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回到邺城,几个月内未到许都去一次,献帝那边的事务由华歆全权处理。他深居简出,一方面调养多年征战后相当疲惫的身心,一方面思考着建立曹家班底的问题。
六月,曹操把邺城和许都的心腹官员召集于魏王府邸开会,正式着手组建曹家班底。
魏王府大厅中,曹操端坐在上位,四个儿子立于他的身后。
刘晔、华歆、司马懿、杨修、杜袭一班主要文臣谋士坐于左侧,王必等武官坐于右侧。
待这些人入座后,休养后恢复了精力的曹操就向众人说道:“建安十九年,我曾因朝廷缺乏人才下达过‘敕有司取士物毋废偏短令’,说过只要是‘有行之士,未必进取;进取之士,未必有行’的话,曾举例诸如像陈平、苏秦似的人无德,只要有才也可录用,现在我仍持这种看法,我已老迈,求才若渴,请诸位出谋出策,推荐这样的人才。”
与会的人几乎都是忠于曹操的官员。他们从前参加会议从未见过曹操郑重地把儿子们叫来相陪的场面,现在曹操讲话中把“我已老迈”说得分外响亮,他们都极聪明地领悟到曹操暗示的东西了。
刘晔率先发言:“魏王待才诚挚,古今无出其右。大家素知魏王‘唯才是举’的原则,所以北方有识之士,无不趋归帐下。但‘唯才是举’似乎也有泥沙俱下之可能。”
华歆接口道:“不错。知人善用莫过曹公,但有人也会不识抬举,受人之恩反不相报,却极尽毁谤之能事,崔琰之辈,纵然有才,也无益处。”
司马懿道:“仲达愚钝,蒙王抬举,方可效马前马后,我尤痛恨饮水不思其源之小人,但愿魏王为此严格择才。”
曹操知他们已明白自己的用意,就把曹丕及曹植几个儿子一指,说道:“诸君辅佐我打下半壁河山,功高劳苦。但我毕竟年迈,虽有老骥之心,但人生几何,望诸位多给吾儿指教,增长治国见识。选拔人才之事,我意还是不拘品行。昔日伊挚,传说均贼人出身,管仲乃桓公车囚,然彼等皆得重用,国运因之振作,兴盛;萧何、曹参乃小吏,韩信被誉为游手好闲之徒,陈平更是臭名满天下,众人耻与为伍,但他们终能助汉高祖立大业,定天下。”
曹操说到这里,回头看看儿子们,接着又继续他的演讲:吴起的大名传扬千古,但他喜争权柄,为达目的杀妻也为之,散尽千金求一官半职,连母辞世亦不奔丧,如此德行之人,却在魏国统率大军为将时,秦军不能东进;在楚国为相,韩、赵、魏三晋不敢南征,可见他于国家是何等的重要……
曹操的这一席话,整理出来就是建安二十二年魏王府发出来的《举贤勿拘品行》的文告。
开完会,杨修与司马懿出了魏王府邸,司马懿邀杨修至他家饮宴。
杨修善饮健谈,才思敏捷,在曹营人皆尽知,他与曹植交好,也得曹操青睐。司马懿与杨修对饮几杯后,两人的话题就围绕今天的会议侃开了。
杨修快嘴,憋不住话:“仲达,魏王今天所谈一切,是为他后人接替基业安排班底。但魏王虽立世子曹丕,却器重曹植,你估计一下。享他基业之人将是哪一位?”
司马懿为人谨慎,说话小心,他说道:“魏王立曹丕已成规矩,更改不大可能。曹植很似其父,但他饮酒放纵早就受过魏王训斥,魏王基业岂能给他,况荀攸贾诩多次陈述过立世子之利与害,魏王听从彼等建议,亦是深思熟虑过的。”
两人边饮边谈,由曹操继承人谈到魏王府人事安排的问题,直至大醉,方才安歇了。
曹操在这天夜里也在为人事安排绞尽脑汁,三更天了,他还在思考。
那时正是夏季,室内酷热。曹操踱出府门,倒背两手到花园里纳凉。花园里的七里香散发出幽香,一只又一只小小萤火虫拖着忽闪忽灭的亮光飞来飞去。一名侍女给曹操安了一把逍遥椅在花园一块空地上,沏上香茗,恭立一旁等候吩咐。
曹操坐上椅子,仆女用纨扇替他扇风扑蚊。不知是天气酷热,还是曹操内心焦躁,他只觉汗流浃背,难受已极。
天空无星,无月,黑漆漆的。看样子仿佛是要下暴雨的夏夜。
人老了,就极容易回想青壮年时代的“金戈铁马”。曹操此刻的心绪早已飞回到三十年以前的时代去了。他仿佛看见了他在官渡之战后,风华正茂,战将云集,谋士归附的情景。他每到一地,就吸收当地的人才。他以不囿地域观念,派系观念的人才政策出名。初据兖、豫两州时,陈留、汝南、颖川名士郭嘉、二荀、杜袭、孙资来到了他的帐下;即使东方的徐、扬两州,不少名士慕他的英名远途投入他的帐下,特别是扬州人刘晔、蒋济、胡质来了,徐州人陈群也来了。
曹操正把这些事情细细回忆,仆女的呼唤打断了思路:“启禀魏王,请移驾室内,天即将下雨了。”
曹操抬头一望天空,远处刺眼的闪电正迅疾地撕开黑沉沉的夜空。隐约听得远处有沉闷的雷声。花园的草木在一阵小风拂过后,仿佛惊魂不定等着什么。
曹操与仆女刚跨上台阶,小钱般大小的雨点从天而降,霎时,头顶上炸雷“轰”地响起,闪电如雪亮的巨蛇曲曲弯弯一闪而逝。雨更大了,风猛刮起来,房间里的帷帘也被吹得像船上鼓满的风帆。亮着的蜡烛吹熄了几次。
闪电、滚雷、暴风,大自然越来越肆虐无忌。
曹操心潮起伏不定,他睁着大眼寻找一闪即逝的电弧。那电弧不是一把刀吗?他想到:如果天空是一具活生生的肉体,闪电的切割也就见效了。
生于乱世,双手不想沾血就去做傲视群伦的英雄,能够吗?他反问自己。突然,他怀念起荀彧来了,紧接着崔琰、孔融等人纷至沓来,曹操并不怕这些“冤魂”,他至今还恨孔融,他想起孔融讥笑他的情景来。“孔融该杀。自以孔氏之裔,清议莫名,于国无补,实为狗屎。”但曹操对荀彧却始终念念不忘。
这一夜,曹操通宵不眠,那心就如同恶劣的自然天气一般契合。天快亮时,风雨住了,他推开雕花窗棂,雨过天晴的清晨,空气如过滤一般清新,朝阳灿烂,百鸟歌啭,树木舒卷,绿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