不过此回倒有些像八月末天气,比第一百一回的秋风"落叶"气象又倒退了一个节气。
  大某山民将此回定为第二年丙辰年不妥。
  它仍此年秋。
  第一百八回以下的时间庞杂,不好计算。不过,我以为仍为此年秋天事。它实类同于前八十回的第十一回第十二回中的贾天祥"正照风月鉴"的记年法。贾天祥的死虽一年、二年、三年、但实仍在其年冬,此处也同,虽然数年,实在此年秋。
  对于一百八回后的章回时间,我就不准备劳神了。
  九十六回至一百二十回时间表见757页至758页2、生日问题
  ①林黛玉的生日
  第八十五回回目为"贾存周报升郎中任",在写到贾政升任,王家"二舅舅"给贾政"送一班新出的小戏儿"(见1120页)庆贺的时候,后四十回作者借王熙凤与王夫人、贾母的对话说道:"后日还是外甥女儿的好日子呢"(同上)。这便是林黛玉在八十五回中的生日日期。林黛玉的生日在第六十二回中明言:"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的";可见林黛玉的生日本在二月份。
  然而此时林黛玉的生日在何时呢?这里我们不妨参照太平闲人的一段评论。
  太平闲人在"后日还是外甥女儿的好日子"下批道:
  前云黛玉生日在花朝,与袭人同日。今又云云。以"(女+危)婳词"之寻秋及下文"抚秋声"揆之,仍在秋中间,非历秋冬而春之隔。(见"合评本"1412页)
  对于此回黛玉生日的时间,太平闲人说对了:即此"仍在秋中"。
  关于此八十五回的时间,此章回中没有明显的节令及时间用语,但八十五回前接八十二回至八十四回是同时秋天事,后接八十六、八十七回明文的"大九月"(见1138页)里,此第八十五回黛玉生日自然当为"秋天"。
  但是这里还有这么一个问题,若按此回后的第八十六回王夫人送给林黛玉尚开有"几枝双朵"的"一小盆兰花"来看,此时自当春天;但是、第八十六回王夫人送兰花与第八十七回明言的"大九月"里实属同一天事。
  这是林黛玉生日的时间问题:在第六十二回为春天二月十二日;第八十五回却在"秋天"。
  在黛玉"生日"时间的运用上,第八十五回在同属一天之内,一边明言为"秋天"(指前后几个章回时间用语),一边又明言此时送来有"几枝双朵"的"一小盆兰花",这种同一时间内的两个不同季节春秋季节的描述,倒颇类同贾宝玉"生日"的春蕙秋菱同开于一天的写法,这里看来,后四十回的作者在黛玉"生日"的问题上,仍在突出"春秋"二字的混用。
  再来看看黛玉生日有关的一些内容。
  黛玉生日虽在给贾政升郎中的贺喜的同一天,但在此第八十五回黛玉生日之前,有北静王过"生日",贾政、宝玉诸人进北静王府拜寿一事;同时又有贾母王夫人凤姐密谋串合"金玉姻缘"一事。这是此回黛玉生日前边的一段内容。
  在黛玉生日之中,众人正忙于看戏之时,后四十回作者写了这么一些文字:
  众人正高兴时,忽见薛家的人满头汗闯进来,向薛蝌说:"二爷快回去!一并里头回明太太,也请回去!家里有要紧事。"薛蝌道:"什么事?"家人道:"家去说罢。"薛蝌也不及告辞,就走了。薛姨妈见里头丫头传进话去,更骇得面色如土,即忙起身,带着宝琴,别了一声,即刻上车回去了。弄得内外愕然。……
  ……那薛姨妈走到厅房后面,早听见有人大哭,却是金桂。薛姨妈赶忙走来,只见宝钗迎出来,满面泪痕,见了薛姨妈,便道:"妈妈听见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薛姨妈同宝钗进了屋子,因为头里进门时,已经走着听见家人说了,吓的战战兢兢的了。一面哭着,因问:"到底是合谁?"只见家人回道:"太太此时且不必问那些底细。凭他是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且商量怎么办才好。"……薛姨妈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起就完了!"宝钗急得一面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同二爷办去罢。"……
  这宝钗方劝薛姨妈,那里金桂趁空儿抓住香菱,又和他嚷道:"平常你们只管夸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事也没有,就进京来了;如今撺掇的真打死人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候我看着也是吓的慌手慌脚的了。大爷明儿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时,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说着,又大哭起来。
  这里薛姨妈听见,越发气的发昏,宝钗急的没法。正闹着,只见贾府中王夫人早打发大丫头过来打听来了。宝钗虽心知自己是贾府的人了,一则尚未提明,二则事急之时,只得向那大丫头道:"……(见1121~1123页)
  这是黛玉生日当中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后四十回作者是用这些薛家之事来为林黛玉生日作垫脚的。
  ②薛宝钗的生日
  后四十回的一百八回的回目为"强欢笑蘅芜庆生辰",在此回,后四十回的作者刚写完贾府被抄之后,又借口"一日,史湘云出嫁回门"(见1384页)与贾母闲谈之机,用湘云之口说道:"宝姐姐不是后日的生日吗"(见1385页)。随后,贾母宝钗相继又说:"后日可不是他的生日吗"(见1386页),"可不是明日是我的生日吗"(见1387页)。于是,后四十回的作者在此回此时为宝钗过起了"生日"。
  对于宝钗生日的日期,大某山民在回后评曰:"此回入宝钗生日,已是丙辰年事。宝钗盍生于正月二十一日也"(见"合评本"1776页)。
  大某山民此语实际上是以第二十回宝钗"正月二十一日"生辰来定此一百八回的时间的。即,既然此回已写到宝钗生日,当已过渡到第二年。但大某山民却忽略了宝钗生日的此回时间到底是春天还是秋天的问题。
  此回的时间,就在宝钗生日的当天,宝玉因在令席上见李纨掷出了一个"十二金钗"(见1391页),忽然又"想起'十二钗'的梦来"(同上),"复又看看湘云宝钗……只是不见了黛玉"(同上),于是,"宝玉一时伤心,走了出来"(见1392页),来到了“大观园”。
  宝玉在袭人的陪同下来到“大观园”时,后四十回的作者在写景写时方面用了下面几处文字:
  (宝玉)只见看园门的两个婆子坐在门槛上说话儿,宝玉问道:"这小门儿开着么?"婆子道:"天天不开。今日有人出来说,今日预备老太太要用园里的果子,才开着门等着呢。"(见1393页)
  宝玉进得园来,只见满目凄凉。那些花木枯萎,更有几处亭馆,彩色久经剥落。远远望见一丛翠竹,倒还茂盛。(同上)
  这里的文字很明白:此时是摘"果子"的时节;又是"花木枯萎"的时节。
  这恐怕只有是秋天了。
  宝钗生日与宝玉进园见到秋景为同天事,那此一百八回宝钗的生日又怎么如大某山民说的为第二年"正月二十一日"事呢?
