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随侠士离风尘
——尤三姐
“红楼二尤”,是一出从《红楼梦》中经常被拎出来演的单本戏。在尤三姐的故事中,贾府退为一个模糊的大背景。
本来,二尤可以有自己小家碧玉的命运,例如,嫁与张华之流的男人,清贫而安宁地度过一生。但因有一个异母姐姐尤氏嫁在宁国府为贾珍之妻,幸而不幸地做了贾府的穷亲戚。
书里多次写道,尤老娘见贾氏兄弟来了,略坐一坐就带着使女走开。
放着两个如花女儿,竟让与这两个纨袴子弟摆布,分明一副“人穷志短,巴结大户”的嘴脸。
尤氏姐妹不幸有这样的老娘,为了阔亲戚的“照应”,出售女儿的青春和未来。后果不祥。果然,二姐入金丝鸟笼不久,尤三姐刚烈自尽。
当三姐等候多年的意中人,终与她订婚,并通过贾琏将一对鸳鸯剑交代与她时,人们曾为之欣慰,期望她从此跳出不明不白的生活。她满怀期盼等柳郎,等来了柳郎,却是一副立逼退婚的嘴脸。
做媒的贾琏据理力争,想缓和挽救这桩婚事,三姐自携鸳鸯剑而出,一柄雄剑还给柳郎,猛不防另一柄雌剑就抹在了自己脖子上。顿时血染桃花,芳魂飘渺。
此刻柳湘莲悔恨交加,伏尸大哭。尤三姐的美貌,个性与灵魂的闪光,犹如强烈的电击,使他痛感到自己的渺小卑琐,竟辜负了这样一位痴心女子的终身之托。失却红颜知己,使他抱憾终生,对这世道的绝望,令他走入空门。
在这繁华地面上是不允许清白生活的,柳湘莲曾经痛打呆霸王薛蟠而保护了自己,可当尤三姐需要和渴望着他的保护时,他却抛弃了她,令她告别生命。
柳湘莲最后的话是:“想不到如此绝色刚烈的女子,是我没有福了。”
他仍然没有说她清白,实际他退婚索剑,害三姐致死的原因就是这“清白”二字。
但此时的湘莲,已经不再纠缠于三姐的过去是否有污,眼前这一幕刚烈殉情的惨剧,已将三姐那种追求自由幸福的执著,以及对他寄托的无限期待诉说无余。热血洗尽了污泥,三姐在他心中复成莲花。
这就是“情小妹耻情归地府,柳二郎一冷入空门“这一回故事的底蕴。三姐所耻者,决非是对柳郎之情,而是对自己过去在敷衍生计中的滥情。
见妹妹自尽,老娘要与柳湘莲拼命,二姐却叫贾琏放他走,说是人家并没有威逼她,是她自寻短见。
尤二姐开脱柳湘莲,是怕家丑传扬。她心下则明白,妹妹只有如此一走。再无出路。
三姐曾说过:“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并发誓说,这人一年不来,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再不来,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今生。
如此痴情,既被弃之,决无再偷生之理也。
知妹莫如姐。三姐性烈,是不甘于像她一样躲在小花枝巷内,不明不白地过偷生日子的。这是一对凋残的姐妹花。一对弱女子并非“出于污泥不染”的莲花。曹雪芹使其以生命相争那失去的清白,获得了更高的另一种清白。
《红楼梦》中人物,能够死在曹公的笔下是一种庆幸。尤三姐得之。
而现在各种版本的表演,都将三姐演成一节烈女子,想证明她是贞洁的。有意为之洗刷,反而减弱其悲愤的力量。事实上还是认为女子贞操决定命运,还是没有饶过真实中的尤三姐。
书中就有“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众人回避的场面。她胡闹起来,连贾琏兄弟亦“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无耻老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她的放荡中含有悔恨交加。她恨贾珍等人“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大闹宴席,亦是发泄对自己被玷辱之痛。
尤三姐在自许柳郎时,曾有“改过守分”之语,并以玉簪为誓,此后“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但是社会人言不放过她,意中人更不容她。故“悔恨难补缺”而选择死。
若只是冤枉,可以澄清。湘莲的嫌弃使她终于自弃,以死来雪洗早年失身不洁,也表明自己对湘莲的“心迹”并非不洁。
只因家中败落,无经济来源,尤老娘做事差,致使尤家如青楼。本想沾光“脱贫”,谁料富贵无缘,从此丧节,清白不保,使一对美丽的姊妹花夭折。
所以,桃花早被揉碎,书中叹道:“玉山倾倒再难扶”,不止是惋惜其丧命,还指作为“一个女儿的洁白形象”,已经扶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