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行








  来到河东郡的解池一带后,曹操才与红珠一行分手。曹操在解池关家暂住了一阵子,之后便带着曹仁、群旋外出旅行。至于红珠在途中遭劫一事,根本就没有人会追究到曹操身上。
  从孟津渡过黄河,一抵北岸便是河内郡。
  朱绪就在此等候。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此后是否就由朱翁代劳?”
  曹操问道。
  “任务虽已完成,但是,孟德少爷仍不可明目张胆地四处走动。少爷知道吗?”
  朱绪以反问代替回答。
  皇后之嫂红珠当然是性命堪忧,而曹操是其堂兄,原本只是遭解职而已。然而,曹操劫走了红珠,因此便成为重罪犯。
  “红珠呢?”
  曹操也提出反问。
  “暂时必须消失,但应该不会是长时间。小的会带她前去大汉势力难及的地方。”
  朱绪答道。
  “原来如此。匈奴吗?”
  “不愧是孟德少爷,一猜就中。”
  “不如我也陪同前往。”
  曹操手抚下颚说道。
  “少爷想一道去吗?”
  朱绪露出笑容。
  当时,匈奴分裂为南北两部,不再有以往的破坏力,南匈奴几乎已完全臣服于后汉。而为了防备鲜卑及乌丸族,后汉也必须与南匈奴保持友好关系,因此,所采政策以尽量不干涉南匈奴内政为原则。若能逃至匈奴,则可说安全大致无虞。
  曹操一下子就猜到红珠一行会前往匈奴避难,并不是因为他具有超强的预知能力。其实只要冷静思考,任谁都可以想得出来这是最佳的避难方法。
  很快地,洛阳便会派出急使驰赴各处边地发布红珠的逮捕令。一行必须趁早上路。
  在红珠所乘坐的安车两侧,各有两名骑马护卫紧随左右。在当时,这算是很普通的警卫态势,若超过此一规模,反而容易引起旁人侧目。朱绪特地不将车轮涂上朱漆,为了就是尽量避免引人瞩目。然而,为了防备万一,他也在距安车稍远处安排有其他人员,在危急时可立即驰援。
  曹操与曹仁并辔而行,跟随在安车之后保持适当距离。
  与黄河南岸相较,北岸的风光萧索得多。太行山脉紧邻其东,王屋山群峰则横亘其西。
  ——北有太行之险,南据河津之要。
  诚如古人所言,河内郡乃防卫首都洛阳的要冲。中原王朝的外患,几乎全都来自北方。
  “四处似乎充斥着铠甲的汗臭味。”
  曹操对堂弟说道。
  “啊,什么?”
  曹仁歪着脑袋望向堂兄的脸孔。他的声音已到了变嗓阶段。
  几乎在此同时,传来一个稍稍低沉但却明朗的声音,盖过了曹仁的话声。
  “孟德公子,在下奉朱翁之命前来相随。请叫我群旋就可以了。”
  “群旋?”
  曹操朝声音传来处望去。
  那是个长相奇特的男子。浓眉配上深陷的眼窝,蓝色的眼珠闪烁出亮光。鼻梁窄高而弯曲,鼻下的浓须呈粟色。头戴山形白毡帽,惟独帽檐呈暗黑色。
  “怪哉,居然没有听见蹄音。”
  曹操说道。
  “我凌空飞来也。”
  群旋露出白牙笑道。一口牙齿光泽闪亮。
  “假如你是刺客,则我此刻早已尸横当场了。”
  “在下未带杀气。若想要就近刺杀,则孟德公子必然会有警觉。”
  “你出生何地?”
  “遥远西边。”
  “西域?……但你说起洛阳话却很流利。”
  “在下久居洛阳。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住在何处?”
  “西阳门外……在该处见过公子。当时公子约莫十岁,在下亦是同龄,奉命看守石榴。”
  “哦,原来你是白马寺的小和尚!”
  曹操朗声笑道。
  “公子还记得?”
  群旋亦笑,然双唇未张,仅双颊鼓起,鼻下胡须微颤。
  洛阳城西的白马寺相传建于明帝时,距今约百年。据说明帝梦见金人,遂遣使节赴天竺,使节取得天竺的沙门摄摩腾及《白马驮经》而归,明帝因而兴建寺院,命名为白马寺。另有一说,谓白马驮佛经而归,或曰系沿用外国的寺名。
  然而,汉人信佛教者极少,所以白马寺可说是专为居留洛阳的西域人信徒所建的寺院。
  寺内有一塔,塔前种有石榴及葡萄,皆结实累累。
  年幼顽皮的曹操曾潜入寺中想要偷摘石榴,却遭到阻挡。他的手臂被人扭住,疼痛欲断,故而大叫“放手!放手!”但对方却不肯松手。
  ——浮图(佛教)教人要慈悲,你为何不奉行?
