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卷30《乌桓传》言:“乌桓、鲜卑即古所谓东胡”。东胡是我国古老的民族之一,史言商代初期东胡居商之北。春秋战国时,东胡西邻匈奴,南接燕国。当时各国常互送质任,燕将秦开曾为质于东胡,甚得东胡信任。秦开归国后,乘东胡不备,袭击破之,东胡却地千余里。秦汉之际,东胡与匈奴都比较强盛。匈奴头曼单于子冒顿曾为质于东胡。冒顿归国后,杀父而即单于位。东胡自恃强盛,相继向冒顿索得千里马及冒顿所爱阏氏,仍不餍足,复向冒顿勒索瓯脱外弃地。汉高帝元年(前206年),冒顿知东胡骄疏可袭,乃发兵一举而灭之,于是东胡属下的乌桓便受匈奴奴役。每年必须向匈奴输送马、牛、羊等牲畜和皮张。至元狩四年(前119),汉武帝遣霍去病击破匈奴左部,乌桓始摆脱了匈奴的羁绊。汉武帝把一部分乌桓迁徙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辽西五郡塞外。从此乌桓得临近先进的汉人农业区。对乌桓社会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有利的条件。汉对乌桓的需求,主要在军事方面,即令乌桓侦察匈奴的动向。乌桓大人每年朝见汉帝一次。汉设护乌桓校尉,以卫护和监视之,使不得与匈奴交通。至昭帝时,乌桓渐强,乃发匈奴单于墓,以报冒顿时的仇怨。但被匈奴击破。汉大将军霍光打算趁匈奴与乌桓交兵时,出兵打击匈奴。结果,没有邀击到匈奴,却把乌桓袭击了一下,由是引起乌桓的反抗,被汉军击败。宣帝时,乌桓仍为汉保塞。
王莽代汉后,准备打击匈奴,乃征调乌桓等兵屯驻代郡,而质乌桓兵妻子于郡县。乌桓兵恐久屯不休,遂自亡叛,诸郡尽杀其质,由是双方结怨。匈奴诱使乌桓贵族与己连兵寇汉边境。东汉建武二十一年(45年),刘秀遣马援将三千骑出五阮关掩击乌桓。乌桓相率遁逃。但当汉军还师时,乌桓又尾随追击,马援晨夜奔归,因乏食,杀马千余匹。
次年(46年)匈奴发生内乱,乌桓乘机击破之。匈奴北徙数千里。刘秀下诏罢除诸边郡亭候,以币帛招降乌桓。建武二十五年(49年),乌桓大人郝旦等九百余人率众归附,于是封其渠帅为侯王君长者八十一人。皆居塞内,布在缘边诸郡,令招来种人,给其衣食,遂为汉侦候,助击匈奴、鲜卑。总的来说,乌桓同东汉的关系,好于鲜卑同汉的关系。汉灵帝初,上谷乌桓大人难楼众九千余落,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众五千余落,各自称王。辽东属国乌桓大人苏仆延众千余落,自称峭王;右北平乌桓大人乌延众八百余落,自称汗鲁王,皆有智勇。
灵帝中平四年(187年),前中山太守张纯叛入丘力居众中,自号弥天安定王,为三郡乌桓元帅,抢劫青、徐、幽、冀四州,杀略吏民。次年,汉以刘虞为幽州牧。刘虞前曾为幽州刺史,在胡汉民众中素有威信。丘力居等闻虞至,皆降附。张纯走出塞,为其客所杀。后丘力居死,子楼班年小,丘力居从子蹋顿有武略,代立为大人,总摄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部。时袁绍与公孙瓒频繁交战,蹋顿等助绍破瓒,绍赐蹋顿、难楼、峭王、汗鲁王单于印绶,以“宠其名王而收其精骑”。建安十年(205年),曹操攻占冀州后,袁尚偕同其为幽州刺史的胞兄袁熙投奔蹋顿。蹋顿数与袁尚兄弟入塞为寇。建安十二年(207年),曹操亲率大军往击三郡乌桓,大破之,斩蹋顿及名王,得汉及乌桓等降人二十余万口。
辽东单于苏仆丸与尚、熙投奔辽东太守公孙康,康不敢受而诱杀之,将三首一齐送操。
操归至易水时,代郡乌桓行单于普富庐、上郡乌桓行单于那楼来向操庆贺,表示愿意降服。
原广阳(今北京市房山东北)人阎柔,少时没在乌桓、鲜卑中,为其种人所信向。公孙瓒杀刘虞后,虞手下从事渔阳人鲜于辅等欲合州兵为虞报仇,推阎柔为乌桓司马,柔招诱乌桓、鲜卑,得胡汉数万人。官渡战时,阎柔弃绍降操,操迁柔为护乌丸校尉。操征乌桓,柔将部曲及鲜卑所献名马以助军。操将柔所领万余落及乌桓降众一齐徙居内地。
乌桓部众移居塞内后的情况,《三国志》卷23《裴潜传》有如下的叙述:
时代郡大乱,以潜为代郡太守。乌丸王及其大人,凡三人,各自称单于,专制郡事。前太守莫能治正。太祖欲授潜精兵以镇讨之。潜辞曰:“代郡户口殷众,士马控弦,动有万数。单于自知放横日久,内不自安。今多将兵往,必惧而拒境,少将则不见惮。宜以计谋图之,不可以兵威迫也”。遂单车之郡。单于惊喜。潜抚之以静。单于以下脱帽稽颡,悉还前后所掠妇女、器械、财物。潜案诛郡中大吏与单于为表里者郝温、郭端等十余人,北边大震,百姓归心。在代三年,还为丞相理曹掾,太祖褒称治代之功,潜曰:“潜于百姓虽宽,于诸胡为峻。今计者必以潜为理过严,而事加宽惠;彼素骄恣,过宽必弛,既弛又将摄之以法,此讼争所由生也。以势料之,代必复叛。”于是太祖深悔还潜之速。后数十日,三单于反问至,乃遣鄢陵侯彰为骁骑将军征之。