  在前八十回的第二十二回里,薛宝钗的生日为"正月二十一日";在后四十回的一百八回里,薛宝钗的生日为"秋天"。
  这一点,我请读者们先不要忘记。
  我们再来看看薛宝钗生日中的一些内容。
  在宝钗生日的前边,后四十回的作者写道:“大观园”成为一片"荒园"(见1384页);贾府"诸凡省俭,尚且不能支持"(同上);凤姐治理家务,"因被抄以后,诸事运用不来,也是每形拮据"(同上);"贾赦贾珍各到当差地方"当差(同上);薛家"被薛大哥闹得家破人亡"(同上);王家自"大舅太爷一死,凤丫头的哥哥也不成人,……"(见1385页)。
  这是宝钗生日前边的诸事,也就是说薛宝钗是在此"六亲同运"(见1385页)的衰败气氛下"强欢笑蘅芜庆生辰"的。
  在宝钗生日的当日,后四十回的作者用了"死缠绵潇湘闻鬼哭"这一情节。作者写道:"当宝玉走到潇湘馆"时,"听见有人在内啼哭"(见1394页);"这里打林姑娘死后,常听见有哭声,所以人都不敢走的"(同上);"宝玉袭人听后,都吃了一惊"(同上);当贾母王夫人得知宝玉进了“大观园”之后,"唬的老太太、太太们了不得"(同上);贾母见宝玉回来后,责备袭人说:"倘或撞见什么——那可怎么好"(同上);"宝钗看见宝玉颜色不好,心里着实的吃惊"(同上);"凤姐在园子里吃过大亏的,听到那里,寒毛直竖"(同上)。
  这是宝钗生日当中的情景。宝钗生日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度过的。
  3、方位问题
  对于后四十回的方位,我想简单的提出这么一个问题:第一百五回的回目是"锦衣军查抄宁国府,骢马使弹劾平安州"。在此回中,当写贾政等人正在家里设宴请客之时,忽报"锦衣府"赵堂官带人到;后又"西平王爷到了"(见1350页)。
  这是人们共知的"西平王"奉旨查抄贾府来了。
  对于"西平王"抄贾府一事,是偏袒,还是真抄的问题,我们不妨就以"西平王"和赵堂官的自白来说明一些问题。
  当"北静王"进荣府宣旨时:
  赵堂官听了,心想:"我好晦气,碰着这个酸王!如今那位来了,我就好施威了!"(见1352页)
  当"北静王"宣旨"着锦衣官惟提贾赦质审,余交西平王遵旨查办"时:
  西平王领了旨意,甚实喜欢。(同上)
  西平王便说:"我正和老赵生气,幸得王爷到来降旨;不然,这里很吃大亏。"(同上)
  从以上赵堂官和"西平王"的自白,由此足见"西平王"对贾府的态度了。
  还有我们不妨看看"北静王"对"贾宅"的态度:北静王说:"我在朝内听见王爷奉旨查抄贾宅,我甚放心,谅这里不致荼毒。"(同上)
  我们再看作者在一百六回中的一点描述:
  贾政此时着急导常,又听外面说:"请老爷,内廷有信。"贾政急忙出来,见是北静王府长史,一见面便说:"大喜!"贾政谢了,请长史坐下,请问:"王爷有何谕旨?"那长史道:"我们王爷同西平郡王进内复奏,将大人惧怕之心,感激天恩之语都代奏过了。主上甚是悯恤……"贾政听毕,即起身叩谢天恩,又拜谢王爷恩典。(见1361页)
  从以上摘录中,可以看出对于"贾宅"被抄一事,"西平王"与"北静王"是力保;自然"贾宅"能够保留一点残迹,还全仗了"北静王"。
  然而,对于"贾宅"的抄检,还有一个忽隐忽显的一面,即对"宁府"的查抄,在这里,作者用笔极为隐晦,几乎不露形迹。当"西平王"带领赵堂官在荣府抄查之时,作者写道:
  西平王……笑嘻嘻的说道:"……如今满堂中筵席未散,想有亲友在此未便,且请众位府上亲友各散,独留本宅的人听候。"赵堂官回说:"王爷虽是恩典,但东边的事,这位王爷办事认真,想是早已封门。"(见1350~1351页)
  查抄"贾宅""东边"的这位王爷是谁呢?在《红楼梦》里,作者本来以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设了四位王爷:"西平王""北静王"在查抄"荣国府";查抄"东边""宁国府"的不明姓名"这位王爷"自然是剩下的"东平王"和"南安王"了。
  "东平王""南安王"对"东边""贾宅"查抄得如何呢?作者借焦大之口说道:"珍大爷蓉哥儿都叫什么王爷拿了去了;里头女主儿们都被什么府里衙役抢的披头散发,圈在一处空房里;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都像猪狗似的拦起来了;所有的都抄出来搁着,木器钉的破烂,磁器打的粉碎。"(见1357页)
  "东边""贾宅"是彻底被抄了,彻底抄没"贾宅"的"什么王爷"自然是"东平王"和"南安王"了。也可以说是特别偏重于与"贾宅"不睦的"东平王"了。
  4、简结
  后四十回的一些框架结构就谈到这里,但实际上也就是开始说的,不过"大概"而已。不过,仅仅这些大概的探讨,也看出了一些问题。
  就时间结构而言,后四十回在时间上同样存在着徘徊不前的现象。比如说第八十一回、八十二回接前八十回写秋天景象,第八十二回亦有黛玉穿"外罩大袄"和黛玉被"窗缝里透进一缕冷风来,吹得寒毛直竖";但当第八十四回贾政言宝玉在第八十一回上学的"两个月了"之后的第八十七回,才写到"落叶"的"大九月里"。
  这倒酷似前八十回各处的时间徘徊不前状况。另一种现象,就是作者公开实行时间回缩。
  比如说第九十二回明言其时为"十一月初一""消寒会";但到了下回的第九十三回,却又明言其时"正当十月中旬"。
  这倒酷似前八十回的第四十九第五十回,刚刚写完严冬腊月的腊梅盛开和"年下"一词之后,又在同日里来了个"这才是十月"。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后四十回在围绕着某些内容进行时间安排时,这种时间带着一定的随意性。比如薛宝钗生日在前八十回里的第二十二回时为初春的"正月二十一日";而在后四十回的第一百八回里却为"秋天"。又比如说林黛玉的生日在前八十回的第六十二回里为仲春的"二月十二日";但在后四十回的第八十五回里却也为"秋天"。这都说明后四十回作者在某些时间安排上不择手段的在随意更换时间,它使某些固定的事件根本就无日期可寻。
  这倒酷似前八十回薛姨妈生日的情况。薛姨妈生日在第三十六回为"五月初三"之后的一个"大毒日",而在第五十七回薛姨妈的生日却跑到春天的"清明"之前。此后四十回宝钗和黛玉的生日日期也同样如此,它不过随笔点缀而已。
  除了时间上的徘徊、回缩和随意性之外,还有在同一日之内混用几种季节不同的景物描写。如第八十六回里,作者明言王夫人给林黛玉送来一盆尚有"几枝双朵儿的""一小盆兰花",又有林黛玉自语的"草木当春、花鲜叶茂";而又在同一天之内的下回第八十七回里,却又明言此时为"大九月里"的"落叶"时节,并有"感秋事"一节文字。
  这种情况倒酷似前八十回第六十二回宝玉生日中的同一天"春蕙"与"秋菱"同茂于一日的现象。后四十回这些独特的时间结构组合手法,可以说,与前八十回完全相同,它是前八十回特殊时间框架结构的延续。
  时间问题如此,生日问题呢?
