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8月间,我受朝花少年儿童出版社之约,改写《水浒传》少年版。由于这部古典文学名著的特殊性,我除了专门写了一篇《导读》之外,还利用每回书后面的空白地位,补白性地写了一些简评。因此这些简评,不是“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而是根据空白的大小,或长或短,“有空即长,无空即短”,有两回书末尾没有空白,因此就没写。现在把这些简评集中在这里,供懒得看《水浒》少年版的朋友参考。我不是研究《水浒》的专家;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在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工作,领导要求我把《水浒传》改写为拼音文字,我则先从研究《水浒》用词着手,反反复复看了多遍《水浒》及一些参考书,记过一些笔记,并写过《<水浒>方言词语例释》一稿,可惜这件工作1957年之后停顿了。如今从新“捡”起来,不免有些“手生”。所谈观点是否妥当,读者有什么不同意见,请不吝指教。
【简评1】小人得志,一定猖狂,本也不足为奇。奇的是这样的小人,偏偏有人赏识;古往今来,总是君子难于出头,小人容易得志。于是市井无赖,摇身一变,成了显贵;正人君子,倒要受他的鸟气。
高俅得势害人,罪在赵佶;尽管许多人被逼上梁山,并不都是高俅一人所为,但是除了高俅之外,还有蔡京,还有高俅的弟弟和儿子,还有蔡京的儿子和女婿,组成了一个小人统治集团,危害百姓。归根结底,其罪难道不在赵佶?蔡京号称“状元宰相”,并非“白痴总理”,可见才子不等于君子;高俅球艺精湛,如果当个球社教练,也许还能发挥所长,如今让他当“首都城防司令”,不单不称职,还要横生事端,祸害百姓。《水浒传》开篇就从小人得志陷害好人写起,其良苦用心,难道还不明白么?
【简评2】史进学武,没遇到王进之前,自以为已经天下无敌。这就叫“初学三年,天下去得”;只有碰见真正的行家,方才知道花拳绣腿,尽管好看,只能唬唬外行,上起阵来,并没有用处。这不能怪没出过家门的少年史进目空一切,实在是古往今来假充行家的“师父们”太多太多了。
王进不是本书的主角,只是借他引出史进这个《水浒》人物来,以后就不再提起了。此外,先写高俅迫害王进,来说明高俅以后迫害林冲并不是偶然的行为,而是市井无赖不可改变的本质。
【简评3】史进是《水浒传》中最早出现的一百单八将之一。首先介绍他的故事,并不因为他最英雄,而是因为他是个“误上贼船”的典型。史进是个小庄园主,衣食不愁,却因为喜欢练武,崇尚“江湖义气”,同情盗匪,以致毁了自己的家园。朱武等三人,不论因为什么原因上山落草,总是强盗,总要杀人放火、掳掠钱财,被害的,还是老百姓。在这里咱们不能运用阶级斗争观点笼统地把凡是上山落草的人都看成是“被压迫阶级”;因此史进同情盗匪,就是同情被压迫者,就是支持“农民起义”。判断一件事情的是非好坏,主要看他的效果。要懂得“强盗≠造反≠起义≠革命”这个公式。后文还有许多上山落草的“好汉”,如王英之类,都是见财起意的杀人犯。盗匪在任何一种社会制度中都是恶人。佛家提倡“杀恶人即是善念”;因此,“宽容盗匪,就是罪恶”。史进的一生,本来可以当一个土财主平平安安度过,并没有人来迫害他;他后来的家破人亡、沦落为盗匪,完全是咎由自取。少年读者看到这里,千万注意不要同情和仿效。
【简评4】本回是《水浒》名篇,写鲁达粗犷正直、嫉恶如仇的性格,呼之欲出;写三拳打死镇关西,语言十分精炼精彩。
鲁达是《水浒传》的主要人物,个性非常鲜明,是一百单八将中最讲义气的人。他的“义气”藏在心中,不挂在嘴上。对比宋江满嘴仁义道德,却尽干不仁不义的事,给人一种极强烈的反差、鲜明的对比。
【简评5】鲁达性格粗鲁,面目凶恶,智真长老并不是看不见。他之所以愿意收鲁达为徒(从鲁达的法名智深看,似乎和智真是同一辈儿的),完全是看在赵员外的银钱份儿上。原本中写智真长老入定回来,告诉众僧人鲁达以后能够得到正果,当然是用来糊弄僧众的一派胡言。可他也绝不会想到鲁智深后来会闹如此地步。所以到了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他也只好把鲁智深打发到大相国寺去,以求自己的“佛地清静”了。
【简评6】鲁智深被赶出五台山文殊院,是必然的结果。像他那样的人,决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在寺院里与清灯古佛相伴度过一生。第一次闹事,智真长老没赶他走,已经是很不容易了;第二次闹事,即便智真能够容忍,其余僧人,也不能容忍。如果不打发他到大相国寺,第一是没有大闹野猪林、上山落草的故事,第二,还会在文殊院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就谁也无法估计了。
【简评7】“倒拔垂杨柳”,是《水浒》名段,实际上是后文的铺垫:显示鲁智深的神力(当然那棵杨柳树不会十分粗大),结交林冲,引出高衙内看中了林冲娘子和高俅陷害林冲以及鲁智深大闹野猪林等一系列故事。其中也写了鲁智深粗中有细以及对破落户泼皮并不歧视的性格。
【简评8】(缺)
【简评9】这一回写鲁智深粗中有细:同住一家客店,竟没让林冲和公人发现,一路护送,嗜酒如命的人居然不怎么喝酒。同时写林冲的循规蹈矩,像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却被两个狗一般的公差给捉弄得无可奈何。通过对比,写出了两个人不同的性格,也告诉人们:过份软弱,就是无能,是要吃亏的。
【简评10】军官出身的林冲,“忠君守法”的思想根深蒂固。从他妻子被高衙内调戏直到自己被诬陷发配到沧州,始终抱着“能忍就忍”的态度,不敢反抗,而是把希望寄托在“负屈含冤”之后,能够“挣扎着”回到东京,和妻子团聚。他前后两次怀刀,也只是想杀陆谦,并不敢杀高俅,更不想反抗朝廷。但是直到陆虞候火烧草料场之后,他才懂得自己的忍让,并不能换来高俅的宽容,也就是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方才被逼无奈,只得上梁山去落草。不过这还是“无法中的办法”,如果朝廷真能赦免他的罪,他是会很高兴地接受招安的。他是《水浒传》中第一个被逼上梁山的人,而且写得很详细、很符合他的出身和性格。
写差拨的小人嘴脸,如见其人,如闻其声;真是钱能通神,更能役鬼!
【简评11】自古为相为帅者,不一定博古通今、武艺出众。关键的一条,是善于发掘人材、使用人材。如果是“武大郎开店”,比他高的人都不用,这家店永远不会发达。王伦书生出身,武艺不强,如果不是心地偏窄,而是胸襟豁达,能够容人、善于用人,即便他日宋江等人上山,也还是有他一席之地的,何至于发生火并事件?
林冲上山的时候,大雪纷飞,天寒地冻,位置在山东的梁山泊居然不冻,还能坐船过去,而且从来没冻过一次,简直是奇迹!
【简评12】像牛二这样的人,是破落户泼皮的典型。他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专在街上撒泼、行凶。为什么他“一连闹了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以至“满城人见那厮一来,就都躲了”?就因为这一路人没家没业,脸皮死厚,粘上谁谁倒楣:你跟他打,跌了自己身份,你不打他,他打了你可是白打;把他送衙门法办么?他那点儿罪行,又不值得关押半年三个月的,一旦放了出来,他找你报复起来,那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能叫你急不得恼不得,他反正不务正业,尽有时间奉陪。因此,大家最后只能采取“惹不起、躲的起”的策略,宁可自己吃亏些,也不去招惹他。最后是恶性循环:你越怕他,他越闹得凶,正如王朔所说:“我是流氓我怕谁!”只有碰到像杨志这样的人,才算彻底了断。可是那代价,也实在是太大了!