由上可知,内移的乌桓贵族除仍管辖其部众外,还干预郡事,甚至掠夺郡内外妇女财物。而一般地方官对于骄恣放横的乌桓贵族,多加纵容。郡中大吏且多与乌桓头目相勾搭,共同干政乱法,能够如裴潜之依法惩办者,甚为罕见。当操兵强政明之际,尚且如此,则政治衰落时,情况更不堪设想。而操之所以乐于将乌桓等少数部族迁入内郡,亦不过欲驱使乌桓丁强为之当兵征伐。《三国志》卷30《乌丸传》即言操率乌丸“侯王大人种众与征伐,由是三郡乌丸为天下名骑。”
汉末三国时,利用乌桓丁强当兵作战者,除了曹操以外,还有袁绍父子、公孙瓒、张纯、阎柔等人,已见前述。刘备为平原相时,“自有兵千余人及乌丸杂骑”。也属利用乌桓等少数部族当兵之例。总之,乌桓内移之后,其贵族受到种种优厚待遇,而一般部众却被驱向战场厮杀。因此,乌桓部众为了逃避征发不休的兵役多次对汉人统治者进行反抗,自系理所当然之事。
《三国志》卷30《乌丸传》的叙述至为简略,而裴注引王沈《魏书》对乌桓则有比较详尽而可贵的记载,现抄录全文于下:
乌丸者,东胡也。汉初,匈奴冒顿灭其国,余类保乌丸山(在今内蒙阿鲁科尔沁旗西北百四十里),因以为号焉。俗善骑射,以穹庐为宅,皆东向。日弋猎禽兽,食肉饮酪,以毛毳为衣。贵少贱老,其性悍骜,怒则杀父兄,而终不害其母,以母有族类,父兄以己为种,无复报者故也。常推募勇健能理决斗讼相侵犯者为大人。邑落各有小帅,不世继也。数十百千落自为一部,大人有所召呼,刻木为信,邑落传行,无文字,而部众莫敢违犯。氏姓无常,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大人以下各自畜牧治产,不相徭役。其嫁娶,皆先私通,略将女去,或半岁百日,然后遣媒人送马牛羊,以为聘娶之礼,婿随妻归。见妻家,无尊卑,旦起皆拜,而不自拜其父母。为妻家仆役二年,妻家乃厚遣送女,居处财物,一出妻家。故其俗从妇人计,至战斗时,乃自决之。父子男女,相对蹲踞,悉髣头以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分为髻,著句决,饰以金碧,犹中国有冠步摇也。父兄死,妻后母报嫂(《后汉书·乌桓传》作“报寡嫂”,淫其嫂曰报,下文执当为报之■);若无执嫂者,则己子以亲之次妻伯叔焉。死则归其故夫。俗识鸟兽孕乳,时以四节,耕种常用布谷鸣为候。地宜青穄(即糜子)、东墙(东蔷,植物名)。东墙似蓬草,实如葵子,至十月熟,能作白酒,而不知作麴蘖(发酵剂)。米常仰中国。大人能作弓矢鞍勒,锻金铁为兵器,能刺韦(缝皮革),作文绣(绣花),织缕毡毸(《后汉书·乌桓传》作“织■毼”,注引《广雅》曰:“罽也”,即毛毯)。有病,知以艾灸,或烧石自熨,烧地卧上,或随痛病处,以刀决脉出血,及祝天地山川之神,无鍼药。贵兵死,敛尸有棺,始死则哭,葬则歌舞相送。肥养犬,以采绳婴牵,并取亡者所乘马、衣物、生时服饰,皆烧以送之。特属累犬,使护死者神灵归乎赤山(即乌丸山,蒙语谓赤色曰乌兰,乌丸为乌兰之转音)。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以死之魂神归泰山也。至葬日,夜聚亲旧员坐,牵犬马历位,或歌哭者,掷肉与之,使二人口颂呪文,使死者魂神径至,历险阻,勿令横鬼遮护,达其赤山,然后杀犬马衣物烧之。敬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亦同祠以牛羊,祠毕皆烧之。饮食必先祭。其约法,违大人言死,盗不止死。其相残杀,令部落自相报,相报不止,诣大人平之,有罪者出其牛羊以赎死命,乃止。自杀其父兄无罪。其亡叛为大人所捕者,诸邑落不肯受,皆逐使至雍狂地。地无山,有沙漠、流水、草木、多蝮虵,在丁令之西南,乌孙之东北,以穷困之。
以上引文比较详尽地叙述了乌桓的习俗、制度、法令等,史料价值极为珍贵。内言“有罪者出其牛羊,以赎死命”。说明乌桓社会已有贫富两个阶级,富者有罪可用财物赎死。所谓“言出不可违”的大人既产生,则“推募”大人之事,不过偶而发生,通常还应是传子或弟的王位世袭制。所谓“妻后母、报寡嫂”的落后婚俗,与匈奴、鲜卑等部族正复相同。系原始社会群婚制的遗留。从“大人以下,各自畜牧治产,不相徭役”及无以人殉葬等习俗观之,有些史家谓汉魏时乌桓尚处于奴隶制阶段的说法是占不住脚的,应该说已进入封建制阶段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