  我们在研究前八十回生日问题时发现,曹雪芹有意把林黛玉"泣残红"与薛蟠生日安排在同一天。由于薛蟠生日的"五月初三"取源于满清王朝占据北京之日的史实,林黛玉"泣残红"取源于"扬州十日"的史实,所以,曹雪芹特意把此同一日又标明为两个日期。在生日问题上,我们就舍弃日期的特殊用意之外,还有一个罕见的现象:就是曹雪芹有意将林黛玉与薛家搅混在一起,这一问题在后四十回的生日安排问题上也得到了再现。比如说在第八十五回描写黛玉生日时,后四十回作者前用“金玉良缘”作陪衬,后用了忽报薛蟠犯杀人一案弄得薛家一片狼藉作垫脚。
  还有第一百八回薛宝钗生日之中,后四十回作者前用抄"贾宅"作陪衬,后用“潇湘馆”林黛玉"鬼哭"来作垫脚。这一点,不仅体现了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作者在生日问题上有意将薛林搅混在一处,自然也说明了第一百八回宝钗生日中"潇湘闻鬼哭"实也无异于第二十七回薛蟠生日中林黛玉"泣残红"这一情节。也可以说,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的作者有意在薛、林"生日"问题上将薛、林搅合在一起,实取源于第五回十二钗正册中第一页的钗黛合一图的这一框架结构总图。
  另一个问题是后四十回的方位问题。《红楼梦》在以"中京"为主轴,特设了东、南、西、北,并由此而设计了东平王、南安王、西宁王、北静王这四个实有人物,而且这四个人物一直"瓜葛"着"贾宅"的生存。
  就"贾宅"与东、南、西、北这四个方位而言,"贾宅"总是依赖于北静王,而每每与东平王不睦;而且在与"贾宅"的交往中,作者又每每舍去东平、西宁,而专力于北静王与南安王妃。这就形成了北西为一方,南东为一方,再简化一点,就是南北对峙的敌对方位结构布图。在这个问题上,在第一百五回抄没"贾宅"的问题上,后四十回的作者公开用"北静""西平"(实西宁)力保"贾宅",这外表倒看起来是作者在歌颂圣上,贬低臣子,实际上后四十回作者在极隐晦的情况下,动用了"东平"与"南安"彻底查抄了"宁国府"这个"贾宅",也可以说是抄得鸡犬不留了。当然,在这个方位的结构问题上,人们尚且疏忽了前八十回的方位设计,自然也无法明白后四十回在第一百五回查抄"贾宅"中作者笔下的东边的"这个王爷"和"什么王爷"一些含混用语是什么意图了。
  通过后四十回的这些框架结构的研究,我们完全可以看到,他们完全采取了同一手法,运用了同一构图,可以说"师出同门"。这是一些门外人无法明白的东西。高鹗程伟元自然也不倒外。
  三、后四十回的作者
  我们前边通过“程甲本”和“程乙本”“梦稿本”异字演变过程的查对否定了后四十回为高鹗所作的这一结论;也对后四十回一些框架结构下的时间、生日、方位进行了大概的查对,查对的结果是后四十回的写作结构和手法与前八十回完全"师出同门"。这样查对分析的结果是后四十回既非高鹗所补;同时也说明后四十回的作者显然也非一般人所为;他是一个对《红楼梦》结构相当熟悉的人物。
  为了说明后四十回的作者并非一般泛泛的《红楼梦》的研究者、补作者、以及一般读者,他是一个与《红楼梦》和曹雪芹息息相关的人物,我准备再抽出后四十回中的三个方面来进一步揭示这一问题。
  1、后四十回中的几处特殊文字
  ①第八十七回末尾的"棋谱"。
  后四十回的八十七回的结尾有惜春看"棋谱"一段文字。这在查对“程甲本”、“程乙本”异字时,已经抄录过,现不妨再抄录一遍。
  (惜春)占毕,即命丫头焚香。自己静坐了一回,又翻开那棋谱来,把孔融王积薪等人所著看了几篇。内中"茂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都不出奇;"三十六局杀角势",一时也难会难记;独看到"十龙走马",觉得甚有意思。正在那里作想,只听见外面一人走进院来,连叫:"彩屏!"未知是谁,下回分解。(见1981年人文版《红楼梦》1147~1148页。以下不注书版名、只注页数。)
  这是一处异样文字,除了第四章回在薛宝钗住进"梨香院"中有一处文字为"(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这一处写了"下棋"外,从来还没听见大观园诸裙钗下棋之说,此处惜春与妙玉却下起棋来了。
  此一处"棋谱"文字也自然效法前八十回的第五十一回薛小妹编的"十首怀古诗"那样:前一处用"冬日天短,不觉又是前头吃晚饭之时,一齐前来吃饭"收场;此处用惜春"正在那里作想,只听见外面一个人走进院来,连叫'彩屏'"作了急煞车。
  据《红楼梦鉴赏辞典》中的吴澄考证,后四十回作者描写的棋势只有"倒脱靴势"见于"棋谱",其"茂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三十六局杀角势"均不见于"棋谱"。对于"十龙走马"一棋势,"棋谱"中只有"八王走马"而并无"十龙走马"。
  而且据吴澄介绍"孔融的棋谱,久已无考。王积薪曾著有《棋诀》、《金谷园九局图》、《凤池图》,也都已失传,仅有一局一子解双征谱保存在《忘忧情乐集》中"。
  由此说来,后四十回作者笔下的惜春把孔融、王积薪的"棋谱"看了几篇一语显然是胡诌了。而且其中所道出的"茂叶包蟹势"等棋势自然也在胡诌之列了。
  对于《红楼梦》来说,固然是"假语村言",固然是"胡诌人氏",当然在"棋谱"上也可胡诌两句,其所谓棋势也完全可以不来源于"棋谱",而来源于作者信口开河。但是我们在此一段文字上,也采取认同的态度就错了。
  实际上,这一段文字,不,应该说是这一些棋势,它正道出了《红楼梦》的整个文章结构布局。
  "茂叶包蟹势"指什么呢?它指《红楼梦》中一群裙钗(即指茂叶)们"包"着一个贾宝玉这个"八足""蟹"的这一设计总图。作为贾宝玉的这个"八足螃蟹"来说,前八十回曹雪芹的笔下有几处有意又似无意的流露。在第三十八回《螃蟹咏》中有"横行公子竟无肠"和"多肉更怜卿八足";在第八回《嘲顽石幻相》中有"幻来亲就臭皮囊"和"无非公子与红妆"。还有在第三十二回"诉肺腹心迷活宝玉"中,黛玉与宝玉一段私情话被袭人听去,袭人被"吓得魄消魂散"(见“庚辰本”747页),随后,袭人劝王夫人叫贾宝玉搬出大观园,这便是我们一直认为的袭人"告状说"。此后便是王夫人替袭人按小妾增加"分例"一事。在袭人增加"分例"的第三十六回中有这么一些文字:
  ……王夫人听说,也就罢了,半日又问:"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的?"凤姐道:"八个。如今只有七个,那一个是袭人。"王夫人说:"这就是了。你宝兄弟也并没有一两的丫头,袭人还算是老太太房里的人。"凤姐笑道:"袭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过给了宝兄弟使。他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的丫头分例上领。如今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裁了这一两银子,断然使不得。若说再添一个人给老太太,这个还可以裁他的。若不裁他的,须得环兄弟屋里也添上一个才公道均匀了。就是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五百……"。(见“庚辰本”821~822页)
  还有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怡红院"诸丫头为宝玉凑份子过生日中:袭人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官、碧痕、小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我们八个人单替你过生日。"(见“庚辰本”1487页)
  对于宝玉一共到底有几个丫头,这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其中檀云、媚人、紫绡是一些可有可无,甚至与另一些人名有混用的问题;还有环儿到底有几个丫头,是否也如熙凤说的同宝玉一样,丫头成群,我想在此没有必要追究。我想在此说明一个问题:曹雪芹每每却用"八个"数字来为宝玉"添色";这实际上就是因为有"茂叶包蟹势"的"八足"螃蟹这一总图在作祟。
  "茂叶包螃蟹势"如此,"黄莺搏兔势"又如何呢?"黄莺搏兔势",不要说"棋谱"中无这一棋势,而且这一语本身也讲不通。"黄莺"是一种体积很小的鸟,它有何能耐"搏兔"?