牛二这样的人,如今也还有。治这种人的办法,却实在不多!
我的小女儿看了此回,曾经问我:像牛二这样的人,碰见杨志,一刀了断;如果碰上宋江,是不是也会说他是好汉,邀他上梁山,成为第一百零九将?问题问的很天真,却很值得深思。
【简评13】(缺)
【简评14】本回是《水浒传》写渔民生活最详细生动的篇章。其中提到渔民无法生活的原因有二:一是水泊被强人所占,无法打鱼,二是官兵来剿匪,不剿土匪却祸害老百姓。这种状况,总不是宋代所特有的吧?晁盖是个地主兼保正,本身并不存在遭受压迫和剥削,要劫生辰纲,第一那是贪官搜刮来的“不义之财”,不取白不取;第二是要“图个下半世受用”。阮氏三雄最后决定铤而走险,也不是要和官府抗争,而是“哪怕能像他们(强盗)那样过一天也好”。这样描写,比较符合当时渔民的思想实际。是《水浒传》的优点而不是缺点。过份强调“阶级觉悟”和“革命性”,就是人为地拔高,脱离实际了。
【简评15】吴用做军师不在行,却是个好编剧、好导演。“智取生辰纲”这场戏,不但演得有声有色,精彩非凡,而且天衣无缝,绝无破绽。相比之下,杨志就没有他聪明。不过黄泥冈究竟在什么地方,《水浒传》中却没有交代。大名府在河北省的东南角,开封府在大名府的南面偏西,距离约五六百里,其中经过南乐、清丰、濮阳、长垣等县,从书中文字看,二龙山、桃花山,也在这条路上。杨志是离开大名府的第十四五天才到达黄泥冈的,就是按每天走五十里路计算,也已经走了七百五十里,早超过大名府到开封府的距离了;至少也已经接近开封府了。如果把黄泥冈假设在濮阳附近,就比较合理:濮阳离大名府约二百里,离开封约三百多里,离郓城约二百里。但是书中却写:杨志失落生辰纲,老都管却是到“本处官府”济州府报案的;后来蔡京也是着落济州知府捉拿贼人;白胜被捕、关押,也都在济州府。这样看,黄泥冈就应该属于济州府管辖了。这可就犯了方向性的大错误:济州(不论是巨野还是东平)在大名府的东南面,距离约三百里。从大名府到开封府,是向西南方走,绝对不会经过在大名东南方向的济州地区的。古人写书,缺乏地理知识,信笔胡写,由此可见一斑。
【简评16】晁盖是个地主,他发动多人劫取生辰纲,完全出于个人私利,并不想拿这笔钱去救济穷人或接济革命武装;宋江和朱仝、雷横放了晁盖,完全是出于个人感情。这里面和革命斗争、阶级感情毫无关系。从国家的角度来看,实际上是县政府里的三个干部(一个县府秘书、两个刑警队长)欺上瞒下,买放了重大案犯。关于这一点,《水浒传》的作者写的恰如其份,既没有拔高他,也没有美化他。
《水浒传》中说宋江是个仗义疏财的人,时常接济穷人。他是一个县衙门里的小吏,家里也不过是个中小地主,收入并不十分多,至少不能和柴进相比。因此如何正确认识宋江这个人,对于他的经济来源、是不是一个廉洁奉公的正派人,不能不加以考虑。
【简评17】这一回书,《水浒传》的作者可就不是公平交易,而是有所偏颇,有点儿向着叛逆英雄们说话了。何涛和缉捕观察带着五百官兵,进石碣村、蓼儿洼搜捕晁盖等七人,的确有点儿像是“龙入浅滩”,无法施展。结果全军覆没,五百官兵只剩得何涛一个人被放回去,还少了两只耳朵。只是这一回书把那个缉捕观察写成了一个大傻瓜,整回书中,就没见他出过一个策略、发过一个命令(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个凭关系爬上去或花银子买来的官,本来就是饭桶)。五百名官兵,也都像大头苍蝇似的,被人家赶来赶去,最后全都死于非命。把敌人写的太弱了,反而显不出自己的英勇来。
本回书中阮家兄弟两次唱山歌,都表示自己要杀贪官保皇帝,这也许是他们的真实思想,因此原文保留,没有改动。只把公孙胜“仗剑作法”借来的“怪风”,改为公孙胜算准了今夜有大风,比较符合客观实际。
【简评18】从古到今,凡是妒贤嫉能的人,必定是心胸狭窄又没本事的人。单位不论大小,只要是这种人坐了第一把交椅,这个单位绝对搞不好。一个单位的主管,也就是领袖,按照《共产党宣言》中“领袖来自群众”的论断,只有民主推举,是最最妥当的。只有善于领导、善于管理的人成了第一把手,才能带领大家发挥最大的主观能动性和积极性,共同完成任务并发扬光大。妒贤嫉能的人,自己没本事,又怕别人发挥本事超过自己去,自己会失去发号施令的权力,于是就千方百计地采取排挤打击的手段,来排斥能人,维护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在古往今来的妒贤嫉能者当中,王伦还不算是最坏最恶的。他只不过不与比自己强的人合作,把能人“礼送出境”,以保持自己的地位。他容忍了林冲的入伙,只不过把林冲“屈居于第四位”,还没有发展到用奸计、用毒药害死林冲的地步。如果晁盖等人不上山,善良的林冲,也不见得会因为自己的地位太低而和王伦火并。
对付妒贤嫉能这最好的办法,就是民主选举。只可惜这一优良的制度,直到二十一世纪还没有被苦难深重的中国人民所完全接受,更何况将近一千年前的宋朝,而且是在梁山泊这个强盗窝儿里呢!于是,林冲只好用强硬的手段:火并,来对付这个妒贤嫉能者了。这也可以说是:因为民主得不到体现而不得不采取的过激手段吧。
【简评19】这一回是过场戏,写晁盖上山以后的作为,但都没有展开来写。活捉黄安的情节,仍和上回一样,把敌人写的太笨了点儿。整部《水浒传》,最善于写人和写情,最不善于写战争。《三国演义》的历次战事,不单有史实可据,而且可供军事家参考;《水浒传》中写的战争,大都是纸上谈兵,想当然的因素太多,可信性太少。如果也有人按照《水浒传》的战例去打仗,那可是要全军覆没的哟!
【简评20】《水浒传》的作者,最善于写人和写情。这一回,写宋江和阎婆惜的纠葛,一环扣一环,丝丝入扣,交代得清楚明白,把阎婆、阎婆惜以及唐牛儿、王公等人的言语神态描绘得活灵活现,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尽管作者对宋江其人有所偏袒,再三说他是个好汉,不贪女色,但是字里行间,仍不免春光泄漏,甚至欲盖弥彰:第一,既然不贪女色,怎么会典一个曾经在东京行院里混过的烟花女子来作妾?如果下处没人照应,买一个漂亮的小家碧玉回来,哪怕半婢半妾,岂不比这阎婆惜强百倍?说了归齐,还是喜欢阎婆惜的风流善唱,所以开头也天天和阎婆惜一起歇息,只是他又矮又黑,不中阎婆惜的意罢了。第二,既然他和张文远同衙当差,张三郎是个什么人物,能不知道?怎么能把这样的馋猫招到家里来让小妾陪着一起喝酒?这难道不是缺心眼儿,引狼入室,咎由自取?
