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取荆州又叫“吕子明白衣渡江”,说的是吕蒙尽伏精兵于船舱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的故事。不过,仅仅从字面上来看,白衣胜雪,袖带飘飘,却恰好也是吕子明潇洒国士之风的写照。
少年时的吕蒙是属于嗔目语难的猛人,十五、六岁就偷偷地混到姐夫邓当的队伍里参与讨伐山贼,邓当怕他出事,不好向自己的老婆和岳母交代,多次斥责阻止无用后,就向吕母告状。吕母责怪吕蒙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贫贱难可居,脱误有功,富贵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多半是依附姐夫邓当的生活很伤害吕子明的自尊心,“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小人以有人可托庇为光荣,英雄以有托庇于别人的嫌疑为耻辱。大丈夫不愿意依附他人,有骨气的吕蒙宁愿刀头舔血也不愿意当吃闲饭的小舅子。当时有个军吏讥笑吕蒙说:“彼竖子何能为?此欲以肉喂虎尔!”多次轻辱吕蒙。一千多年后法国的拿破仑对讥笑他矮小的将军说:“如果你认为自己个子高是个差别的话,我会用我手中的剑砍下你的头颅消除这个差别。”吕蒙估计是因为全家托庇姐夫的缘故一向为人看不起,平时很是愤愤,就省下了一番恫吓,用实际行动消除了“这个差别”,“引刀杀吏”,也够凶悍的。同样属于凶悍之辈的孙策对此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将他“引置左右”。后来吕蒙无论是在西击黄祖的战斗中“亲枭就首”,临阵斩杀黄祖的大将陈就,还是在皖城攻坚战里“手执桴鼓”,在箭雨中身先士卒,都是扮演勇猛的先锋将的角色。这不是因为吕蒙嗜血,吕蒙好杀,而是吕蒙不得已,他是小人物,没有煊赫的家事,要奋斗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代价,就要去冒险。象周瑜和鲁肃,以至于陆逊都是士族出身,可以不铤而走险,只需要稳妥、持重就能够“累官不失州郡”,就能够有机会出人头地。吕蒙之辈则只能先靠拼命去取得一张入场券,去取得能够展现国士之风机会的资格。吕蒙不入军旅,可能一辈子都是小舅子;吕蒙不杀军吏,可能一辈子都是懦夫竖子;吕蒙不临阵好勇斗狠,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资格和孙权讨论荆州的问题。
东吴是兵为将有的,兵是将的私产,也是将的财富和获取权力的资本,而吕蒙为将后却多次拒绝了把孙权别人的兵占为己有的命令。一次是在周瑜在南郡攻打曹仁的时候,益州无用人的属下袭肃,举军降吴。周瑜上表,请将袭肃的兵配给吕蒙,让袭肃挂闲职。孙权想着吕蒙前有斩陈就的武勇,近有解夷陵之围的机智,就同意了周瑜的表章。但是吕蒙“盛称肃有胆用,且慕化远来,于义宜益不宜夺也”,不因私废公,拒绝了对自己来说的好事。后来吕蒙的同僚成当、宋定、徐顾早死,子弟幼弱,孙权又一次把这三个人的兵配给吕蒙,心想这回可不关国家怀敌附远的大计,想必吕蒙肯定会答应。不料吕蒙又一次以“顾等皆勤劳国事,子弟虽小,不可废也”的理由上表拒绝,孙权开始以为吕蒙是在做样子,没有听,直到吕蒙再三上表才改变初衷。吕蒙又为三人的子弟择师,“使辅导之”。吕蒙让兵不全是顾全大局,更大程度上是他“己所不欲,勿施与人”的国士胸怀,理解袭肃带兵的不易,理解三将后代早年丧父的苦楚。讨灭庐江的山贼时,有生杀大权的吕子明采取的是“诛其首恶,余皆释放”的政策,攻心为上固然是原因,也说明了残忍好杀不是他的本性。说吕蒙离不开甘宁,甘宁是东吴第一流的勇将,水匪出身,在濡须口帅百人夜劫曹操的营寨,为了在黑暗中相互识别,每个骑兵都插一只白翎,因此这次战斗又称为百翎贯寨。在吕蒙攻皖城的时候也是甘宁手持铁链,率先等城,是不可多得的先锋将。然而甘宁却有着猛将们脾气暴躁的通病。有一次,甘宁的厨师得罪了他,逃到吕蒙那里,大约是因为吕蒙当初对甘宁有举荐之恩,又好说话。吕蒙想当和事老,就在甘宁来拜望吕母的时候为这位厨师讲情。甘宁当场答应,却在回船后把厨师绑在桑树上射杀。吕蒙闻之自然大怒,“击鼓会兵,欲就船攻宁”,甘宁自知理亏,“故卧不起”,可能是等着吕蒙来杀。吕母劝吕蒙不能够因私怒杀甘宁,吕蒙估计是想到了曾经对孙权说:“天下未定,斗将如宁难得,宜容忍之”的话,以大局为重,亲自上船去请甘宁赴宴,事情以甘宁涕泣歔欷曰:“负卿”而结束。
江夏太守蔡遗曾经向孙权告吕蒙的状,当豫章太守出缺的时候,吕蒙却向孙权举荐蔡遗是良吏。要知道,当时江夏在曹操的部将文聘手里,蔡遗的江夏太守就和逃到台湾的国民党官员官衔为大陆某省的省长式的虚衔,而豫章太守是实缺,连孙权都赞赏吕蒙有祁奚的雅量高致。
看看吕蒙为将后的宽容克己,很难想象当初的吕子明会因为几句话而杀人,也许后来的吕蒙才是真正的吕蒙。儒雅风流是一种奢侈,宽容大度也是一种奢侈,吕蒙骨子里是国士,不是悍将,但是他不得不先去做悍将,只有先做悍将才能够成为国士。一种无可选择的无奈,又何尝不是一种凄凉。或者可以说,前期的吕蒙和后期的吕蒙是一个人,一个为自己尊严而奋斗的人。所处的地位不同,决定了处事的方法不同,权倾一时,杀了人“至尊不问”的吕蒙原谅甘宁叫宽容;跟着姐夫后面混,被军吏辱骂而没有反抗就叫懦弱。国士是绝对的,而宽容是相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