  等曹操破口大骂后,对方才松手,同时提出严重警告。
  ——下次让我逮到,必取你的小命!
  “虽然松了手,却又突然从背后踹我一脚,痛死我了。这未免太过分了!”
  说到此处,曹操又大笑起来。
  “只因你当时是个小偷。”
  群旋微缩着脖子答道。
  “你当真与我同年?”
  “我是永寿元年(公元一五五年)出生。今年二十四岁。”
  “当时我还以为你这个小和尚长我三四岁呢!”
  “我小时候长得高大。”
  群旋答道。此时一阵蹄音响起,传来一个声音道:
  “最好避开河阳县。往左走吧!”
  言讫,朱绪便又驰马朝安车而去。
  (朱绪为何要群旋与我同行?)
  曹操勒住缰绳,在心中暗忖。
  来到河东郡的解池一带后,曹操才与红珠一行分手。解池是现今山西省运城市,为全中国品质最佳的岩盐产地,解池一般也称为“盐池”。
  汉时,国家大部分的岁入皆仰赖盐税,所以此地极为重要。然而,因为盐税甚重的缘故,私盐贩子也群聚于此。贩卖私盐是违法行为,又有动摇国家财政之虞,官府自然要大力取缔,并订有严厉刑罚。对于官府的严加取缔,私盐贩子采行武装抵抗,大都属于地下组织形态。解池一地也因而成为游侠豪客互通信息的中心。
  在众侠客组织中最具实力者当属关家,而朱绪也正是安排曹操、曹仁及群旋投身关家。
  “请少爷多瞧瞧这世间,这是不可多得的良机呀!”
  朱绪说道。
  “何时可归去?”
  曹操想起家中的妻子丁氏。
  “随时可归去。但请暂且忍耐!世人对宋皇后一家多表同情。红珠小姐也请暂时忍耐!”
  朱绪望着红珠说道。
  “我跟吉利不同,根本就不想回去。”
  红珠伸了个懒腰答道。
  她已经知道丈夫遇害之事。
  “单于一族愿意提供庇护所。先暂时在彼处落脚,后事且再慢慢商议。”
  朱绪说道。
  单于是匈奴的酋长。
  “我是无妨。”红珠扬眉说道。“对我而言这是个大好良机。或许我能变成一个跟从前完全不同的人呢!”
  “人怎么能如此容易说变就变?”
  曹操说道。
  “当然可以。”红珠挺起胸膛并提高了嗓门说道。“只有吉利不会变,永远是曹家的继承人。”
  “正是如此。我也不想变,我还是以前的我。”
  曹操边说边回忆起幼时跟红珠玩耍之事。当时也曾有过多次类似的情景。红珠喜欢跟他抬杠。曹操虽然觉得红珠有些娇蛮,但却衷心喜欢这样的一个红珠。
  “算了,算了,明日即将离别,就别再吵嘴了吧!”
  朱绪皱眉说道。
  一行先在关家住一晚,翌晨,朱绪便要护送红珠北上。曹操等人则打算暂居此间作观望。
  关宅极大,出入的人为数众多。因此曹操一行不至于引人瞩目,反倒是安全上的一种保障。出入之人尽都是与贩卖私盐相关者,说来也奇妙,各人的身份等于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但却也无人会到官府去密告。
  关家全族的人数逾百,但在当时并不算一回事。随时投宿在关家的客人也约莫是这个数目。房子有数栋,曹操一行被安排住在后栋厢房。连年少的曹仁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故一行过得很惬意。
  当天晚上,曹操待在红珠的房里谈话至深夜,幸好并未如朱绪所担心般发生争吵。
  “你跟玉英处得可好?”
  红珠问起。玉英是曹操之妻丁氏的名字,也是谯县人,与红珠从小便熟识。
  “因为与你长相神似,所以我娶她为妻。”
  “你倒是会说哄人的话。”
  “长相虽然神似,但性情却大相径庭。”
  “有何差异?”
  “比你冷淡多了!”
  “不,我也是淡漠的人。丈夫被杀,我却不见如何悲伤。”
  “人的内心又有谁能理解呢?”