【简评21】衙门里黑幕重重,一牵连打官司,鬼花儿活特别多。不论什么案子,第一要有金钱,第二要有情面,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宋江杀了人,只要阎婆不声张,买具棺材装进去埋了,就完事大吉,连验尸的仵作也能够帮着遮掩。宋江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为什么要去作吏?说穿了,无非是有利可图。宋代政府有严格的规定:本地人不得在本地当官,凡是县令以上的地方官,都是外地人。因此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钱。”至于吏,则不在此限。因此不想离开故土却又想赚钱的人,就不去做官,而去作吏。宋江就是这样的人。要不然,他“仗义疏财”,到处网罗豢养流氓赌棍,还到处施舍钱财做好事,难道从自己家里拿银子出来不成?尽管《水浒传》作者极力美化宋江,但是他那“黑社会保护伞”的身份,是不说自明的。
柴进是后周的嫡传子孙,如果没有“陈桥兵变”,坐龙廷、穿黄袍的,就不是赵佶而是他柴进。如今他没有任何封号,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山东快书称他为小梁王,不知道是不是高元均封他的),最多只是个大地主,靠收租过日子,他能心平气和,心甘情愿么?所谓的“丹书铁券”,在强权下面,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后文一个知州的小舅子,就能够把他整得家破人亡,说明大宋皇帝早就忘记他、排斥他、忌恨他、不支持他了。他要做当时的孟尝君,到处收罗亡命之徒,说他另有所图,大概不算诬陷。姓赵的皇帝有那么多耳目,也不会不知道。因此,柴进“仗义疏财,结交天下好汉”,只是网罗党羽,而宋江杀了人去投奔柴进,只是一种“托庇”,与阶级斗争、农民起义等等,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宋江在柴进庄园里遇见武松,是为了引出这个人物,下一回好接着写。从甲说到乙,再从乙说到丙,是早期小说的结构法之一。整部《水浒传》中,这样的笔法很多。读者稍加注意,就会发现。这里不详细说了。
【简评22】“景阳冈武松打虎”,是《水浒传》名篇之一,写得十分精彩:第一是写武松饮酒的豪放,第二是写人虎相斗的场面。舞台上特别是山东快书中,还有淋漓尽致的发挥。——当然这都是人们的想象,描写人虎相扑场面的作者,谁真见过人虎相扑?就是武松的叙述,也是他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因为当时没有旁观者,谁也无法证明他说的就是当时的实况(例如把半截哨棒扔掉,却用拳头打,就未免太笨了些;再说老虎抓人,是不是就是一扑、一掀、一抽,也值得研究,什么叫一掀,许多说书人也都没说清楚,听众自然更不明白)。
但是这一回书中,有一个无法弥补的“硬伤”,却不能不提及一下。
武松是河北省清河县人(可现在山东人大都认他作老乡)。清河在沧州的南面略偏西,两地相距约四百多里。阳谷县在清河县的正南,相距约二百多里,属于山东省。也就是说,从沧州到阳谷县,约六百里,比到清河县要远得多。如果武松是阳谷县人,从沧州回来,路过清河县,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从沧州到清河县,是绝不可能先到清河县,再往前走二百里,然后“经过”阳谷县的。
整部《水浒传》中像这种地理方面的“硬伤”很多。例如宋代政和年间梁山泊究竟属于哪个府管辖?黄泥冈究竟在什么地方?属哪个府管辖?一支上千人的土匪武装,即便改换成官军旗号,难道小喽啰的服装也和官军士兵一样?能不能一路通行无阻地到相隔几千里之外的江州(今江西九江)、华州(今陕西华县)去劫法场、去劫持钦差大臣,并全身而退?等等。
造成这些硬伤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第一古代的学校里没有地理课,坊间也没有地图可卖,像《宋史·舆地志》之类对地理、地区大豆语焉不详,因此甲地到乙地有多远,在哪个方向,都只能据“老出门”的人口述介绍,而且无法“认证”;第二,《水浒》故事,三分真,七分假,许多情节都是坊间说书人随口编出来的;这些说书人文化不高,大都缺少地理知识,于是只能信口雌黄,胡说一起。而这些故事一旦形成了共识(例如把武松打虎的地点说成是景阳冈,成了定局,而景阳冈又的确在阳谷县),整理者施耐庵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改变了。
【简评23】关于潘金莲和武松、西门庆之间的关系,在《水浒传》之后,正面反面做文章的大有人在。同样是在明代写成的《金瓶梅》,就把潘金莲说成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淫妇;而在解放前后的舞台上,也不乏给潘金莲翻案的戏剧演出。客观地评价,《水浒传》对潘金莲的描写还是比较实在、比较真实的。当时大户人家的丫头,根本无权拒绝男主人的性要求,潘金莲却这样做了。这说明她具有反抗的叛逆性格。为什么敢拒绝?可惜《水浒传》中没有详细描写这一情节,只是一言带过。这里据山东快书及民间传说略作补充。像她这样聪明、美丽、能干的丫头,受到主母的报复,去嫁武大郎这样矮小丑陋的丈夫,心中不满是必然的。婚后能够安于家室,就已经很不容易。武松的出现,勾起了她的前情,也是情理中事。在这种情况下,武松应该“晓之以理”。但武松是个粗人,不善于做安抚工作,引起了潘金莲的逆反心理,于是让西门庆这个淫棍兼恶棍趁虚而入了。后面的故事,责任在西门庆和王婆,不能怪潘金莲一个人。
从阳谷县到开封,不过五百多里路。如果仅仅推车子送货,直去直回,不办别的公事,有半个月尽够了。这里作者写“少则四五十天”,拉长了旅程,主要是给潘金莲安排勾搭西门庆和谋杀武大郎的时间。
【简评24】在《水浒传》中,武松不算个粗人。他虽然和潘金莲以前有过感情,但是一旦成了自己的嫂嫂,就决不越过雷池一步。发现哥哥被谋害,他并没有立即动手杀嫂嫂,而是希望通过司法程序惩办杀人凶犯,但是碰见一个贪官,不肯秉公办理,这才被逼无奈,亲自动手了断此事。
本回前面,原来还有两回书详细描写西门庆如何一步一步勾搭潘金莲,又如何设计谋害武大郎。文字固然写得淋漓尽致,属于书中的精彩篇章,但是第一有诲淫诲盗的嫌疑,不太适合少年读者阅读,第二在本回书中基本上已经交代明白,形成重复叙述,因此这两回书这里全部删除了。
【简评25】《水浒传》中不止一次提到卖人肉馒头的黑店。有一些点评《水浒传》的专家,运用阶级分析法,把这种现象解释成:因为贪官污吏横行,苛捐杂税盘剥,老百姓活不下去,只好铤而走险。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从书中看,张青为小事杀了和尚,放火烧了寺院,以拦路抢劫为业,后来碰见个老盗,传授了许多本事,还把拿杀人不当一回事儿的女儿嫁给他,两口子从此以开黑店、杀人卖人肉馒头为业。在任何一个社会中,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种人绝对不是好人。他们开的是路边小店,杀不了达官贵人,而只能杀过往客商。他们并不是被压迫被压榨的贫苦农民,而是货真价实的歹徒,属于流氓无产阶级,对国家对社会只起坏作用而不具有任何反抗性、革命性。他们后来参与梁山泊大聚义,也不是反抗官府的结果,更不是要为农民阶级谋福利、求解放,而是本身无法生存,上山避祸,加上朋友的裹胁,如此而已。
据新闻报道,解放后西北某地,居然还有一家离派出所不远的“黑店”,前后谋害了三十多名旅客,也用人肉做菜做包子,而把骸骨存放在一个地窖里。由此可以证明,在任何一种社会中,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总是有的,但第一绝对是少数,第二这种人绝对是打击对象,而不是歌颂对象,更不是什么被压迫阶级反抗斗争的表现。
