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小关张古城聚义 郭奉孝夜奔曹营








  却说蔡阳被关兴、张苞二人一把火烧掉数万斛军粮,又被李典责骂一番,气急败坏,引兵来赶。那厢关兴、张苞、廖化三人亦往古城飞奔,指望曹兵赶上之前先入古城,可以踞险而守。奔驰一夜,看看天明,关兴等奔至古城城下,欲待入城时,却见城上早有军兵把守。化大惊曰:“此城荒弃已久,历来便无人守把,此却是何处之兵?”三人正做没理会处,蔡阳大军杀至,不得已,只得摆开阵势,以尽一搏。
  蔡阳遥遥望见前军赶上,大喜。因欺关兴等兵少,并不列阵,便来混战。两下正欲交锋时,忽听古城之上金鼓齐鸣,俄而城门大开,一彪军马杀出,直撞入曹军阵中,逢人便杀,锐不可挡。当先一将,却是步战,并无甲胄,手使双斧,铜肤铁骨,筋肉虬突,极其雄壮,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关兴见之大喜,谓张苞、廖化二人曰:“此天助也!可速击之!”三人掉转马头,引军夹击之。曹军深夜惊扰,又长途追袭,本极疲累,怎当得这几个魔王?一时间丢盔弃甲,溃乱降者无数。蔡阳力战,乱军之中正遇关兴,阳举刀喝问曰:“何处草寇,敢犯曹丞相钧威!”兴大笑曰:“嘬尔鼠辈,今日让汝等死个明白!吾乃武威将军关云长之次子关兴关安国是也!休走,借汝首级一用!”拍马舞刀,直取蔡阳。阳急来相敌,二将盘旋大战二十合,兴翻身背砍,斩阳于马下。曹军见斩了蔡阳,溃不成军。关兴、张苞不舍,追击数里,得马匹、金鼓、旗帜甚多。
  于是收住兵马,来于古城中那将相见,关兴等便通姓名。那汉施礼曰:“原来是将门之后。吾乃张绣部下近侍大将胡车儿是也。兀那贾诩教唆吾主投了曹操,可恨曹贼深忌吾主久得西凉军人之心,密使人鸩杀吾主。吾援助不得,舍命杀将出来,辗转在此古城落草,不意此处竟有曹兵,却吃吾杀得痛快!”言毕大笑。关、张二人亦笑,于是两下聚拢兵马。胡车儿曰:“既然彼此同仇敌忾,便是同道中人,可同入此城,再商议来日之事。”关兴等三人一齐大喜,引兵入了古城,摆开得胜酒,彼此欢饮。

  却说张苞见胡车儿豪爽粗莽,便有几分欢喜,试以言语探之曰:“公如此武艺手段,竟屈沉于山林草莽,诚可惜哉!何不另觅明主投效之,亦不负男儿平生所学也。”胡车儿慨然曰:“吾平生所愿,便是杀尽国贼,为故主报仇。今天下大势可当操者,唯方子渊将军耳。若蒙二位少将军不弃,愿引荐军前,但为一陷阵小卒,吾愿足矣!”关兴、张苞闻言大喜,四人各自举觞痛饮,以尽一醉。
  次日,整点城中军马,得千余众,马三百余匹。四人商议,只恐曹军复来,古城城池低矮,兵粮不敷,难以久持,急命小校持关兴亲笔手书快马投汝南城外关羽军前,教来接应;这厢关兴、张苞、廖化、胡车儿四将引军马弃了古城,投汝南而来。军马将次到汝南,一支人马远远来迎,当先一将,正是关平。关兴大喜,飞马来与义兄相见。弟兄相见,少不得一场寒暄,众人并辔一齐投云长大营而来。
  及至,众人入见云长,备言火烧鲁山,古城斩蔡阳之事。云长大喜,教众将都来与关兴、张苞厮见,曰:“此吾家麒麟儿也!”众皆称赏。云长便驰书方博,留四人军前效力,以关兴、张苞为偏、裨将军;以廖化、胡车儿均为军中校尉,皆领兵事。