  “如果可能,我倒想让吉利瞧瞧我的心。”
  “别再叫吉利了吧!如今已没有人如此称呼我了。”
  “既然如此,就由我一人独自专用吧!吉利、吉利、吉利……”
  曹操一把将红珠搂过来,用唇封住这个一直呼叫着自己名字的女人。
  在另一个房间,朱绪正跟群旋谈话。
  朱绪即将前往匈奴,因而必须向搜集有各种情报的群旋请益。
  南匈奴单于名叫屠特若尸逐就,于不久前亡故,其子呼征继位。而问题就出在继承权的认定上。
  “呼征与张修不和。张修明显偏袒羌渠。此事不会善了,因为张修是个专擅独断的人。”
  群旋告诉朱绪。
  由于后汉仰赖匈奴的兵力以维持边境守备,因此对匈奴的内政采取尽量不干涉原则。但为了维持臣属关系,也派有“护匈奴中郎将”驻在匈奴,张修正是担任此职。他与匈奴右贤王羌渠的关系密切,故而反对呼征继承单于之位。然而,在父亲过世后,呼征立即宣布继位。
  ——我可不答应!
  张修大发雷霆。
  “真是一群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朱绪为之摇头。一旦匈奴发生内乱,那就必须慎重考虑要投靠哪一方。可是倘若过于偏向一方,又担心另一方会向洛阳密告“对方包庇亡命之徒”。
  “是否待在关家反而较为安全?”
  群旋问道。
  “嗯,此地并无动乱……”
  朱绪郑重其事地做着盘算。
  关家的食客皆是私盐贩子,同是触法者,故而相当团结。朱绪考虑了半晌,终于点头说道:“总之,先赴平阳再说。众护卫都是平阳人,得先送他们返乡。”
  从解池往北走,溯汾水而上便是平阳郡。朱绪在那一带人面很广,而当地也有不少匈奴人。
  “于扶罗已经来到临汾。”
  群旋又说。
  于扶罗是匈奴右贤王羌渠之子,而羌渠则受护匈奴中郎将张修支持,与新单于呼征敌对。朱绪当初便是遣急使向于扶罗请求保护红珠。
  这下子不啻跳进了内乱的漩涡之中。
  “诺言还是必须信守,何况当初又是我先提出来的。”
  朱绪再度点了点头,旋即起身。
  翌晨,载着红珠的安车按原定计划往北而行。
  “应该不会等太久。王甫树敌太多。请暂且忍耐!不久便可返回洛阳。”
  临行前,朱绪对红珠说道。原本是安慰之辞,孰料红珠一脚踩着安车的踏脚板,答道:
  “我对回去的事一点都不急!”
  朱绪说过应该不会等太久,果然没有说错。
  王甫虽握有实权,但因过于横暴而遭众人怨恨。不仅是他,就连其子王萌、王吉也是滥用职权,无恶不作。他是宦官,当然没有子嗣,王萌及王吉都是他的养子。尤其任沛国相的王萌更是生性残暴,在任的五年间,据传杀人逾万。他将受刑人车裂,并巡回全郡示众。据说当尸体腐烂后,他还用绳索捆住尸骨。
  王甫一伙多有担任地方首长者,然皆竞相谋利。在京兆界(长安一带),发生王甫党人侵占官银七千余万钱事件,京兆尹杨彪予以举发,告之司隶校尉。
  曾弹劾蔡邕的阳球当时任司隶校尉。其人嗜杀的程度不亚于王萌。他逮捕了王甫父子,亲自审问,然后将他们杖杀。临刑前,王萌骂阳球说:
  ——以前你是我们父子的奴才。奴才焉可背叛主人?
  于是阳球以土塞入王萌嘴中,狠狠将他杖毙。
  王甫等人的尸体在夏城门被磔裂,旁边竖了一个告示牌,上书:
  ——贼臣王甫。
  众人群聚围观王甫的尸体,纷纷说道:
  ——这都是因为杀害宋皇后而遭到天谴呀!