《水浒传》作者对“英雄”和“好汉”的定义相当偏激,似乎敢杀人的就是英雄,讲义气的就是好汉,而不问善恶。这是今天的少年读者所应该特别注意的。
二龙山究竟在什么地方?书中没有交代。前面从杨志口中得知,二龙山和桃花山都在大名府到开封的途中,应该在河南省的东北边;现在又说离孟州不远,在河南省的西北边了。到了后文,又说二龙山在山东,属于青州管辖。《水浒传》中的地理观念十分模糊,许多地方简直是信口开河,读者要特别注意。
【简评26】古今中外,最黑暗的地方,莫过于监狱。监狱里的狱吏、狱卒,大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君,不是爱钱如命的财迷,变着法儿从犯人身上榨钱,就是虐待狂患者,以鞭挞折磨囚犯为乐事。《水浒传》所描写的“牢城”,是关押已决犯的劳改营,尚且如此阴森可怖,关在“不通风”的监狱中未决犯们如何过日子,可以想见。
及实际情况而论,小管营施恩绝不是一个安份守己的善良之辈。他依仗父亲的势力,在快活林称王称霸,敲诈钱财,每月能进三百多两银子(要不然,一个小小管营,最多不过相当于一个营长,何来如此奢侈的生活?请注意:郓哥父子,只要有三两银子,就能生活好几个月!)。用今天的话来说,施恩是个收取“保护费”的黑社会头头儿。后来被比他实力更强大的张团练指使蒋门神来夺了他的地盘。实际上这是一场地方恶势力之间的争斗,是黑吃黑,双方只存在谁强谁弱、不存在谁是谁非的问题。武松醉打蒋门神所使用的方法,特别是收回酒店以后所使用的“陪话”手段,都是流氓行径,没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充其量不过是帮助这个恶人打败了另一个恶人。书中说:“从此施恩的买卖,比往常增加三五分利息,各店和各赌坊兑坊,加倍送钱来给施恩。”也就是说,邪恶势力争斗的结果,倒楣的还是老百姓,至少是那些买卖人家和过往客商。
《水浒传》作者一方面固然没有隐瞒施恩的真实背景和身份,一方面也因为武松是个英雄人物而把这件并不光彩的狗咬狗斗争涂上了一层亮丽的色彩,并不公正的天平,明显向施恩一方倾斜。
作为今天的少年读者,第一要有明辨是非的眼光,看清“醉打蒋门神”的事件本质,并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行为;第二千万不要像武松那样,把这种并不体面的打斗当作英雄业绩来加以模仿学习。
【简评27】关于这一回,自古读《水浒》和评《水浒》的大致有两种看法:第一,张团练要害武松,办法多得很,本来就是争夺地盘的黑社会的互斗,依旧可以用黑社会的手段诸如暗杀、放毒、收买之类整垮施恩,收拾武松,何况张团练从职务到势力,本来就比施恩大,而武松只是一个囚徒的身份,没有必要花这样大的力气,先要买通张都监,收用、笼络武松,然后定一条并不高明的计策,栽赃诬陷武松是贼,最后还要贿赂知府和衙门里的人,悄悄儿在牢房里整死武松。武松固然是个打虎英雄,可是到了牢营里,实际上已经是一只蚂蚁,张团练要害他,只要把他收到自己或张都监管下,或明或暗地把他弄死,都是十分容易的事情,何必要费这样大的力气,甚至屈身俯就,竟连夫人、养娘都上阵了?
这个观点,从道理上说是站得住的。小说中这样写,无非是为了要制造武松一夜连杀十五人这样的一件“英雄业绩”。此外,张团练不报复不可能,一报复,武松非死不可,下面的故事,岂不是没有了?
第二,武松一口气杀了张都监一家男女十五人,未免太狠毒也太不分好坏了。这有两种原因,一来说明武松对张都监的痛恨,当时就有“杀你一门良贱”的报复手段;二来受作者“善杀人即英雄”的错误观点支配,《水浒传》中,以善于杀人而被推崇的英雄,数量众多,可不止武松一个。
【简评28】这回书是“过场戏”。武松在路上杀了四个人,在孟州又杀了十五个人,无处安身,只能逃亡,先在十字坡遇见张青夫妇,化装成行者,又在孔家庄遇见宋江及孔明、孔亮,为后文宋江在清风寨惹事张本。
本回书中,提到二龙山属于青州府管辖。青州府在今山东青州市(原益都县)。但是前面杨志护送生辰纲的时候说起,二龙山是在大名府与开封府之间的路上。也就是说,是在河南省的东北方。现在却又说是在山东,属青州管辖,前后矛盾了。而孟州在河南的西北方,从孟州到青州,有两千多里路,于是所有关于张青和鲁智深交往的故事,又失去了地理依据。本回书中提到白虎山下的孔家庄,这个白虎山究竟在什么地方也没说清。据后文介绍,白虎山也属于青州管辖,后来孔家兄弟杀了人,就占此山为王!
【简评29】这一回书,作者的本意,是要写宋江的“仁心”,特别是想以解救刘知寨夫人的“恩情”来搞好文武正副两个知寨之间的关系。但是恰恰暴露了宋江的愚昧和无知。如果刘知寨的夫人被王矮虎劫走,宋江出马夺了回来,这的确是个天大的恩情,能放在桌面上,到哪里也都说得响;可如今宋江是靠说情救了刘知寨夫人的,实际上是王矮虎并不愿意,是燕顺强作主给放了的。尽管宋江也曾经声明自己同样是被劫上山来的客商,可是三位大王对他的尊敬,是有目共睹的;他的话,刘知寨夫人也绝不会相信。在她看来,宋江即便不是本山寨的大王,也是另一个山寨的大王。她被劫上山寨,上不了母亲的坟,绝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一件坏事;能够“全身而退”,是不幸中的大幸。要她回家以后,在丈夫面前说清这件事情,也确实千难万难。
如果宋江不是因为负案外逃,花荣也许可以先发制人,宋江一到,就引宋江去见刘高,说开这件事情;宋江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不能公开的,还要办这样一件后患无穷的傻事,只能说这个人也傻得够可爱的了。
其次,宋江既然做出了这样一件傻事,已经无法挽回,在清风寨就应该韬光养晦,尽量不在大庭广众之中抛头露面。可他依旧在元宵佳节的灯会上四处游逛,旁若无人,纵声大笑,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么?他不为自己的安危想想,也不为花荣的处境想想么?
此外,杨志押送生辰纲的时候,说过桃花山也和二龙山一样,是在大名府与开封府之间的路上的,应该在河南省;到了这一回,又说青州下属有三座险恶的山头,把桃花山和二龙山都搬到山东来了。如果要画一张《水浒故事地图》,该怎么画?
【简评30】这一回,写了两个内容:第一,写花荣的智慧,反衬秦明的愚鲁;第二,写宋江的凶残。
秦明不但是个只有匹夫之勇的笨将,带领五百人马去剿匪,居然连一点儿战略战术都不懂,而且毫无节气:一个领兵的主将,全军覆没,而且被擒,仅仅因为对方“以礼相待”,就坐下来和匪徒一起喝酒,还要回青州去向知府说情。作为朝廷命官,还比不上刘高有骨气呢。
宋江为了赚秦明上山落草,平白无故地放火烧了青州城外几百户老百姓的房屋,还杀了上千个老百姓,简直是凶狠之外,又加恶毒,出这样主意的人,就应该千刀万剐,能说他有“仁心”吗?《水浒传》中,为了赚一个头领上山,不顾成千上万人家破人亡的例子不是一个,这里只是第一次显露而已。
作为秦明,眼看宋江行这样不仁不义的事情,特别是因此而害了自己一家老小的时候,居然还会投降,这样的将军,品格之低,历史上也很少见。夫人刚刚被杀,听说宋江要以花荣的妹子赔他,也居然坦然受之,对他夫人,难道真连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么?花荣的妹子何辜,竟让宋江当作一件礼品拿去送人!
【简评31】黄信也是个没骨气的,如果稍有头脑,只要听秦明一说宋江如何凶狠恶毒、滥杀无辜,就应该跳起来劝说秦明反水,借机以假投降为幌子混上山去,杀了宋江,为民除害,怎么能够因为秦明降了自己也降?当年要扫平三山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怎么可能仅凭一句“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疏财仗义,结识天下好汉,谁不钦敬他”,就去入伙呢?要论“疏财仗义,结识天下好汉”,当数柴进为第一,宋江那点儿家财、那点儿地方,能与柴进相比?