  "黄莺搏兔势"实乃"苍鹰搏兔势"之讹。此倒不是各种抄本的讹误,而是后四十回作者人为的误笔。
  后四十回的"黄莺搏兔势"一语,实类同"有正本"第六十四回前脂砚斋批的"著笔如苍鹰搏兔,青狮戏球,不肯下一死爪,绝世妙文"(见《辑评》486页)的用意。不过,六十回的回前批"苍鹰搏兔"不肯下死爪是批作者写作手法的;而此八十七回的"苍鹰搏兔"却有"注"《红楼梦》的基本构图这一含义的,它有"虎("虎",实"鹘"字,它是捕猎兔子的一种猛禽。《红楼梦》原版常将"兔鹘"写作"兔虎",如第二十六回“庚辰本”和“甲戌本”冯紫英说他打围时叫"兔鹘梢了一翅膀"写成"叫兔虎梢了一翅膀。")兔相逢大梦归"的意思。
  "三十六局杀角势",这一"棋势"比较复杂。这里牵涉到《红楼梦》一书中贾化的几次登场,牵涉到古董商冷子兴、程日兴的几次游戏,还牵涉到刘姥姥的插曲,以及"杏子阴假凤泣虚凰","红楼梦通灵遇双真",兴建大观园等等一系列的"真事隐"与"假语村言"的变幻组合问题。由于我不是曹雪芹本人,也如后四十回作者说的此一"棋势""难会难记",所以,我不准备在此问题上多作说明,就此搁笔。
  后四十回作者此一段话说得很明白,"茂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太简单,"都不奇",我也认为如此;对于"难会难记"的"三十六回杀角势",这里当指《红楼梦》一百二十回乃由三十六个片段拼凑组合而成,对此,我也感到太费劲;我倒觉得后四十回作者说的"十龙走马""甚有意思",所以我着重研究了这一"棋势"。
  一些人由于不明白后四十回作者笔下虚构的"棋谱"中的所谓"十龙走马"是什么意思,所以在一些版本中,依据现有"棋谱"中的"八王走马"将此"十龙走马"改为"八龙走马"或"八王走马",这都是一些误解。"十龙走马"这一"棋势"实指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编"的《十首怀古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
  对于《十首怀古诗》,我在此书的第七章中已详细论及,此处不作重复。
  ②第八十七回中的“思贤操”和"猗兰操"。
  后四十回的作者不顾节令之大忌,在一个秋天的同一天之内一边写"感秋事",一边却假借王夫人之手给林黛玉送来带有"几枝双朵儿"的"一小盆兰花"。在当第八十六回末因黛玉"看着花"想起自己身世时,忽见宝钗派人来给黛玉送来一封"书子",此事接入下回。
  下回,即八十七回,一开始,林黛玉拆开宝钗寄来的书信,只见上面写道:
  妹生辰不偶,家运多艰,姊妹伶仃,萱亲衰迈。兼之(狺-言+虎)声狺语,旦暮无休;更遭惨祸飞灾,不啻惊风密雨。夜深辗侧,愁绪何堪!属在同心,能不为之愍恻乎?回忆海棠结社,序属清秋,对菊持螯,同盟欢洽。犹记"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之句,未尝不叹冷节余芳,如吾两人也!感怀触绪,聊赋四章。匪曰无故呻吟,亦长歌当哭之意耳。
  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
  云凭凭兮秋风酸,步中庭兮霜叶干。何去何从兮,失我故欢!静言思之兮恻肺肝!
  惟鲔有潭兮,惟鹤有梁。鳞甲潜伏兮,羽毛何长!搔首问兮茫茫,高天厚地兮,谁知余之永伤?银河耿耿兮寒气侵,月色横斜兮玉漏沉。忧心炳炳兮,发我哀吟。吟复吟兮,寄我知音。(见1137页)
  然后作者又借探春、湘云等人来看黛玉,将此事搁起;又写到晾衣裳之时,看见宝玉昔日送给她的旧帕子又伤感一回;后又写到黛玉"披了一件皮衣"(见1141页)闷闷的走到外间坐下,"见案上宝钗的诗启尚未收好,又拿出来瞧了两遍"(见1142页),于是作者写道:
  (黛玉)叹道:"境遇不同,伤心则一。不免也赋四章,翻入琴谱,可弹可歌,明日写出来寄去,以当和作。"便叫雪雁将外边桌上笔砚拿来,濡墨挥毫,赋成四叠。又将琴谱翻出,借他“猗兰”“思贤”两操,合成音韵。与自己做的配齐了,然后写出……(见1142页)
  这林黛玉赋成的四叠便是妙玉与宝玉在“潇湘馆”之外听到的四章诗句。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
  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
  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
  子之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
  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对于此一处前前后后的文字,我们没有必要追究这是写什么林黛玉与薛宝钗“二人合一”论;也谈不上什么林黛玉的"单寄与我,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见1138页);也不谈宝钗与黛玉诗词中的潜在内容。我在这里只想说明一个问题:就是后四十回作者借林黛玉笔下生发出来的“思贤操”和"猗兰操",它正好是第五十一回《十首怀古诗》第九首和第十首怀古诗的谜底。
  第九首和第十首“怀古诗”的谜底,我在此书第七章中已经详细论明,此处就不作重复了。
  ③第八十六回林黛玉“解琴书”
  第八十六回和第八十七回是后四十回中的重要的两个章回,也是《红楼梦》中的重要的两个章回。第八十七回借惜春看"棋谱"写出了"茂叶包蟹势""黄莺搏兔势""三十六局杀角势"、"十龙走马"几大"棋势",也借宝钗与黛玉书信往来揭示出了“思贤操”和"猗兰操";那么我们再来看看第八十六回林黛玉的"淑女解琴书"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解琴书”一事,我在查对“程甲本”与“程乙本”异字时已经抄录过,此处为了说明问题,没有办法,只好重复了。
  第一处是:
  (宝玉)一面瞧着黛玉看的那本书,书上的字一个也不认得。有的像"芍"字;有的像"茫"字;也有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上一勾,中间又添五个字(实乃"又添'个'‘五’"字之误。校对版本异字时已说过);也有上头“五”字“六”字又添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宝玉看着又奇怪,又纳闷。(见1133页)
  第二处是宝玉看了这些"天书",在"奇怪"、"纳闷"之余,只好问黛玉道:
  "好妹妹,……只是我才见上头的字,都不认得,你教我几个……我是个糊涂人,得教我那个‘大’字加一勾,中间一个‘五’字的。"(见1134页)
  第三处是在此之后,作者借林黛玉之口答道:"这‘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九徽',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钩'五弦',并不是一个字,乃是一声。"(同上)
  然后黛玉说了些"'知音难遇。'若无知音,宁可独对着那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弄一番,以寄兴趣,方为不负了这琴"(同上),以及对宝玉说的"你不懂,可不是——"(见1135页)和宝玉说的"也不管'牛'不'牛'的了"(同上)作为结束。
  这一处的文字很复杂,当然对宝玉黛玉的"知音难遇"和黛玉与宝玉诙谐"对牛弹琴"一些话头,恐怕谁也明白;但对宝玉口中问的"大"字、“五”字、"一勾",和黛玉答的“九徽”“五弦”组成的"一声",恐怕真要"知音难遇"了。
  这“五弦”,实乃指《十首怀古诗》第五首《广陵怀古》诗的谜底"柳絮";这“九徽”,实乃指《十首怀古诗》第九首《蒲东寺怀古》诗的谜底“思贤操”。"这‘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是指按《十首怀古诗》第“九”首的谜底“思贤操”这个标志;"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钩'五弦'",是指勾《十首怀古诗》第"五首"的谜底"柳絮"这个弦。然后是,它们"并不是一个字,乃是一声",是说《红楼梦》虽"钩"的"柳絮"之"弦",但实"弹"“思贤操”之曲,它们实乃是"一声"。别无它意。
