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黑店”从来没有这么暖和过。
这暖意来自于投宿的那个胖胖的和尚。
斜阳柔柔地照在小院里。
枣树下一张小桌。
那胖和尚就坐在桌旁。
好个胖和尚,胖得那般庄严、圆满、慈祥、可亲。
就算修行再高深的僧人、就算胡子再白再长,站在他面前,都将只是个饿肚子的小沙弥。
这是个关在冰柜里都能让鲜花盛开的人。
没说几句话,阿潮就已经依偎在了和尚的怀里。
从来没有人这么耐心到听她说说不完的话,可是,这时,她却一句话都不想说,闭着眼睛,可爱的小脸蛋在斜阳下幸福地红着。
阿风怯生生地站在一边,羡慕地望着阿潮,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和尚。和尚微笑着向她招招手,阿风踌躇了好久,才一点点走近和尚。
和尚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替阿风揩尽鼻涕,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摩阿风头顶稀疏干枯的头发,阿风一动不动,气都不敢出,生怕一朵鼻涕泡就会惊走这柔柔暖暖的抚摩。
过了一会儿,阿风也依偎在了和尚的怀里。
和尚又向阿达招手。
阿达喘着粗气,圆睁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和尚。
和尚眼中满是赞许,甚至可以说是惊喜。
“不吃酒,不吃包子,老娘就让你喝洗脚水泡枣叶的极品茶!”老乌鸦想奸笑几声,可是努力了半天都奸不起来:“蹊跷,老娘见了那个胖和尚,心里不知怎的,只想从良。”
她端着茶,来到枣树下:“活佛,请尝老婆子亲手点的好茶,这茶唤做洗脚……”
啪!老乌鸦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光,嘴里骂蚊子,心里却嘀咕:“真真遇鬼了,怎的只想做个容易掏心的婆子?”
“洗脚水泡枣叶?”和尚微笑着问,那微笑能感动得苍蝇立志做一名环卫工人。
“是呵——不——就是嘛——不——”
啪!啪!啪!啪!
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和尚轻轻拍了拍两个小女孩,微笑示意她们先在长凳上稍坐一会儿,而后站起身,缓步走到老乌鸦面前,伸出手,轻轻按在老乌鸦额头上。老乌鸦软绵绵瘫倒在地,头顶深陷五道温柔的指印。
无声无息,老乌鸦就这般香销玉殒,一缕戾魂去追寻50年前弃她而去的丈夫。
和尚依然面含微笑,缓步走到井边,汲水,掏出方才那方手帕洗净,拭手,而后再汲水,再洗手帕,拧干,再拭手,最后将手帕叠得方方正正,端放在井沿上。之后,缓步走回到枣树下,坐定,轻轻将阿潮和阿风重新揽在怀中,两只手掌分别轻抚阿潮和阿风的头。
春去秋来,只用了一分钟。
阿潮笑不出来了。
阿风用小手捂住鼻子,生怕鼻泡吹出来沾湿和尚素白的僧袍。
阿达的眼中却露出粗野的惊羡之色。
和尚微笑着问阿达:“愿不愿意跟我走?”
阿达重重点头。
“杀人?”
阿达重重点头。
清晨,古道,白雾。
和尚缓步而行,身后跟着阿达,一个很大的小男孩。
十几步后,紧跟着两个小女孩,一高一矮,小手牵着小手。
和尚停步。
阿达转身向阿风、阿潮挥拳怒吼。
阿潮、阿风不敢向前,但也决不退后。
“活佛,您的手帕!”阿潮笑着叫道。
和尚缓缓回转身,微笑着说:“手帕送给你了,小妹妹,回去,好吗?”
和尚带着阿达走了。
阿潮和阿风留在原地,不敢再向半步。两只小手牵得更紧了。
白雾中,四颗泪珠和一朵鼻泡在晶莹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