后文的比戟,纯粹是为了引出吕方、郭盛两个人物以及显示花荣箭法高超生造出来的,两个将军,居然会在交战中发生武器的穗子交缠在一起而无法分开的怪事,简直是千古奇谈。连扯断穗子的力气都没有,还玩儿什么方天画戟?这种描写,在小说技法中,当属下乘。
【简评32】在整部《水浒传》中,无限拔高的人物,主要是宋江一个:“忠孝仁义”,四个字字字全占。这一回书,显示的就是这个主题。
首先写“孝”字:宋江得知父亲病故之后,星夜返回郓城奔丧,而且“孝”到了不知隐蔽,大白天的就在村口和张社长说话,简直像个白痴。
在此之前,宋江本已经决定和燕顺等人一起投奔梁山泊了。被捕之后,接受了父亲的一次“庭训”,意志立刻坚强起来,要“忠孝两全”,绝不做反叛。于是宋江从孝又引出了“忠”,心甘情愿地被发配到江州。但是这种“忠”,明显是假的。如果不假,到了江州就不应该再写什么“反诗”,害得死伤了许多江州百姓之后,最后依旧还是“反上梁山”,却把希望寄托在朝廷的招安上。这种反反复复,哪一点是真实的?
在发配江州的一路上,经历许多凶险,几次差点儿送命,全都依仗“山东及时雨宋公明”的好名声,不但处处逢凶化吉,而且人人都钦敬他,拜他为哥哥,听从他的调遣。按照宋江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有这样好名声?
这一回书中,宋江父亲说:“从济州发配到江州,正从梁山泊经过。”这里又一次犯了地理性错误。济州建于北魏泰常四年,但是以后治所经过多次搬迁:唐代以前治所在碻(音què确)礅,故址在今山东茌(音chí池)平县境内;唐代初年治所在庐县,因庐县县城被河水冲毁,并入郓州(原址在今山东东平县西、东平湖东岸的州城镇);五代后周广顺二年(公元952年)移治所于巨野;金天德二年(1150年),才移治所到任城(今山东济宁)。宋江故事发生在政和(1111-1117)至宣和年间(1119-1125),济州的治所应该还在巨野;梁山泊在巨野的正北面,从巨野到江州(今江西九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梁山泊经过的。发生这样的错误,说明作者缺乏地理知识,把济州的治所错作唐代的碻礅城或郓州了。这里略作说明并存疑。
【简评33】本回书一开头,就写戴宗的那副丑恶嘴脸。尽管在《水浒传》中戴宗还算是比较厚道的人,但是在囚犯面前,那种要钱的腔调,跟一般的恶牢头也没有什么两样。
本回写李逵的粗鲁和憨直,的确淋漓尽致,惟妙惟肖,但就李逵到饭店找店主强要银子和上渔船抢鱼的行径来说,和牛二也相差无几。只是牛二碰见的是杨志,被一刀杀了;李逵碰见的是“仗义疏财、爱结交天下豪杰”的宋江,不但不计较,还那李逵当豪杰,姑息他,喜欢他,一个劲儿地说他耿直。一般说来,“仗义疏财”指的是急人所难,像宋江对李逵的“疏财”,其中似乎无“义”可言,充其量,只能算是小恩小惠笼络人心罢了。宋江如果不是这样笼络,而是“大义凛然”地教训,李逵这个浑人,能死心塌地地忠于宋江么?倒是张顺这人,写得活灵活现,典型一个江湖人物。
【简评34】《水浒传》作者,一心只想把宋江写得英明伟大,是个难得的“帅才”,但是除了反反复复说他“仗义疏财,专爱结交天下豪杰”之外,又举不出更多的光辉业绩来。因为还有一个柴进,从实力上、态度上,都比宋江更加仗义疏财,更爱结交天下豪杰。为了一个烟花女子阎婆惜,他成了杀人犯,逃亡在外,经历了千辛万苦,最终还是被刺配江州,心理十分不平衡,是想象中事。但是也绝不至于愚蠢到要在浔阳楼上题反诗的地步。如果从“酒后吐真言”的角度看,他要血洗江州、要笑“黄巢不丈夫”,只怕都是心中所想,都是“真言”。从这一回书看宋江,只能说他是个善于笼络人心、善于假仁假义、一心想当皇帝的“狂徒”。
吴用造假信,果然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智多星”也有少智的时候。不过如果没有这一失,不但没有了江州劫法场这样大显梁山泊神威的机会,少许多英雄豪杰上山,宋江的历史,也要改写了。
本回书中,有一个很男自圆其说的“硬伤”:从江州到东京,也就是从江西九江到河南开封,不论从哪条路走,都不可能经过梁山泊。按最近的路线走,应该过江到湖北,经汉口、信阳到河南,再经许昌到开封。这条路,基本上都在华北平原,只有湖北与河南之间有一座并不太高的鸡公山阻隔,但并不是山高路险,无法行走。梁山泊在开封的东北面,距开封直线距离还有六百多里。从九江到梁山,比从九江到开封要远好几百里路。因此戴宗到开封,或者宋江被押解到开封,都绝不可能绕一个大弯子从梁山泊经过。出现这样的大错,是因为原作者缺乏地理知识。但是水浒故事已经定型,牵一叶而动全枝,不可能更改了(要改只能改为戴宗故意绕道到梁山泊找吴用,请求山寨出兵或行计解救宋江)。很可能宋江故事的原型,根本就没有发配江州以及梁山好汉到江州劫法场这样一节。因为古往今来,任何一个英明的军事家,都不可能带领千军万马从梁山出发到九江劫了法场再平安地返回的,这一去一回,可是六千里路哇!
【简评35】《水浒传》作者最不善于写战争。本回书写的是两起以少胜多的战事。先不提一百多人如何能在几天之内走三千里路赶到江州,单说法场上有五百多名官兵弹压,被一个李逵、十几个头领和几十个喽啰一冲一撞,全都走散了;特别是最后五六千人马追出城来,居然被花荣一箭射中一个马军,其余的就都四散奔逃,而己方居然无一伤亡。这一方面给己方创造了一个无法令人相信的神话;也把官军写得过于不堪、过于废物了,哪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官军?
李逵只知杀人,不问好坏的性格,这里显示得淋漓尽致。
如果不加偏颇,黄文炳倒是一个富有心计、忠于朝廷的好官。从能力、水平来看,比那个昏聩懵懂、只知搜刮钱财的蔡九知府强得多了。
【简评36】折一回写梁山好汉打无为军,活剐黄文炳,为宋江报仇出气,作者完全是站在宋江的立场上说话。如果站在黄文炳的立场上,他一个朝廷命官,虽然已经退职,看见酒楼上有人写了反诗,报告知府,绝对不错;后来发现戴宗带回来的书信有假,加以揭发,也绝对不错。宋江说:“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只要害我,三番五次教唆蔡九知府要杀我们两个?”黄文炳说:“我身为大宋臣子,肃清叛贼,是我本份。今天既然落到了你的手中,別无他言,只求早死。” 对比两人的说话,倒是黄文炳的话有理。因为他与宋江之间,并不存在个人恩怨,而是发现有人写了反诗,是出于对朝廷的忠心,方才“苦苦地”要杀宋江的。他临死不惧,不愧是个大宋的忠臣。
宋江口口声声讲忠讲孝,不愿上山落草。一旦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上山了,却跪在地下,要求大家都跟他去落草。这时候,他的忠孝观,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是用当时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宋江,他也不是一个忠臣孝子。忠和孝的标准是固定的,不能因为自己的遭遇而改变。
返回梁山泊的路上遇见四个好汉,完全是为了要完成一百单八将的聚义而硬编的。一千多人马,即便分成五路,在大闹江州之后,要想平安返回梁山泊,只怕没那么容易。
【简评37】这一回书,原文安排宋江一个人下山,就是要他得到九天玄女娘娘送给他一部“天书”。不然的话,晁盖能这样疏忽,这样放心,在大闹江州之后,答应宋江一个人回家搬取父亲、弟弟?几乎所有人的家眷,都是山寨派人悄悄儿接取上山的,为什么宋江一个人要例外?就因为他是最最懂得孝道、讲究孝道的人?