  再进一步说,所谓“五弦”的"柳絮",实指"风流"一词,这个即《红楼梦》《柳絮词》中的"空缱绻,说风流",也即《红楼梦》中的"假凤泣虚凰"这一整个情节,这是"假语村言"部分;所谓“九徽”的“思贤操”,实乃指作者在"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这是"真事隐"部分。
  一句话,《红楼梦》的作者在"说风流"的幌子下,在弹着一部“思贤操”。
  这便是后四十回作者笔下"淑女解琴书"中“五弦”和“九徽”"一声"的出处。
  到此,我们也就应该相应地明白了后四十回的第八十六回所写的"淑女解琴书"并不是指一般的琴书,而实乃是前八十回第五十一回薛宝琴所编的"十首怀古诗"这个琴书。
  通过以上三处特殊文字的研究,我们发现,后四十回的作者更非一般人物。特别是“解琴书”一节文字,它是没有脂批的脂批,它泄露了《红楼梦》的奥秘。也可以说,这些文字,只有出在"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的脂砚斋笔下,绝不会出现在其他人的笔下,这是一个绝不容否认的事实。
  2、后四十回的作者是张宜泉
  前面我们说了,像"十龙走马"、“思贤操”、"淑女解琴书"的“五”、“九”之笔,只能出自脂砚斋之手,脂砚斋又是张宜泉,这只能说明后四十回的作者是张宜泉的一个方面。也即是说,这是从后四十回的特殊内容方面来说。
  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我们在讨论《脂砚斋》一章里,已经说明《红楼梦》里有很多文字是张宜泉的笔墨。比如说前边举过的《红楼梦》中的"腊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有意荣枯草,无心饰萎苗"等句实乃出于张宜泉的笔下。还有脂砚斋即是张宜泉,脂砚斋曾有批语"因命芹溪删去";可见张宜泉实际上干预着《红楼梦》的写作。既然张宜泉在曹雪芹生前曾参与了《红楼梦》的写作,也曾干预着《红楼梦》的写作;那么在曹雪芹死后,张宜泉难道会置《红楼梦》未完成部分而不顾吗?我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曹雪芹死后,从感情上来说,张宜泉有"怀人不见泪成行",脂批中亦有"余尝哭芹,泪亦待尽";从张宜泉的写作水平来说,他在曹雪芹生前就以脂砚斋批评《红楼梦》并参与了《红楼梦》的写作,在曹雪芹死后,续补《红楼梦》的后部是势在必然。既然如此,《红楼梦》的后四十回为张宜泉所补乃是理所成章的事情。
  再从时间上来说,曹雪芹死于乾隆二十七年“壬午除夕”(1762),张宜泉死于乾隆四十年乙未春(1775),两者相差十三年。这十三年时间张宜泉完全有时间补完《红楼梦》后四十回。
  这是《红楼梦》后四十回为张宜所补的第二个方面。
  还有一个方面,就是我在此书曹雪芹《遗物——书箱》一章里,说明了曹雪芹装有《红楼梦》后部残稿的"书箱"最后归属于张宜泉。这一问题也足以说明《红楼梦》后四十回为张宜泉所补定(自然也包括对曹雪芹原来某些后四十回"残文"的修定)。这是《红楼梦》后四十回为张宜泉所补的第三个方面。
  还有一个方面,就是“梦稿本”第六十五回766页(见复印件图40)的添改笔迹走势颇类同于“庚辰本”朱批的某些笔迹走势。这都是张宜泉的手迹。这一问题请诸红学家用放大镜对照一下便知。当然,一个人的笔迹往往因书写的性质不同而变形,比如说写大字和写小字,随笔挥洒和抄录稿件,都会因书写性质而走形的。
  从笔迹的鉴定也说明《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也是张宜泉。
  从以上各方面的研究,我认为后四十回的作者是张宜泉。
  在说完这一问题之后,我附带地说明一个问题,我希望诸红学家用放大镜查对一下“梦稿本”的某些抄录正文笔迹,比如说第八十六回。我觉得这些笔迹走势颇有些类似“庚辰本”抄录正文的笔迹。
  四、后四十回中的某些写作内容
  在谈后四十回的写作内容时,我在这里说明一下,胡适俞平伯等一些红学家是通过后四十回的写作内容来考证《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是谁的问题的;我在此节则是简单地说明一下后四十回的内容问题,并不想用它来论证后四十回作者是谁的问题。因为后四十回的作者前边已经论证清楚了。当然它无意中也相应附带地说明了后四十回作者是谁这一问题。
  有关后四十回的写作内容问题,胡适在他考证后四十回作者时写道:但这些证据固然重要(指胡适提出后四十回作者是高鹗的其它条证据),总不如内容研究更可以证明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决不是一个人作的。我的朋友俞平伯先生曾举出:……(1)和第一回自叙的话都不合,(2)史湘云的丢开,(3)不合作文时的程序。……《红楼梦》的开端明说"一技无成,半生潦倒";明说"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岂有到了末尾说宝玉出家成仙之理?第三十一回的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确是可怪!依此句来看,史湘云后来似乎应该与宝玉做夫妇,不应该此话全无照应。……
  其实何止史湘云一人?即如小红……这样重要一个人才,岂可没有下场?……又如香菱的结果也决不是曹雪芹的本意。……又如写贾宝玉忽然肯做八股文,忽然肯去考举人,也没有道理。高鹗补《红楼梦》时,正当他中举人之后,还没有中进士。如果他补《红楼梦》在乾隆六十年之后,宝玉大概非中进士不可了!(见《石头记索隐·红楼梦考证》第105~106页)
  这一段话虽然是胡适企图用它来考证《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非曹雪芹而是高鹗所补的,但此一段论述同时也代表了几乎所有红学家对后四十回写作内容的看法。
  对于《红楼梦》后四十回写作内容的看法,胡适的朋友俞平伯则按照他的"我有个偏见,就是《红楼梦》底作者和宝玉决是一而非二"(见《俞平伯论红楼梦》第二十页给顾颉刚的信中)和《红楼梦》底目的是自传,行文手段是写生"(见同书191页。着重号为俞所加。)的观点,认为后四十回的内容当是:
  我想《红楼梦》作者所要说者,无非始于荣华,终于憔悴,感慨身世,追缅古欢,绮梦既阑,穷愁毕世。宝玉如是,雪芹亦如是。出家一节,中举一节,咸非本旨矣。盲想如是,岂有当乎?(见同书第2页,俞平伯给顾颉刚的信)
  这是俞平伯研究前八十回的观点,也是俞平伯研究后四十回的观点。也可以说,这代表了一般人的观点,只不过是俞平伯说的坦率了一点。
  这实际上是用“自叙传”在死搬死套《红楼梦》后四十回的写作内容。
  有关胡适俞平伯等人提出的《红楼梦》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一条特别不符的内容,即后四十回中把"湘云的丢开",没有照应前八十回回目中的"因麒麟伏白首双星",这个问题,我在第八章中已详细论及,此处不作重复。我在此想谈一谈人们一直争议的后四十回内容中的宝玉“中举”、宝玉"出家为僧",和贾府"兰桂齐芳,家道复初",还有香菱未死于夏金桂之手,却"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的问题。
  1、宝玉"出家为僧"
  后四十回的第一百二十回中有这么一节文字:一日,(贾政)行到昆陵驿地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个清静去处。……自己在船中写家书……写到宝玉的事,便停笔。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个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见1535~1536页)
  除了这一段文字,还有第一百十九回的回目"中乡魁宝玉却尘缘"。就凭着第一百二十回的结尾文字和一百十九回的回目,人们便以此认为,在后四十回作者的笔下,贾宝玉出家当了和尚。
  在这个问题上,我认为最简单又最明了的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后四十回作者说的"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见1544页)。
  也即是说宝玉最后随一僧一道飘然而去一节文字,乃仅仅是宝玉的一个"还原"过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出家""不出家"的问题。
