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记得吗?(1)








  紫鹃不赞成黛玉的这番话,便接话道:“若说那个人呢,依我看他还是真心实意地要和姑娘好的,只是拗不过老爷和太太罢了。”
  “何以见得。”黛玉反问了一句。
  紫鹃见黛玉不认账,心中有点不自在,想把往事说出来,又怕黛玉借故使性子,就试探着问道:“姑娘,在这荣国府里,那个人可是和姑娘来往最多……”
  “和宝姑娘的来往也不比我少啊。”不等紫鹃说完,黛玉就打断她的话,堵上一句。但又觉得说服不了她二人,就又举例道:“有一天晚上,宝姑娘到了怡红院,她一进去,马上就把院门关上了。我去叫门,怎么叫也不开,关上门在里边干什么!当时我没走,立在门外倾听,里边他们二人的欢声笑语,隔着门都听得真,玩得也够狂的了。这事儿,紫鹃不知道,晴雯该知道吧!”
  晴雯道:“那桩事儿不怪宝二爷,不怪那个人,是我赌气,没听见姑娘叫门。”
  “这时候你还护着他呢!”黛玉不愠不怒地驳着晴雯:“请问,怡红院里有来客就关门的规矩吗?”
  “怡红院大白天关门也是常有的。”
  “那是他和丫头们在干那种下流事!”
  晴雯心知这是有过的,羞得低下头,不吱声了。
  黛玉继续说道:“至于来客关园门,只有薛大姑娘来了。不给我开门的事,你晴雯可以替他们揽过去,那嬉戏声远扬院门外,你又怎样替他们解释呢?薛大姑娘在老太太面前,在夫人面前,和我们大家在一起的时候,多么文静,多么稳重,和那个人私下嬉戏怎么就如此轻狂?这说明什么!”
  紫鹃从未见黛玉这样说话,村的粗的俗的不管不顾,不避不忌,也就不管不顾不避忌地说道:“那个人也不分白天晚上到咱们潇湘馆来。”
  “……”紫鹃见黛玉没回话,就继续说道:“姑娘,平日那个人在姑娘面前说的那些话,关怀体贴的,起誓发愿的,我也没少听到过,能说他不是真心实意的吗?”
  黛玉听了,笑道:“紫鹃妹妹,说起这些来,正好说明我是多么的愚,多么的傻。现在咱们回头想想,那个人在我面前都说了些什么话?甜言蜜语的瞎话,无非是渔钩上的诱饵;赌誓发愿的假话,无非是用赔礼道歉作绳索,套住我乖乖儿的就擒。不过如此罢了!”
  紫鹃道:“不知姑娘还记得我去试探他那件事吗?”
  黛玉心里明镜儿似的,知她要说什么,知道她想用往事证明贾宝玉是爱她的,却故意不肯承认:“什么事?我怎么就不记得了。”
  于是紫鹃就抓住黛玉的这个“不记得”的话把儿,把她巧试贾宝玉的往事说了出来。
  那时,林黛玉既感受到婚事无人做主的孤独,又对贾宝玉是否真心爱她有所怀疑。她在贾府里,惟一可以说说知心话的,只有紫鹃。
  紫鹃也深知林黛玉心里装着个贾宝玉,而且也知道她怀疑贾宝玉这个人是不是胡来乱搞的轻浮男人。
  这一天,贾宝玉到潇湘馆来探望黛玉,正值黛玉刚睡午觉,不敢惊动她。因见紫鹃在回廊那边做针线,便走过去问道:“林妹妹昨夜还咳嗽吗?”
  紫鹃道:“好些了。”头也没抬,专心致意地做她的针线活。
  宝玉见紫鹃贴身穿着淡墨绫子薄丝袄,外面只套一件青缎子夹背心,丰满的肌肤透着露着,那青春女性的肉感,尤其那伴随着呼吸而起伏颤动的乳房,使宝玉不由得情动心摇,伸手在紫鹃身上轻柔地摩抚着,说道:
  “穿得这样单薄,还在这风吹里坐着……”
  紫鹃厌恶贾宝玉在女人面前的轻浮,知道贾宝玉也在她身上打主意。见他这样,就把宝玉的手从自身上挪开,沉着脸儿说道:“二爷,咱们以后只可说说话儿,可别动手动脚的,叫人家看着不尊重,这般行为如何使得!林姑娘也常嘱咐我们,不叫和二爷说笑。”
  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的屋里去了。
  贾宝玉见紫鹃如此这般,先是一惊,这荣宁两府的丫头们,谁敢这样不识抬举!继而自思:
  “她为什么这样?是了,她怕林妹妹搬醋坛子。”
  想到这里,他忽然乐了:“林妹妹要是不和我好,怎么会吃醋呢。”
  于是又怕起来,怕紫鹃把方才的事告诉黛玉:“她若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闹呢!”
  人有花花肚肠,心生花花点子,他又玩起老把戏,晃晃摇摇来到桃树下,装出一副昏迷失常的病样子,坐在那里打点着他的花花点子。
  正在刨土栽竹子的祝妈过来和他打招呼,他佯作看不见,不理不睬。
  雪雁路过,问他怎么了,他假装不认识。
  紫鹃进了别的屋子,也没做针线活,一直从窗缝儿偷看着。
  边看着,边想着他方才的举动,顿生厌恶之心:“林姑娘靠着这种男人能有什么好果子?像他这种见了女人就起邪心的轻薄男人,和林姑娘好,能是真心吗?”
  她打定了主意,正好趁机试试贾宝玉的心。于是,就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走出了潇湘馆,径直来到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么一句话,也是为了不招惹别人说闲话、拉口舌,你就赌气跑到这风地里来哭,弄出病来我担得起吗?”
  宝玉见紫鹃果真中了他的计,忙破涕为笑道:“谁和你赌气来,我因你的话说得有理,想到别人也这样,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想到这里我就不免伤心起来。”
  紫鹃道:“谁会不理你,只是要你别动手动脚的。”说着,便挨着宝玉身边坐下。
  宝玉道:“方才还说别动手动脚的,这会儿又坐到一块儿了,就不怕别人说闲话、拉口舌!”
  紫鹃道:“我是替我们姑娘向你道谢来的,所以才坐下说话。”
  “道什么谢?”
  “谢你替林姑娘讨来上等燕窝。”
  “他们送来了?”
  “每天半两,天天送。”
  “这就好,要她天天吃,别间断,吃上一两年就壮实了。”
  紫鹃已把话头引出来了,眼珠儿一转,又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了:“在这里吃惯了,年底回家去,那里有钱买这么贵重东西吃。”
  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回谁家?”
  “回她自己的家。”
  宝玉笑道:“你又瞎白话了,她哪儿有家。”
  “你没听说啊?她家有个良玉哥哥,就要来京接她回家呢。噢,不说起来我还真忘了,林姑娘要我告诉二爷,你手里还存着她小时候玩过的东西,叫你打点出来还给她。她已将你的打点出来了,抽空儿我给二爷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