  却说方博在新野,眼见大战将至,苦无一策以破曹操,夙夜深思,不得要领。这日与郭嘉商议,嘉曰:“平原交战,最利马军。曹军倍于吾军,且多为北地擅骑健儿,若两下强攻,于吾军不利。”博颔首,曰:“以吾论之,除非诱其深入,分割彼军,逐个击破;又或倚靠天堑,火攻胜之。”嘉曰:“操智谋过人,见事极明,安能中此计?”博叹曰:“吾亦正思及此处,不得释怀。”嘉曰:“然则便依前在江夏所议之计如何?”博曰:“诈降之事,尚容再议。吾料操生性多疑,不肯轻易信人;先生乃吾之股肱,三军智囊,倘有所失,吾岂得安。”嘉欲再言时,博只是犹豫。
  次日升帐,众将都至,只郭嘉托病不出。博叹息,面有忧色。及散帐,庞统见博之颜色,乃以言语探之曰:“主公可知奉孝之病乎?”博对曰:“此体弱积年症候,不足为奇。”统微笑曰:“休瞒吾,吾知奉孝之病,害诈降计也!”博亦笑曰:“先生高见,人所不及。”统曰:“曹操多智,非奉孝自去时,不能瞒过。”正议论间,有郭嘉从者入,代呈一笺。博问曰:“此何意也?”对曰:“此乃医吾家先生之病良方。先生有言,主公看过,自然知晓。”博展阅之,只是“要离断臂刺庆忌”七字。统在旁观之,不解,问博曰:“此何意也?”博叹曰:“不意文弱如奉孝者,亦有侠烈之心。”转谓统曰:“昔春秋时,庆忌祸国,壮士要离自断一臂,诈归于忌,刺之;侠烈忠贞,千古传扬。今奉孝以此喻之。意在告知吾等,若不肯依得前议诈降之计时,彼将效要离也。”统闻言失惊曰:“奉孝秉性,外柔内刚。吾等宜速寻其相商,迟恐误事也。”博然之,于是二人结伴来寻嘉商议。
  及至,郭嘉接着。博袖出所书,谓嘉曰:“先生何必如此。”嘉曰:“吾已思之久矣。曹操生性多疑,多谋少断,兼且爱贤如命。吾昔在颖川故乡时,曾与荀文若叔侄相友。今荀公达正在操军中。嘉如过安乐,定当察言观色,善保自身,不负主公所托也。嘉虽在虎口,有泰山之安也,愿主公勿虑。”于是便与庞统商议如此如此。
  次日升帐,故意教军中偏裨将佐皆至,众人直上点将台商议。博因命众军深沟高垒,每部只带三月之粮,待刘备、孔明胜得徐晃时,一同进兵。郭嘉在旁冷笑曰:“当初在江夏时,吾便道同盟并非好计。而今交兵一月,孔明未成尺寸之功,徒自迁延日月,却不教将士们齿冷!倘刘备胜不得曹军时,岂不有累吾军!”博佯怒,叱嘉曰:“郭奉孝何出此言!同盟之事,早已议定;两军相敌,士气为先,汝安敢乱言,坏吾军心。可速退!”叱退郭嘉,正待传令时,庞统入见,告曰郭嘉纵其族人在江东侵吞他人土地,强占民女,民怨极大。嘉惶恐,伏地请治家不严之罪。博指嘉面大骂曰:“似汝这般轻狂无德,刚愎自用之徒,尚敢位列军机,口放厥辞乎。可纳下军师信印,待罪留用,再有违犯时,数罪并罚!”嘉唯唯,众皆不解。博在众人面前拜周瑜为军师,重恩赏之。
  是夜入更时分,周瑜窥左右无人,密来入见,问博曰:“主公今日何故深责奉孝?”博曰:“郭嘉恃才放旷,僭越主从之礼,故而责之,聊示薄惩也。”瑜笑曰:“主公真相戏也。主公之与奉孝,高祖之与良、平也。心同一窍,行同四体,安能有甚嫌隙?若吾所料不虚,此乃瞒曹操之计也。”博大笑曰:“不能出公瑾之料。”转生忧色曰:“虽今日军前闹了一场,吾料此计瞒不得曹操。”瑜曰:“未必如此。须看奉孝如何周旋。”博曰:“吾左思右想,不欲令奉孝冒此大险也。此事别有商议。”言未毕,瑜突失惊曰:“只恐奉孝此时已不在营中矣?”博亦大惊曰:“何以知之?”瑜曰:“奉孝玲珑心肠,深知主公多情,只恐误了大事,必不告而别矣!”博闻言,急与瑜来相寻郭嘉。
  及至,便教从者通报,良久未出。二人乃入,寝帐中空无一人矣。博急寻嘉随侍书童问之,对曰:“先生入夜单人匹马,投营北去矣。临去教将军师印绶交割,另有书信一封,教代呈主公阅览。”博大惊,急命取书来看,书略云:“嘉本风尘墨吏,无才无德,聊庇居诸侯门下,为一记事,犹不称其职。主公不以嘉疏狂鄙陋,收嘉于行囚之中,拔嘉于微末,委以军机重任。自蒙主公错爱以来,言听计从,呼之为师,待之为朋,相得如手足,同谋如知音。主公知遇恩待之情,天高地厚!嘉自幼体虚羸弱,年来曾觉力不从心,自料难享旷寿。嘉得事明主如此,吾愿本当足矣;唯北方疆土未定,主公大业未成,四方狼烟未熄,天下苍生未安,平生无限憾也。男儿立世,不能辅明主成就功业、庇护黎庶者,几不与草木同朽!今曹孟德带甲百万南来,有并吞天下之势,吾军将士虽勇毅超群,胜负之数,犹在五五也。此诚成败关键之日,危急存亡之秋,志士挺身而出之时也;嘉虽不才,亦知义之所在,丈夫所必为,得能教为主公大业有益,为天下苍生有益,嘉何惜此微躯!窃料能终了乱世、成就帝业、拯救万姓者,天下唯主公也;嘉唯呕此心血,殚尽愚智,以助主公成不朽基业,教天下流传,一场主臣相知也!临别涕泠,书不尽言,嘉许主公生死不负,骨肉相连;主臣相见有期,万勿挂怀为盼!”博阅书毕,仰天长叹,双目泫然,泪尽下沾襟。周瑜取书观之,为之慨叹者再三,曰:“郭奉孝忠诚坦荡,大智大勇,吾不如也!”

