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出国“变脸”记









  “四海之内皆兄弟”、“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水边的故事”……在那些西方译者的笔下,《水浒传》“变脸”之大,让人有相逢见面不相识之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中国古典名著的这种“全球化”...
  上海国际电影节请来的大明星,毫无疑问要数苏菲·玛索(Sophie Marceau)最得人缘。朋友茶余饭后都在议论她,话题却与其新片无关。大家津津乐道的,是她初试文笔的小说《说谎》,一部据称以其自身从影经历为背景写成的作品。我起先以为,小说原名就叫Telling Lies,岂料经过查阅网上书店目录,才发现《说谎》只是英文译名,法文原著名为Menteuse。但Menteuse并非“说谎”,这是深圳友人的说法,我并不谙法语。他说,玛索书名直译是“女说谎者”。
  “女说谎者”跟“说谎”意思两样,译者为何擅改书名,现时委实无从释疑。说来也是,“名从主人”的原则虽然简便,可古往今来的译林高手,不愿受人拘束者比比皆是。谁把Les Miserables译为《哀史》或者《孤星泪》,如今已是无从稽考,但茅盾的《汉译西洋文学名著》分明说,《悲惨世界》实为诗僧苏曼殊手笔;《西游记》在芝加哥由余国藩译为The Journey to the West,可在英国流传最广的《猴子》(Monkey),则是早期汉学家阿瑟·韦理(Arthur Waley)的译笔;阿来的《尘埃落定》要在美国上市,但是会更名Red Poppies(红罂粟)。它的译者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也是萧红、杨绛、莫言和王朔的代言人。
  自信是原作者知心人的译家,凡是开译改动书名的,总有自圆其说的理由。比如《水浒传》在赛珍珠(Pearl Buck)笔下,曾经易名All Men are Brothers。彼德·康在《赛珍珠传》(刘海平、张玉兰等译,漓江出版社1998年4月初版,479页)中,解释过她换名的缘由:
  书的原名“水浒”,通常被译作“Water Margin”,指的是书中许多事件的发生地。赛珍珠认为书名这样去译,西方读者肯定不知所云,因而将自己的译作取名为《四海之内皆兄弟》,套用了孔子《论语》中“四海之内皆兄弟”这句名言。(1925年她在康奈尔大学完成的硕士论文《中国和西方》以同样的话作为卷首语。)翻译这部小说,可能又是和父亲及其信条唱对台戏的动机。父亲把英文《圣经》译成中文以开化异教徒;她反过来把土生土长的中国作品介绍给西方人。
  这位传记作家还说,翻译耗去她5年心血,“在此之前赛珍珠长期坚持阅读中国的古典小说,这对她的行文风格大有影响。她写小说离不开程式、套语,在表面化叙述和心理深度之间选择前者,喜用插叙,效果上力求娱乐,手法上采用自然主义。这些写作习惯都是受《水浒传》长期影响的结果。”(页157)
  赛珍珠译《水浒传》属个人兴趣,改书名也是她的私事,别人自然无可厚非。但沙博理(Sidney Shapiro)30多年后再译此书,把书名译为Outlaws of the Marsh(《亡命水泊》),却已不是他说了算的事情。他在自传《我的中国》(宋蜀碧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年9月初版,445页)里,专门讲过翻译时遇到的麻烦。他说:
  “文化大革命”使我得到一个意外的好处,那就是,由于作家们不敢也不能动笔写作,没有出现杰出的小说,于是单位领导问我愿不愿翻译古典名著《水浒传》。我很高兴地同意了。……而这一翻译计划,曾再次把我带进与“四人帮”的冲突之中。江青风闻我打算把这部小说称为《草莽英雄》(Heroes of the Marsh,我想这个名称比“水泊历史”——这是中文书名《水浒传》的字面意思——更有感染力),这位夫人愤怒地抗议说,起义者的首领宋江是个“叛徒”,因为他奉皇帝诏令,率领他的部队歼灭了从东北进攻中国的辽鞑靼(这段情节在小说的最后部分)。她暗示,真正的英雄是不会阻止鞑靼人的,因为他们反对反动的朝廷。
  事实上,以宋江为首的起义者绝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完完全全忠于皇帝的。他们声称受了邪恶的奸臣欺压,不得不同派去镇压他们的官军打仗,然而他们的目标是“替天行道”,期待皇上招安。皇帝最后给予了招安,只是这时,他们才出发去反对正威胁着宋王朝的辽鞑靼人。
  我无意给这位“超级革命”的激进派女皇上一堂中国历史课。
  “如果你不喜欢‘英雄’,那么亡命徒怎样?”我反击她派来的使者,“就是无法无天的人。”
  “无法无天的人?像强盗那样的?”
  “不错,盗匪是无法无天的。”
  “那么,好吧。”
  这样,问题解决了。幸好,“四人帮”的英语跟他们对宋王朝历史的理解一样差劲。他们不知道,“无法无天的人”(outlaws),在普通英语中是当作一个褒义词来用的,它的主要涵义是指挺身而出,反对当局非法迫害普通人的民间英雄。
  沙博理机智善变,《水浒传》方得躲去一难。可其同事杨宪益和戴乃迭(Gladys Tayler)夫妇,就要比他倒霉得多。他们不得不做许多无用功。杨宪益在回忆录中说,“我俩实际上只是受雇的翻译匠而已,该翻译什么不由我们做主,而负责选定的往往是对中国文学所知不多的几位年轻的中国编辑,中选的作品又必须适应当时的政治气候和一时的口味,我们翻译的很多这类作品并不值得我们为它浪费时间。”(《漏船载酒忆当年》,薛鸿时译,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1年4月初版,页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