  不论胡适俞平伯的"自传说"还是近代红学派的曹雪芹有"虚无思想"的观点,实际上总是用曹雪芹来印证贾宝玉或企图用贾宝玉来印证曹雪芹,这实际上仍是一种作者即宝玉的死搬硬套,总没有逃出这一窠臼。
  2、宝玉“中举”
  后四十回作者在写宝玉还原之前,写了宝玉考中举人的一段文字。其回目叫宝玉"中乡魁",其内容中写了宝玉如何进考场,如何考中了"第七名举人"(见1528页)。
  对于宝玉中举一事,我认为要弄清楚两个问题。一是后四十回作者笔下“中举”一语的本身含义;二是真正“中举”的到底是些什么人。关于所谓“中举”一事,第一百十九回中有下面一节文字,这段文字写在宝玉中举并丢失之后:
  只见三门外头焙茗乱嚷说:"我们二爷中了举人,是丢不了的人!"众人问道:"怎么见得?"焙茗道:"'一举成名天下闻'!如今二爷走到那里,那里就知道的,谁敢不送来!"里头的众人都说:"这小子虽是没规矩,这句话是不错的。"(见1528页)
  这一段话,粗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浑小子的胡诌。因为在此处,我们就不要说是宝玉的还原,就是如书中暂时虚构的"出家",也如惜春说的"只怕他勘破世情,入了空门,这就难找着他了"(见1529页)。由此可见焙茗的话乃是废话。而且也可以说此一处文字乃是一处累赘笔墨。但是后四十回作者却在此夹缝里却给我们披露了一个问题:所谓宝玉“中举”,也不过是"一举成名天下闻"而已,这里并不是宝玉真考中什么举人,更谈不上什么胡适说的若高鹗在乾隆六十年之后补《红楼梦》、"贾宝玉大概非要中进士不可了"的问题。
  还有第一百十九回中,在宝玉中举之后,后四十回的作者写道:"知贡举的将考中的卷子奏闻,皇上一一披阅"(见1529页)等语,这显然也是胡诌。此回回目明明是"中乡魁",明、清的"举人"也仅仅是乡试考中者的专称,这里根本不存在"皇上一一披阅"试卷的问题。后四十回作者笔下的“中举”一词实在于“一举成名”。“一举成名”的"举"并非一般仕途的"举业"和科场上的"举人";而是有着"举事"的含义。“一举成名”这一句话坦白一点说,就是《红楼梦》第二回曹雪芹笔下的"成则王侯败则贼"(见46页)的前半句的意思。这是后四十回作者笔下的“中举”一语的含义。
  二是《红楼梦》后四十回真正考中举人的是哪些人。在宝玉"中乡魁"的一章节里,在报贾宝玉考中"第七名举人"之后,随后是"贾兰中了一百三十名"(见1528页),"甄宝玉也中了"(见1529页)。这里实际上说明一个问题,这一次真正“中举”的,也即“一举成名”的,乃是贾兰和甄宝玉,并非贾宝玉。因为贾宝玉在此时已还原不复存在了。
  贾兰中了,贾兰"知道甄宝玉也中了,大家序了同年"(同上),这才是后四十回作者笔下“中举”一词的关键。
  3、甄宝玉与李绮、也即与李纨、贾兰的奇特组合。
  《红楼梦》里的主人公是贾宝玉,另一个则是与贾宝玉相映衬的时隐时显的甄宝玉,这是读者与诸红学家们共知的事实。但是人们所共知的好像贾宝玉即是书中的人物,而甄宝玉却在暗衬着江南旧时的曹府的曹雪芹,除此之外,一切皆不知也不必要知道了。
  在这一问题,人们对后四十回中的第一百十五回作者笔下淡淡地出现甄宝玉与李纨之妹的奇妙婚姻组合不屑一顾,便是这一方面的说明。甄宝玉与甄家出现由来已早,在第二回古董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章中,曹雪芹便借贾雨村与冷子兴的闲聊,一边在给读者介绍贾府,一边也在介绍着甄府。
  但是这里却有一个问题,贾宝玉的言行,一举一动,贯穿着全书的始终;而甄府虽时隐时显,而甄宝玉其人却在《红楼梦》的前八十回里一直未曾露脸。
  甄宝玉的登场是在后四十回的第一百十五回中才第一次出场的。
  甄宝玉出现之前的第一百十四回,后四十回的作者又一次起用了"古董商"程日兴,在"古董商"程日兴与贾政闲聊"贾宅"与“大观园”的诸事时,"两人正说着,门上的进来回道:'江南甄老爷来了'"(见1464页)。
  然后后四十回作者在此之后又一次贩卖"那甄老爷即是甄宝玉之父,名叫甄应嘉,表字友忠,……因前年挂误革了职,动了家产"(同上),"近来越寇猖獗,海疆一带,小民不安,派了安国公征剿贼寇。主上因我熟悉土疆,命我前去安抚"(见1465页)等等一部大"古董"。当然大"古董"还在后边的甄宝玉“一举成名”和他的奇特的婚姻组合。
  在此之后的第一百十五回,后四十回的作者在王夫人听说"甄宝玉与自己宝玉无二"(见1471页),"传话出去"(同上),"要请甄宝玉进来一见"(同上)。去的人却回来说"甄少爷在外书房同老爷说话"(同上),在这种锣鼓下,甄宝玉这个神秘人物,终于上场了。
  甄宝玉在后四十回作者笔下的形象是"原来此时贾政见甄宝玉相貌果与宝玉一样,试探他的文才,竟应对如流,甚为心敬"(同上)。当然这是贾政眼光中的形象。
  此一百十五回的回目是"惑偏私惜春惜素志,证同类宝玉失相知"。在此"证同类宝玉失相知"的章节里,后四十回作者安排了下面一节荒诞又不荒诞,不荒诞又荒诞的"暗渡陈仓"文字。
  且说贾宝玉见了甄宝玉,想到梦中之景,并且素知甄宝玉为人,必是和他同心,以为得了知己。因初次见面,不便造次,且又贾环贾兰在坐,只有极力夸赞说:"久仰芳名,无由亲炙,今日见面,真是谪仙一流的人物!"那甄宝玉素来也知贾宝玉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只是可与我共学,不可与我适道。他既和我同名同貌,也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了。我如今略知些道理,何不和他讲讲?但只是初见,尚不知他的心与我同不同,只好缓缓的来。"便道:"世兄的才名,弟所素知的。在世兄是数万人里头选出来最清最雅的,至于弟乃庸庸碌碌一等愚人,忝附同名,殊觉玷辱了这两个字。"贾宝玉听了,心想:"这个人果然同我的心一样的,但是你我都是男人,不比那女孩们清洁,怎么他拿我当作女孩儿看待起来?"便道:"世兄谬赞,实不敢当。弟至浊至愚,只不过一块顽石耳!何敢比世兄品望清高,实称此两字呢?"甄宝玉道:"弟少时不知分量,自谓尚可琢磨;岂知家遭消索,数年来更比瓦砾犹贱。虽不敢说历尽甘苦,然世道人情,略略的领悟了些须。世兄是锦衣玉食,无不遂心的,必是文章经济,高出人上,所以老伯钟爱,将为席上之珍:弟所以才说尊名方称。"贾宝玉听这话头又近了禄蠹的旧套,想话回答。贾环见未与他说话,心中早不自在。倒是贾兰听了这话,甚觉合意,便说道:"世叔所言,固是太谦,苦论到文章经济,实在从历练中出来的,方为真才实学。在小侄年幼,虽不知文章为何物,然将读过的细味起来,那膏梁文绣,比着令闻广誉,真是不啻百倍的了!"甄宝玉未及答言,贾宝玉听了兰儿的话,心里越发不合,想道:"这孩子从几时也学了这一派酸论!"便说道:"弟闻得世兄也诋尽流俗,性情中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弟幸会芝范,想欲领教一番超凡入圣的道理,从此可以洗净俗场,重开眼界。不意视弟为蠢物,所以将世路的话来酬应。"甄宝玉听说,心里晓得:"他知我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为假,我索性把话说明,或者与我作个知心朋友,也是好的。"便说:"世兄高论,固是真切,但弟少时也曾深恶那些旧套陈言。只是一年长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懒于酬应,委弟接待,后来见过那些大人先生,尽都是显亲扬名的人;便是著书立说,无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业,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时,也不致负了父亲师长养育教诲之恩:所以把少时那些迂想痴情,渐渐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访师觅友,教导愚蒙。幸会世兄,定当有以教我。适才所言,并非虚意。"贾宝玉愈听愈不耐烦,又不好冷淡,只得将言语支吾。幸喜里头传出话来,说:"若是外头爷们吃了饭,请甄少爷里头去坐呢。"宝玉听了,趁势便邀甄宝玉进去。(见1471~1473页)
  这一节文字体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贾宝玉与甄宝玉"失相知"而分道扬镳;第二个是贾兰与甄宝玉"气味相投"而结为"知交"。