“天书”当然是不存在的东西,而且此书在《水浒传》中也没其太大作用,这里改为前人留下的“兵书”抄本,至少从情理上比较说得过去。
宋江的父亲也是口口声声忠君爱国的,这一次不单儿子上了山,连自己也成了“匪属”了,不知道他上山之后,是不是还要教训儿子:“千万不可做不忠不孝之人!”
【简评38】宋太公取来山寨安置,公孙胜返乡探母,李逵触景伤情,要去接取老娘,完全可以理解。李逵是个什么样的人,宋江难道不清楚?特别在大闹江州之后,作为山寨上的二把手,怎么可以答应李逵一个人下山去?李逵家住乡下,随便打发几个精细些的小喽啰去就能办成的一件小事,却要如此大闹一场,不是宋江不明事理,而是作者没有别的办法让他单独行动,以便完成杀死四只老虎这一壮举,只好委屈宋江当一回笨蛋了。
白龙庙小聚义,朱贵和李逵认了同乡,就是为这一回书让朱贵下山掩护李逵打下的伏笔。
要是不让李逵亲自去取老娘,不惹出点儿事儿来,朱富因为是朱贵的兄弟,他日也许会来梁山泊入伙,只是李云在沂水县当都头,怎么能够上梁山来?
【简评39】《水浒传》里,武松打虎,李逵也打虎;武松只打死一只,李逵却打死大小四只。为什么一提武松,人人知道是打虎英雄,而一提李逵,却没人夸他的打虎事迹?第一,武松打虎是徒手(不过这是他自己这样说的,谁也没看见),最多还有一根哨棒,而李逵手中既有朴刀,还有腰刀;第二,武松打虎之后,大吹大擂,迎进县里,李逵只在村中喝两口酒,就被抓住了;第三,江州劫法场,李逵杀人最多,一提李逵,首先想到的是他杀人不眨眼,于是把他力杀四虎的光荣业绩倒给掩盖了。
【简评40】在梁山泊一百单八将中,李云的上山入伙,算是比较不光彩的一个。他奉命去押一个已经被擒的强盗,快到城门口了,却被自己的徒弟用蒙汗药麻翻;仅仅因为他是朱富的师傅,又“为人最好”,方才被留下一条性命,而且被邀请入伙。他武功不错,“三五十个人近他不得”,上山以后,却被分配去当一个“监造厅堂房舍”的总监工头儿。排名第九十七还在李忠(排名第八十六)、周通(排名第八十七)之下!
梁山泊故事到此告一小段落。
【简评41】《水浒传》作者不善于写战争,却很善于写男女私情。潘金莲、潘巧云,甚至包括阎婆惜,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无不写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写潘巧云的文字,比写潘金莲的似乎还要完整细腻些。特别是写她与表哥自小有情,属于自由恋爱范畴,表哥又因为得不到她而遁入空门,两人也只以幽会为满足,并没有发展到要谋杀杨雄的地步,都能够引起读者对他们的同情。情节的安排,也比西门庆和潘金莲故事精彩。可惜这种男女私通调情的文字,加上翠屏山杀潘巧云的残酷场面描写,都不适合少年朋友阅读,这里不得不舍弃删除,只剩下一个故事梗概。
本回末尾,出来一个时迁,这是硬装上去的尾巴。如果没有这个时迁出场,就无法引出下面的一系列故事。但是也不能不指出,这样硬装,从写作技巧上来说,不是什么好样板。简单地说:凡是盗墓贼,几乎没有人敢在大白天进行的。因为历朝历代对盗墓的处罚都很重,有的是“立斩”,有的是凌迟。何况按照书中所说,杨雄他们上翠屏山是为了还愿,可见这里有寺院庵观,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时迁胆子再大,总也不至于急得等不到黑夜就盗墓吧?
【简评42】时迁贼性不改,到处偷鸡摸狗,还没有上梁山,就借梁山的名气惹事儿,引起了后来的“三打祝家庄”故事。当然,即便没有时迁偷鸡的引子,祝家庄离梁山泊这样近,梁山泊与祝家庄之间的这一场战争,早晚也还是要发生的。
《水浒传》的作者是南方人,对北方的地理气候都很不熟悉,因此往往用“含糊其辞”的方法打马虎眼儿。例如祝家庄到底在哪个县,书中就没交代。本回开头,原文写杨雄等三人火烧祝家店的地点是“到了郓州地面”。但是明显有错。第一,郓州置于隋开皇十年,十八年改为郓城,唐代改名万安县,五代以后恢复郓城县,原址在今山东东平县西、东平湖东岸的州城镇。直到金代,才因为水患把县治迁到盘沟村,即今天的山东郓城县县治。因此宋江时代根本就没有郓州(郓州在政和初年已经升为东平府)。第二,书中的“郓州”如果指郓城,那么郓城在梁山泊的南面偏西,从河北蓟州到梁山泊,根本不可能路过郓州。第三,书中的“郓州”如果指东平府,倒是在梁山泊的北面,但已经升府,不能再称郓州了。第四,祝家庄究竟属于哪一个县,《水浒传》中没有说明,但只能在梁山泊的北面。因此我的改写本也含混地说“接近梁山泊”,而不提具体地点。此外,时迁偷鸡的季节,据书中交代,已经是隆冬,时迁把鸡拿到外边杀了不难,难的是天寒地冻,小河结冰,怎么开膛去毛?再说,店小二一声吆喝,从后面冲出来几个赤条条的大汉,也和隆冬季节太不合拍了。因此本回书这里也是“葫芦提”,不提季节,也不提几个大汉是否赤条条。
【简评43】“三打祝家庄”,是宋江第一次正式用兵。对方只是一个村庄,应该说是“小试牛刀”而已。所谓的“盘陀路”,无非是“迷宫”的原理,用小树林阻挡,最多还有几个陷坑,并没有地雷,只能迷惑单身客人,作为大军,即便没有读过兵书,从黄帝打蚩尤时代就已经用上了指南车,宋江时代,罗盘已经很普及,大军驻扎在村口,哪怕自己开辟一条大路,也很容易,何至于迷路?特别是宋江作为三军主帅,却沉不住气,连杜兴都知道“地势复杂不熟,最忌黑夜作战”这样的军事常识,宋江居然在到达的当天,就贸贸然下令黑夜进军,不打败仗,那才怪哩!再说,宋江第一次进军,就能够直接到达独龙冈庄前,可见盘陀路并不那么厉害,而是黑夜退兵的时候才被盘陀路迷住的,路上也不过撒了些鹿角、铁蒺苈,再加上有红灯笼指路;如果白天进兵,这些困难,就都不存在了。此次之败,败在宋江,还不明显么?黄信被挠钩所捉,宋江又要斩跟随的军汉,都是土匪行径,而不是主帅风度。
【简评44】解珍、解宝是一百单八将中最干净、最淳朴的两个人,他们出身猎户,从不为非作歹,而且受毛老头子的陷害,几乎死去。书中说顾大嫂的武功不错,本回书中没有显示武功,却充分显示了她的胆量。
【简评45】三打祝家庄是梁山的光辉业绩,先败后胜,主要靠孙立的里应外合。祝家三子本想效忠朝廷,成了忠魂,倒也罢了,最窝心的是扈三娘,被李逵杀了全家,只逃走了一个哥哥,自己被俘,在家破人亡的处境下却被宋江硬做媒嫁给武功、相貌、人品都不如她的王英。扈三娘“推却不得,只得拜谢了”,连一句话也没说,也许是她心情不好,的确没有说或没法儿说,只能违心地“拜谢了”,眼泪往肚子里流;或者是作者也觉得这样的话不好编,只好藏拙,什么也不写,只以“拜谢了”三字搪塞。
李逵的以杀人为乐,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他连一个俘虏也不抓,见人就砍。他未尝不知道扈家已经投降,之所以还要大开杀戒的原因,主要是对宋江把扈三娘送到宋太公那里去不满意,以为宋江自己要娶她为妻。
李应本来是个大地主,还有武功,尽管他已经表示不对抗梁山,但是李家庄离梁山泊不远,宋江对他还是不放心,设计把他骗上山去了。这也是被“裹胁”的典型。李应上山以后,座位排得挺高的,却没有实权,绝对不如他原来当“庄主”的时候痛快。但是庄子已经被烧,也无可奈何了。
【简评46】为了逼朱仝上山,宋江竟想出杀害小衙内的办法来,正如朱仝所说:“也忒毒了些。”在宋江的眼睛里,也和李逵一样,杀一个人简直就跟玩儿似的!朱仝也是“假招”,杀小衙内分明是宋江的主意,惹不起宋江,却要找李逵算账。——其实,也是为下文李逵打死殷天锡埋伏笔呢!