  却说郭嘉离了大营,止带一二从者,投安众曹营而来。先教人寻荀攸通报。攸闻嘉至,大喜,倒履迎之,宾主寒暄坐定。嘉便道方博量窄,重用周瑜等江东本土将佐,其心偏颇,便道欲投曹丞相之意。攸喜曰:“丞相有奉孝相佐,何愁大事不成!方博真鼠目寸光之辈,不能用贤!”便与商议,连夜来告操。

  却说操早安寝多时,睡梦中闻郭嘉夜奔曹营,喜不自胜,手舞足蹈,不及更衣,便欲来见。正慌乱间,操似有所思,乃止,披衣而坐席上,沉思良久,乃命荀攸先管待嘉自去歇息,天明再见。及攸去,操密使人教贾诩入见,具告以郭嘉之事。诩断然曰:“此乃方子渊之计也!”操问曰:“何以知之?”对曰:“此事易知耳。彼单骑远来,不带家小,此其一也;郭嘉久事方博,地位尊崇,博爱贤重士,天下闻名,今轻易来投,岂不可疑?此其二也;两军交锋在际,江东军师出奔,全无阻挡,此其三也。”操曰:“吾亦思及此,固而迟疑。”操起而踱步,思量再三,问诩曰:“公以郭奉孝为何许人也?”诩不假思索,曰:“经世俊逸之才也。为当世一人,得之则方博可胜、江东可平、大业可成、天下可安!”操叹曰:“文和真坦荡豁达之士也。吾意正与君同。若错杀此人,将今生永憾也。”诩曰:“吾有一法,可辨真伪。”操曰:“可速言之。”诩曰:“丞相休动辞色。可命嘉先在荀公达属下为从事,吾等以言语察其心志,若真心来投时,重用不迟。又,方博待嘉,不过恩厚耳,丞相更以深恩结之,人非草木,待其日久,嘉得不为丞相所用乎?”操曰:“善。”
  于是乃命嘉在荀攸为军中从事,只以些须不紧要之事交付,嘉累次欲见操时,只是推托军务繁忙。嘉在军中,一连数日,不得要领,心知操有相疑之意,只得谨言慎行。
  这日,操聚兵点将,欲来战方博,三军整点兵备,江东军亦列阵出迎。这一番,虎痴、恶来要刀戟会双锤,大战鹊尾坡!欲知后事如何,且看明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