  宋皇后一族遇害后,遭弃置。尚书卢植上书启奏:
  宋后家属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敛葬。宜敕收拾,以安游魂。
  但皇帝不允。
  生前服侍宋皇后的几名杂役小宦官于心不忍,遂共同出钱将他们收葬于皋门亭的宋氏墓地。
  宋皇后一族是在光和元年(公元一七八年)十月遭戮,而陷害宋皇后的首谋王甫则于光和二年四月为阳球所杀。
  诛杀宋氏后,王甫自认为已将报复势力完全铲除,从此可高枕无忧了。孰料在短短的半年后,王甫自身也跟着奔赴黄泉。
  王甫既然被处死,他先前的所作所为当然也得到完全相反的评价。他的有罪等于证实了宋皇后一族的无罪。因此红珠不再有逃亡的必要。然而,她却不肯返回谯县的曹氏娘家,理由是:
  ——生产在即,不宜长途跋涉。
  曹家接受了这个理由。
  ——言之有理。这是第一胎,丈夫宋奇又遇害,也难怪不爱动。在内心伤痛未愈之前,就随她的意思吧!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红珠已经喜欢上北地的生活。于扶罗是匈奴单于一族,身为他的帐下客,红珠很喜欢帐幕生活。
  嫁为宋家妇是一场噩梦,一定要尽早将之遗忘。
  ——红珠对自己这样说。
  她并非因爱而与宋奇结合。她在婚礼之前根本就没见过宋奇的长相,在当时,这种情形极为普遍。婚后,红珠深刻体会到一股贵族特有的傲慢气息常显现在日常生活中,所以她打从心底讨厌丈夫。甚至在得知丈夫的死讯后,藏在内心的憎恶程度不减反增,连她自己都觉得极不可思议。
  曹操对她抱怨过妻子的冷淡,红珠则说自己也是个淡漠的人,这话其实是出自真心。只不过所冷淡的对象是丈夫,对堂兄曹操则是感到胸中有如一团烈火。在临汾遇见匈奴人于扶罗时,她也感受到一股热情。
  当时的临汾约在现今临汾市的南方五十公里处。该地相当靠近黄河,在后汉末期,为汉族与匈奴人杂居之地。后汉朝廷驯服了匈奴,想要让它成为忠实的看家犬。于扶罗是年轻的贵族,被视为是极端亲汉的人物。曹家之所以选择于扶罗作为庇护红珠的对象,是因为他能理解汉文化,而且又有一副侠义心肠。
  据说,于扶罗亲汉是受到父亲羌渠的影响。羌渠对汉朝始终忠心耿耿,可说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加可靠。
  前一任的单于死后,后汉当然希望羌渠能够继位。然而,呼征却抢先宣布继承单于之位。
  有一天,于扶罗来到红珠的帐幕,说道:
  “我的帐幕群即将北移。请公主暂时前往解池关家。我会派护卫送公主前往。”
  匈奴对汉族贵妇一律称为公主。公主的原意是皇帝之女,但并非皇帝之女的王昭君也被称为公主,以致因袭到后来。
  “我也要北上。请带我一道同行。”
  红珠说道。因与帐幕群的众人已经熟络,故而她不愿离去。
  “不行!你有身孕。”
  于扶罗微笑答道。红珠此时已是大腹便便。
  王甫伏诛的消息已经传来,红珠无须再亡命。先前,于扶罗就劝红珠回谯县,并说已经写信要朱绪前来接人。但红珠也写信给曹家,表明在生产之前不会回去,要朱绪不必前来。
  于扶罗似乎能理解红珠的心情,但却又没道理带着即将临盆的红珠前往单于庭(匈奴的根据地,靠近现今呼尔浩特)。
  “此地是我的游牧地,所以我会再度率众来此。届时一定会联络关家。”
  经过于扶罗的一番劝说,红珠终于同意前往解池关家。
  单于庭的气候及风土确实严酷。然而,于扶罗之所以不愿带红珠前往,其实是另有隐情。
  在匈奴,此时正是风云告急之际。
  由洛阳派来的护匈奴中郎将张修已经杀了新单于呼征。前来报信的急使也已抵达临汾的于扶罗帐中,人刚下马,就倒地吐血,经治疗后方才无碍。
  事态相当严重。
  汉朝当然希望亲汉的羌渠能继承单于之位。奇怪的是,张修未经沟通,便直截了当地杀了呼征,以此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护匈奴中郎将就仿佛是近代帝国主义时期的殖民地总督,拥有某种程度的独断权。因为如果每件事都必须请示洛阳,有时便无法适时采取应变措施。身处异域,在异族的包围下,紧急性的独断行动实在是情非得已。
  但是,张修的行动却逾越了权限。匈奴是臣属国,而张修竟然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杀了该国的国君。
  遭戮的呼征与张修所拥立的羌渠属单于同族,各自拥有部下,并率领若干帐幕群四处游牧。
  呼征的部下对此事当然极感愤慨,遂纷纷从游牧地返回单于庭。
  诛杀呼征的人是张修,而不是新单于羌渠。然而,羌渠毕竟是由张修拥立。于扶罗是羌渠之子,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赶回父亲的身边。
  这不是一趟普通的返乡之旅,很可能是会迎上一场腥风血雨。
  曹操在解池关家暂住了一阵子,之后便带着曹仁、群旋外出旅行。至于红珠在途中遭劫一事,根本就没有人会追究到曹操身上。
  跟随红珠到偃师的护卫与侍女皆是宋家下人。他们返回洛阳后,闻知主人全家被逮捕,莫不大吃一惊。其中有些人便另投他处,有些人则仍留在宋家,但宋家已无做主之人,所以也没有人会责怪他们将红珠交给曹操。
  王甫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曹节,他忙于策划阴谋,因而无暇顾及曹操。
  这种情况明眼人一看便知。
  “这是天赐良机,何不趁这个时候外出旅行?”