【简评47】历史上把刘备三兄弟叫做“前三结义,有情有义”,把赵匡胤三兄弟叫做“后三结义,无情无义”。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夺得了帝位,不是不想杀柴荣全家,而是考虑到“人言可畏”不敢杀,还半真半假地赐给柴家后人“丹书铁券”。这种写在水上的誓言是真是假,到了柴进手上,就完全分明了。
《水浒传》最不善于写战争,本回书的原文几乎都是无稽之谈的“妖法大比拼”。其实高唐州和高廉都是作者编出来的乌托邦故事,目的是为了显示公孙胜及其师尊的“法力无边”。我国古代的战争中,水攻、火攻都不乏其例,阵法被吹得玄而又玄,也有一定道理,但是用妖术打仗,只见于野史小说,不见于正史。不过利用气候打仗(诸葛亮借东风,何尝不是早知有东风而装神弄鬼?)的战例倒是有的;古代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上阵打仗的确有过披发赤裸纹身面具喷火之类的记载,因此,本回书就把“无稽之谈”改写成如此这般的“有稽之谈”了。
【简评48】呼延灼发明的“连环马”,为古今中外战史中的首创,实际上不是说书人的胡诌,就是施耐庵的空想,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其来源,也许是三国时代曹操的“连船”。船在水上摇摆,不是职业水军,容易晕船,所以把船连在一起,求其平稳,固然有其好处,到了后来“火烧连船”,才后悔已晚。呼延灼的“连环马”,根本就上不了战场。试想三十匹战马连在一起冲锋,只要其中一匹受伤或死亡,其余的战马就得拖着它走,也不用钩镰枪,自己就走不动了。更何况当时正值寒冬(见下回“时迁盗甲”),梁山泊一旦结冰,钉了马掌的铁蹄是根本无法在冰上行走的。
这回书中,又出现一个梁山好汉凌振。此人善于造炮,一炮能打十四五里。根据军器史专家研究,中国宋代还没有作战用的火炮,更没有能打十四五里远的大炮。最早的“礟”或“砲”,是用弹力投掷石块,所以写作石旁。用火药发射的炮,炮筒内装一些石块,射程很近,杀伤力不大。火炮的主要用途,只是发布攻击令,也就是“号炮”。凌振上山以后,也没有在炮火上有更多的贡献。其实,在近距离作战的时候,他的火炮,应该能够发挥巨大威力的。可惜以后多次作战,不是宋江把他忘记,就是施耐庵把他忘怀了。
【简评49】“时迁盗甲”也是水浒名篇,不是文字优美,而是情节离奇,计策安排得周到。特别是时迁那飞檐走壁的本事,用文字叙述,不见精彩,所以历来是舞台上武丑的拿手好戏,和《三岔口》并列为武丑的传统节目。时迁也因为有了“盗甲”的光辉业绩,尽管他在梁山泊排名倒数第二,名声却比许多比他排名高的头领响亮得多,而且倍“妙手空空儿”奉为祖师爷,享受了好几百年的香火,这可实在不是施耐庵生前所能预料得到的。
徐宁也是被梁山泊裹胁上山的头领之一。他在金枪班当教头,生活安定而舒适,没有任何理由要去当强盗。因此最可怕的人物当数汤隆:自己当了强盗,为了献媚,还要把亲戚也搭上!
其实,山寨上只要收服了凌振,连环马立刻可破。凌振的火炮能打十四五里是吹牛,能打一里半里不用怀疑。用炮打马,让连环马拖着死马满地乱走,这场面该有多么壮观?吴用这个军师,终究是书生出身,无用啊!
宋江要留被俘的将领,总是先“亲解其绑”,接着赔罪,最后千篇一律地说这样几句话:“我们不是要造反,我们是被逼无奈,暂时在这个水泊里躲藏一时,等待朝廷的招安。”这话可以说是真心,也可以说是假意。说他真心,因为那时候流行着“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的“另一条仕途”,而且宋江后来也的确这样做了;说他是假意,其实他自己心中对“招安”一说并没有什么把握,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何况人家官儿当得好好的,作为武将,历史上只褒奖“断头将军”,不表扬“投降将军”,用“忠义”二字来劝降,忠在哪里?上山当强盗,义在何处?他口口声声不反皇帝,一座强盗山,要这样多的“英雄豪杰”干什么?一旦时机成熟,例如“天下群雄纷纷起义”,他不想扩大地盘、打下天下来当皇帝,那才怪哩!
【简评50】桃花山和二龙山究竟在什么地方?杨志押解生辰纲的路上,说得清清楚楚:从大名府到开封,要经过二龙山、桃花山、黄泥冈。也就是说,桃花山、二龙山和黄泥冈,都在河南省境内。现在又说桃花山、二龙山都属于青州府管辖,这一差,可就“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大名、开封、青州,是一个三角形的三只角,按杨志的说法,桃花山、二龙山、黄泥冈都在这个三角形的左边线上,现在忽然又跑到右下角来了,而且跑得比黄泥冈还要远。黄泥冈只跑到济州府地界,至少还在河南与山东的交界处,青州可是在山东的中部,在济南东面还有五百里路呢!据书中所写,从桃花山到二龙山走两天可到,那么,此二山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二百余里!再加上白虎山和清风山,青州属下,就是四座山寨,而不是“镇三山”所说的三座山寨了。
【简评51】这一回书,是“宋江以三十六人横行齐、魏”的具体化。
梁山泊的两次大规模军事行动,第一次是一二百人化装去江州劫法场,然后一千多人分五批回梁山泊。虽然来回六千里路,因为当时江南的布防比较松懈,人数也不是太多,姑且说他也许还有侥幸成功的可能。
第二次,是七千人马,从梁山泊出发,沿着黄河上溯,到风陵渡老潼关改溯渭河到华山脚下。实际上,这次军事行动,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北宋末年的局势,黄河两岸,有宋军和金军严阵以待,布防十分严密。这一路上,要经过多少州府,能不能容许这支人马自由来往且先不去说他,单单要想经过开封北面设防最最严密的“京畿地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自古以来那么多军事家都无法越过的潼关天险,守将怎么可能会放一支七千人的大队伍通行无阻?只怕还没有到达开封,就已经被各路军队吃掉了。退一步说,即便往西走是万幸钻了防军的一个空子,胜利东返的归途,恐怕就不可能有这种万幸了。梁山泊好汉要是如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在大宋的版图上“如入无人之境”,宋江真有这样的“耿耿忠心”,“只反贪官不反皇帝”,能不杀进京城里去,取赵佶而代之呀?