  当然,对于这些文字,自来的红学家们便视贾兰为"禄蠹",自然当视贾兰与甄宝玉不屑一顾。比如说梅阁尚认为贾兰"然乳臭未脱,即谆谆然以八股为务,是于下下乘中觅立足地也……嗣是而仕途中多一热人矣,嗣是而性灵中少一韵人矣。可以救庸而不可以医俗,惜哉"(见"合评本"36页),其它一些人的看法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这却并不是后四十回作者热衷仕途,而是《红楼梦》一开始便贩卖的一部大"古董"的组成部分。最起码来说,贾兰的形象在前八十回中就是按这一设计总图在展现着。
  此节文字为甄宝玉的露相,实际上,可以说此在为第一百十九回甄宝玉与贾兰“中举”的“一举成名”垫铺着轨迹。
  甄宝玉出现;甄宝玉与贾宝玉"失相知"而分道扬镳;甄宝玉与贾兰"气味相投"结为"知交";甄宝玉与贾兰同时“一举成名”,这只是后四十回作者笔下甄宝玉的一个方面。后四十回作者在"古董商"程日兴之后"荒唐"了甄宝玉与贾宝玉、贾兰一段文字后,又演绎着另一种事情。
  第一百十四回甄应嘉与贾政谈话最后一段为:
  甄应嘉道:"儿女之情,人所不免。我正有奉托老亲翁的事。昨蒙圣恩召取来京,因小儿年幼,家下乏人,将贱眷全带来京。我应钦限迅速,昼夜先行,贱眷在后缓行,到京尚需时日。弟奉旨出京,不敢久留。将来贱眷到京,少不得要到尊府,定叫小犬叩见,如何进教,遇有姻事可图之处,望乞留意为感。"(见1465页)
  这是后四十回作者首次提到甄宝玉的姻缘事情。
  在此之后,后四十回的作者在一百十五回在极淡淡的笔墨下安排了甄宝玉的婚姻组合。第一百十五回中写道:
  众人一见两个宝玉在这里,都来瞧看,说道:"真真奇事!名字同了也罢,怎么相貌身材都是一样的!亏得是我们宝玉穿孝,若是一样的衣服穿着,一时也认不出来。"内中紫鹃一时痴意发作,因想起黛玉来,心里说道:"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时,就将那甄宝玉配了他,只怕也是愿意的。"正想着,只听得甄夫人道:"前日听得我们老爷回来说:'我们宝玉年纪也大了,求这里老爷留心一门亲事。'"王夫人正爱甄宝玉,顺口便说道:"我也想要与令郎作伐。我家有四个姑娘:那三个都不用说,死的死,嫁的嫁了。还有我们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纪过小几岁,恐怕难配。倒是我们大媳妇的两个堂妹子,生得人材齐正。二姑娘呢,已经许了人家;三姑娘正好与令郎为配。过一天,我给令郎作媒。但是他家的家计如今差些。"甄夫人道:"太太这话又客套了。如今我们家还有什么?只怕人家嫌我们穷罢咧。"王夫人道:"现今府上复又出了差,将来不但复旧,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来。"甄夫人笑着道:"但愿依着太太的话更好。这么着,就求太太作了保山。"甄宝玉听见他们说起亲事,便告辞出来,贾宝玉等只得陪着来到书房。见贾政已在那里,复又立谈几句。听见甄家的人来回甄宝玉道:"太太要走了,请爷回去罢。"于是甄宝玉告辞出来。贾政命令宝玉、环、兰相送,不提。(见1473~1474页)
  通过第一百十五回这一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两个问题:一个是后四十回的作者借紫鹃之口"荒唐"林黛玉与甄宝玉的婚事;二是后四十回作者巧妙的用淡淡笔墨神不知鬼不觉的组合了甄宝玉与李绮的“良缘”。
  作为甄宝玉,按照一般社会现实中的凡夫俗子来说,甄应嘉和甄夫人拜托贾政夫妇为他们的儿子寻求一门婚事,这当然不足为怪。还有,在当众人赞许甄宝玉时,一往情痴赤诚的紫鹃傻想将林黛玉许配给甄宝玉,"只怕(林黛玉)也是愿意的",作者笔下紫鹃的傻想当然是"荒唐"不过的"荒唐"。这里有一个事实:就以现实人物而论,林黛玉既然在贾府中受到捉弄,林黛玉绝对不会在贾府中再择偶;这事若放到薛宝钗的随合和委屈求全性格上来,还差不多。
  当然后四十回作者笔下的紫鹃傻想不过傻想而已。不过,这仅仅是"假语村言"而已,"真事隐"部分呢?"真事隐"部分的林黛玉与甄宝玉的婚姻是否现实和甄宝玉与李绮的婚姻组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们就撇开林黛玉与贾宝玉两个社会现实虚构人物的爱情关系而不谈,就"真事隐"部分而言,《红楼梦》的作者也不会安排林黛玉与甄宝玉结为伉俪,因为这样将会毁掉林黛玉的整个形象,它对《红楼梦》这部艺术作品来说,无疑于自杀;但《红楼梦》的作者同样也不会安排林黛玉与贾宝玉结为伉俪,因为贾宝玉姓"假",也即假宝玉只有与薛家才能结为“金玉良缘”,而林黛玉进"贾宅"仅仅是去"流泪"而已。
  但是若果要撇开现实人物林黛玉与贾宝玉的爱情关系和怕毁坏林黛玉的艺术形象的话,可以说紫鹃"荒唐"的将林黛玉许配给甄宝玉一事还确实是一个“良缘”。实际上,即贾宝玉与薛宝钗组合成的“金玉良缘”而照应出现的甄宝玉与林黛玉的“木石前盟”。
  这实际上就是“庚辰本”第二十二回眉批的"将薛林作甄玉贾玉看书,则不失执笔人本旨矣"。
  我们在前边早已谈过:《红楼梦》是以“贾府”为核心的;贾府又是以“大观园”为核心的;“大观园”又是以"怡红院"、"蘅芜院"、"稻香村"、“潇湘馆”这"四大处"为核心的。而这"四大处"又形成了"稻香村"和“潇湘馆”为一方,以"怡红院"和"蘅芜院"为一方两大敌对阵垒。在这里,虽然甄宝玉并没有驻进贾府的“大观园”里,但他仍然在一个"梦中"(见第五十六回)的“大观园”里影射着“贾府”的“大观园”。这里实际上形成这么一个事实:“贾府”“大观园”敌对一方的"怡红院"和"蘅芜院"的贾宝玉与薛宝钗组合成的“金玉良缘”,显然在暗衬着敌对另一方"稻香村"和“潇湘馆”的李纨、林黛玉与甄宝玉组合成的另一个“木石前盟”的问题。
  当然,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
  正因为在《红楼梦》缩小了大天地的“大观园”里,由贾宝玉和薛宝钗为一方,以林黛玉、李纨和隐形的甄宝玉为一方,而作者又不便将林黛玉与甄宝玉组合为夫妻,林黛玉只好"泪尽而亡",而作者则在第一百十五回里用淡淡的笔墨巧妙地将李纨之妹李绮"出嫁"给了甄宝玉,这就形成了一种"变形"的"木石姻缘"。在这里,不只是李绮代替林黛玉"出嫁"的问题,而实际上是李绮代替李纨母子与甄宝玉组合的问题。
  李纨、贾兰母子,李纨在为"守中""承志",在为"贾珠""守寡",在为抚养"贾珠"遗孤贾兰呕心沥血;贾兰在“大观园”里"持戈跃马,公然逐鹿";李纨母子在《红楼梦》中以"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的"到头谁似一盆兰"而告终。这些问题我在本书的第七章中的《李纨在红楼梦中的特殊地位》中已经讨论过。还有我在此书第三章《书箱》中通过箱盖正面所画的"石"、"兰"的研究后,申述过的《红楼梦》的核心问题乃是一种"石头"和"兰花"的关系。这些问题正好反映在后四十回的第一百十四回和第一百十五回里。
  可以说,《红楼梦》后四十回第一百十四回中贾兰与甄宝玉结为"知交",第一百十五回里李纨之妹李绮许与甄宝玉为婚这种组合,它不是后四十回作者的独特安排,这是第五回图册中早已定好的东西,它是《红楼梦》图册及曲子的归束。
  甄宝玉与李绮的组合,这是《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一个主要内容,也是《红楼梦》全书的一个主要内容,它是贯穿《红楼梦》全书的大动脉。
  4、"兰桂齐芳,家道复初"、香菱的结局以及其它作为《红楼梦》的人物结局和情节结局来说,在后四十回里,有些是继承了前八十回的总体构图的,有些则显然与原意相违背的。对于这一问题,我并不认为是因为后四十回作者不领会原著原意造成的,显然是后四十回作者有意更改了原来的总体设计。
  在这一问题上表现特别突出的是"兰桂齐芳,家道复初"和香菱的结局上。
  也就是说,在《红楼梦》原来设计的总图里,对于贾府来说,在林黛玉和甄英莲这个一真一假相继去逝之后,除了李纨贾兰独茂之外,其它全部是一败涂地的。也即是"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等等这一结局。当然总体上是这样做了,但贾府"兰桂齐芳,家道复初"却与此大相径庭,而它又不能与前边说过所谓的宝玉“中举”和所谓的宝玉"出家""还原"情节相比。
  我们前边早已论证过后四十回的作者是张宜泉,这是一个问题;我们前边早已论证过张宜泉又是一个极端的反清分子,这又是一个问题;还有,《红楼梦》乃是一部"思贤曲",《红楼梦》中的"贾宅"亦不过是满清王朝的虚设,那么,后四十回作者的张宜泉为什么还要“贾府”"家道复初"并且还要除贾兰之外,还要加上一个贾宝玉与薛宝钗之遗腹子贾桂而"兰桂齐芳"呢?也还有一个,为什么要甄英莲(香菱)给薛蟠生一子"以承宗祧"而后死呢?