  群旋提出建议。
  “往何处?”
  “往西。我可当向导。”
  群旋答道。
  由解池往西南走,便可到达一处黄河恰呈U形弯曲之地。从此地渡过黄河,对岸便是桃林塞。由于有潼水流经西边,故而此一要冲后来便被称为“潼关”。但在当时,通常都称此地为“冲关”。因往南而流的黄河在此与华山相冲,以致转为东流。
  站在桃林塞,曹操与群旋默默地望着黄河的浊流良久。最后,曹操才朝天空伸出双臂,用充满青春气息的声音叫道:
  “太雄伟了!”
  “走吧!沿渭水往西行。”
  群旋催促道。
  “是否还会再经过此地?”
  曹操边举步边回头问道。
  “孟德公子不久便会官复原职,倘若转调京兆,就必定会再度经过此地。”
  “我还是认为东方较佳,不论州刺史也罢,郡太守也罢……我就是不习惯西方。”
  “请孟德公子务必往西走一趟。”
  “莫非群旋想要强迫我?”
  “一旦天下发生动乱,孟德公子便得东奔西走了。”
  “天下会动乱吗?”
  “已经动乱了。孟德公子在此次旅行中有何见闻?遍地的农民不是都苦不堪言吗?”
  “那倒是。不论走到何处,都可听到生活艰苦之声。”
  “红珠小姐亡命匈奴,孟德公子寄身解池私盐贩子家中,这难道不是天下已乱的缘故?”
  “果然难谓太平。”
  “可知原因何在?”
  “原因何在?”
  走到系马之处,两人停下脚步对望了一眼。上马之后,曹操继续说道:
  “譬如王甫为何要杀宋氏一族?若只是害怕遭到报复,大可辞官归故里啊!”
  “若是辞官,则钱财无以为继。”
  群旋边跨上马背边答道。
  “钱财?钱财虽不可少,但又何必如此贪得无厌?”
  “有钱并非为了要奢侈,而是要借助钱财以获得权力。所以人人见钱眼开……”
  “权力?”
  “或许应该说是魔物吧!”
  一行缓缓策马西行。两人一面望着右侧的渭水,一面尽力压抑心中的激荡。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曹仁亦步亦趋。
  “可知我为何跟随孟德公子?”
  群旋突然改变话题。
  “我听朱绪说过,群旋的祖父和我的祖父相熟。”
  曹操说道。
  “我想要效法祖父的所作所为。”
  群旋扭头望向曹操。
  “群旋的祖父?”
  “正是!我的祖父曾为孟德公子的祖父经营牟利。透过跟西域的贸易,可赚得巨金。我想要为公子做同样的事。”
  “为我赚得巨金吗?”
  “财富即是力量。利用跟我祖父共同赚得的巨金,大长秋(曹操祖父的官名)大人振兴了曹家。如今,我想要为孟德公子赚得足以新建国家的财富。”
  “国家?”
  曹操眯着眼仰望天空。
  国家是指王室与国土。新建一个国家意即创立一个新王朝。
  前汉与后汉皆是刘氏的国家。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国家。
  “正是!行动吧!建立曹氏之国。”
  群旋大声说道。
  “曹氏之国?”
  曹操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扭头望去。
  渭水之畔的道路上几无人影。曹仁落在两人后面,虽然年少,但却长得高大,骑在马上颇显英姿焕发。
  曹操一行于五月从京兆出发,在十一月折返。这趟旅程正好费时半载。诬告皇后谋反的王甫已经伏诛,皇后的名誉也恢复了清白。先前因连坐而遭解职的曹家人理当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