  这一问题显然与《红楼梦》的原来总设计和张宜泉一贯的极端反清思想格格不入。
  关于这一"变异"问题,实际上牵涉到张宜泉晚期思想的变异。
  张宜泉在《春柳堂诗稿》里,在他的晚期有这么一首诗:
  《别田舍主人》
  兵厨相谢罢,束载上归骖。
  冬别原非一,秋逢每日三。
  田园催去北,(家当身北故,近身之田园催而去之。)
  松竹忆行南。(身寄家南故,在家之松竹忆其归也。)
  知得皇恩重,何由补自惭。
  在此诗之后,张宜泉紧接着写了《新居志喜》一首。在这一首中记叙了他归北之后卖了"六间""新居"一事,并有"岂作游云出,应如倦鸟还。闭门尘不染,松竹正堪攀"的感慨。对于张宜泉的第二首《新居志喜》一首,这个完全可以理解的,张宜泉,虽然其志向非凡,满腹经伦,但由于长期奔波在外,课童以谋生,随着年岁的增长衰老,必然有如"倦鸟",难免有些沉沦之意。但是张宜泉的第一首《别田舍主人》一首,在张宜泉的《诗稿》里,却显得特别剌眼,与张宜泉的一贯思想显得极不协调。在这一首里的"知得皇恩重,何由补自惭"二句,不但可以看出张宜泉思想特大变异,而且这里面很可能还牵涉到某些什么过节。
  对于张宜泉此诗中的"知得皇恩重"一语,它不能同《诗稿》前边五言排律试贴诗中的每每出现的"颂圣"之语相比,前边固出于习作,但他的"颂圣"却夹杂着"几度临青道,凝目血染空"(《东郊春草色》)、"怀国浑忘苦、勤王岂惮劬"(《雨雪载途》)、"暗谐单父调,明混渭阳丝"(《诵诗如鼓琴》)、"莫厌飞觞乐,于今不是唐"(《美花多映竹》)的成份。也即是说五言排律诗中的所谓每每"颂圣"还有另一层意思。但此诗中的"知得皇恩重"却确实有着颂满清王朝之嫌了。不仅如此,显然"何由补自惭"还有某种"悔过"成份。
  这很可能与满清王朝在一个时期对张宜泉这个"旗人"有一种恩施有关;也可能因此,张宜泉才因有田舍而蜷居家中安息。
  当然,张宜泉并没有因为此事而彻底改变他反清排满的民族思想。在《别田舍主人》之后的第十四首诗《毙犬》中,张宜泉还有"难期舐鼎还"一语,由此可见张宜泉临死的前一年还念念不忘恢复中华故土。
  但是从张宜泉《别田舍主人》诗中的"知得皇恩重,何由补自惭"一语可以看出张宜泉的反清排满思想缓和得多了,也已有着汉、满两个民族政权分域并存的思想萌芽成份。
  也即就是说,张宜泉在不改变他的驱逐满州、恢复中华故土的这一思想前提下,显然还有着眷恋满州对他、也即对旗人恩惠的一面,也即张宜泉不愿彻底灭绝满州"宗祧"的一面。张宜泉显然把这一思想纳进了《红楼梦》的归束之中。
  所以,在《红楼梦》后四十回的结束处,就形成了给贾宝玉和薛宝钗留了一个“遗腹子”,给薛蟠和甄英莲留了一个“遗腹子”,其目的是为了不断满州的烟火、留“遗腹子”"以承宗祧"(见1545页)。自然也就形成浩劫之后,在李纨贾兰李绮与甄宝玉重新组合之下的"到头谁似一盆兰"之外,在满州"故土"上尚有“贾府”"家道复初"的场面,这种"兰桂齐芳"实际上是张宜泉汉满政权分域而治的体现。
  这一书中结局,假若曹芹在世时,看来也会这样修改安排的。这不仅从脂批中张宜泉可以"命芹溪删去"书中的某些情节得到证明,从张宜泉与曹雪芹思想的一致和二人所处的地位一致以及二人与满族人士的交往深厚关系中也可得到证明。
  最后,我再附带地说明一下其它人的结局,这里特别牵涉到林小红与贾芸的结局问题。
  关于林小红,她本名是林红玉,她和“大观园”里的另一个人物史湘云一样,实不过"间色"而已:史湘云在为薛宝钗"间色",林红玉在为林黛玉"间色"。作为林红玉的"恋人"贾芸来说,所谓"芸",实不过取"芸芸众生"之意,也即林红玉的恋人实乃"芸芸众生"而已。这里牵涉到林黛玉这个唐后主式的人物与下属的黎民百姓的"血缘"关系问题。所以,作为"间色"人物,在后四十回里,史湘云的结局亦不过寥寥数笔而已,我们企图在后四十回里看到林小红与贾芸的完满结局,未免有些奢想了。
  还有俞平伯认为后四十回仅仅写了“黛玉”死,宝玉做了和尚和"宝玉中举人"(见《俞平伯论红楼梦》431页)之外,其它"诸人底结局、很草率的结局"(同上)。我认为俞平伯的这种看法不妥。《红楼梦》人事庞杂,单就书中人物而计,要五、六百余人,我们想要在后四十回中看到每个人的结局,显然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详细结局。我认为后四十回写了林黛玉之死,宝玉还原,另加一个主要内容甄宝玉与李纨贾兰李绮的奇特组合,《红楼梦》的结局就完成了它的整个使命。至于其它人的结局,只好"草率"了。
  人们不是常说《红楼梦》只有一百十回吗。实际上《红楼梦》在八十回前就已开始收尾了,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第七十九回"薛文龙悔娶河东狮,贾迎春误嫁中山狼"便是《红楼梦》急剧收尾的开始;但是这样,后四十回收到一百二十回尚只好"草率"了结。如果我们要看到书中各人物的详细结局,恐怕此书写到一百五十回,都收不了场的。
  在这里,我不妨效仿诸红学家的逻辑提出这么一个问题:《红楼梦》第十五回中有一段在写凤姐上茅堂之时,有贾宝玉与一个"十七、八岁"(见“庚辰本”311页)玩"纺车"的“二丫头”(见“庚辰本”312页)甚有瓜葛,"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同上),最后含恨而别。
  在这里,我们不谈此时宝玉尚是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如第十四回宝玉"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见“庚辰本”298页)而会同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有什么恋情,单就第十五回曹雪芹在此埋下贾宝玉与这个“二丫头”的恋情,这在后四十回中又怎么结局呢?
  要谈起这些结局,可以说是诸续作《红楼梦》家的事,曹雪芹的《红楼梦》根本就无暇解答这些问题,书中好多人物亦不过随笔点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