《水浒传》中写妖法的地方颇多,这说明作者不善于写战争,于是只好拿这种无法检验的无稽之谈来填补。本书中把所有妖法都删除了,只留下诸葛亮的“八阵图”,在本回书中显一次威力。古代所谓的“阵法”,应该就是布兵法,属于战术范畴,加上阴阳八卦之说,不免神秘化了。因为反正无法检验,阵法终究不是妖法,所以这回书中仍让公孙胜出一次风头,不然,这个排名第四的高级将领,能力和功劳可就实在太少了。
【简评52】梁山泊自从宋江上山,实权已经逐渐转移到宋江手中,即便晁盖不死,实际上已经被架空了。晁盖一死,本来理所当然地应该是宋江接任首领。但是晁盖在临死的时候,说了一句遗言:“不论哪个,捉得射死我的,就叫他做梁山泊主。”因此宋江在这一回书中,才有这一番推让的表演。其实,他的心中,早已经做好准备了,要不然,怎么可能正位伊始,没跟吴用等人商议,就把所有头目,重新安排一次工作?
【简评53】宋江想卢俊义上山,并不是仰慕他的武功,而是要借重他的名望。吴用自称的妙计,其实并不高明,而是陷害:你不想反,就给你栽赃。成功率也不太高:第一,任凭你吴用在门口来回来去转,卢俊义就是不动心,不想算命,吴用也无可奈何;第二,吴用的反诗是“藏头诗”,分成四行写在墙上,很容易被看出;如果卢俊义或家人忽然看出,不单卢俊义不反,吴用和李逵也别想回梁山泊了;第三,如果卢俊义将信将疑,或者根本不信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江湖术士,再请一个北京本地相士重算一次,则吴用的诡计就会被彻底揭穿。总之,这回书中,把吴用写得过于自信,而把卢俊义写得过于愚蠢。卢俊义是个财主,他没有任何落草的理由,因此即便被俘上山,要他自愿,当然不肯落草。所以吴用再施毒计,把反诗告诉李固,好让李固出面告发。尽管吴用不知道李固与卢俊义娘子有染,但是估计到李固从自身的利益出发,会去首告。吴用即便不是个料事如神的军师,也应该立即安排卢俊义如果入狱作何处置。或者在卢俊义下山之前就派人查明李固的动态,告诉卢俊义。这件事,如果不是吴用这个军师无用,不至于会叫卢俊义受这样大的苦楚。退一步说,卢俊义虽然因为家破人亡而被迫落草,能对梁山泊特别是宋江、吴用感恩戴德么?
【简评54】这一回,写监狱里的黑暗,写解差如何害人,写燕青如何救主,情节和过场都和当年的林冲发配差不多,甚至连解差都依旧是董超、薛霸。这种自我重复的写法,以小说技巧论,是不值得效法的。——解差害人,方法很多,难道施耐庵只知道用开水烫脚,只知道把人带进树林子里用水火棍当头劈下?摔死、淹死、毒蛇咬死,不更容易遮掩?
燕青是个聪明人,却也办了件糊涂事儿:用弩箭射死了两个解差,连他们身上的银两都没忘记要搜了来,怎么竟会粗心到自己的弩箭反到不要了?他的弩箭,第一是上面有姓名,第二是只有三支,射中了鸟兽,必须取回。这一次射人,倒忘记了。
解差杀人,如何处理尸体?是要当地官府来实地验尸,还是当时就埋了?书中没说,无法考证了。作为燕青,既然你的主子是配军的身份,你杀死了解差,怎么能不处理尸体(掩埋或毁容),就这样扬长而去?即便时间来不及,也只能找个冷僻的山村,在人家住宿,怎么能住在旅店里?这是施耐庵的疏忽?还是故意要这样写,让燕青当一回笨蛋,还让故事继续开展?如果是后者,只能说是作者的写作技巧还欠熟练。
【简评55】梁中书抓到卢俊义,当机立断,立刻处斩。这时候城里只有石秀一个人,无人援手,敢于一个人跳楼劫法场,不能不说是“孤胆英雄”,不愧“拚命三郎”的称号。这种一时的行为,成功的可能性当然是极小的。如果梁中书依旧采取速战速决策略,抓住了就杀,石秀也就没命了。梁中书一犹豫,倒给了卢俊义和石秀一个缓冲的机会,给了梁山泊一个调兵遣将、攻打大名府的时间。
吴用既然把“反诗”的涵义告诉了李固,就应该想到卢俊义下山以后可能会遇到的种种磨难,即便没有估计到李固和卢俊义娘子之间有奸情,至少应该想到卢俊义会因此而被捕入狱。在卢俊义下山以后,仅仅派杨雄、石秀、戴宗去打探消息是绝对不够的。智多星并不“多智”,从此可见一斑。
【简评56】宋江有个特点,只要看见武将英勇,就想拿过来为自己所用。这是古代打天下的“明君”的共识和手腕。如果宋江不想打天下,要这样多的将军何用?作为关云长的后代,兵败被俘,居然投降强盗,也太给他的祖宗丢脸了。
【简评57】仲冬季节,河北地区朔风怒号,土地封冻,大雪纷飞,积雪已经有半尺多厚,挖掘陷坑相当困难,尚且还是可为之事;山涧没有结冰,就难于理解,而梁山泊的水军头领李俊,居然还能够在这样的天气下跳进山涧中,就实在太出格了。后文又写张顺在建康给劫贼绑了手脚扔进长江里,居然也能够在水下咬开绳索逃得活命。险则险矣,也太神了些。
大名府两次被围,大敌当前,城中又没大将,梁中书居然还答应大放花灯,这样的糊涂虫,不败才怪呢!也只有蔡京的女婿,才有这样的大才!
打破大名府,除了杀死几个贪官及其家属之外,倒楣的还是老百姓。
宋江多次让位,假而又假,人人都看得出来。只有几个性子直的才喊出反对意见。李逵喊出的“哥哥就做皇帝,卢员外做丞相,我们都做大官,杀到东京去,夺了鸟位”,被许多评论家说成是“既反贪官”又反皇帝的“彻底的革命派”。但如果再进一步想一想:如果真让梁山泊这一帮人坐了龙廷组成朝廷,能比赵佶更好么?老百姓的生活能得到提高改善么?
【简评58】这也是过场戏,目的是让单廷珪、魏定国上山入伙,以凑足一百单八将的数目,所以一切都没有展开来写。李逵如何说服鲍旭,几乎一字未提。李逵是个粗人,估计连“宋江仗义疏财,结交天下豪杰”,“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乱,天子昏昧,奸臣弄权,我等归顺宋公明,暂且居住水泊;日后奸臣退位,那时去邪归正,也不为晚”这样的话也不会说。
【简评59】祝家庄等村落离梁山泊不远,惧怕梁山好汉来借粮,三个村庄联合起来防御,都在情理之中。如果时迁不偷鸡,战争一时还打不起来。曾头市离梁山泊很远,梁山泊即便缺粮,一时间也不会舍近求远去找曾头市借,因此曾弄要跟梁山泊作对,从哪方面说,都没有必要。何况曾弄只有两个教师、五个儿子,兵少将缺,比起梁山泊的实力来,双方相差太远,处于必败的劣势。稍有头脑的人,应该是尽量保持实力,绝不主动挑战的。史文恭不像个笨蛋,为什么要给曾弄出这样的主意?其实,这是施耐庵添出来的故事。《大宋宣和遗事》中晁盖并没有死,《水浒传》要让宋江做梁山泊主,让晁盖死掉,就不能不安排史文恭射杀晁盖(实际上是乱箭射杀)这一情节,再安排一个战役,消灭曾头市。
【简评】《水浒传》不善于写战争,往往把战场写成游戏场一般。于是出现了这样的笑话:在战场上,一个会打石子儿的将军,居然能够连打十五员猛将,谁也奈何他不得!其实,人类自从有战争以来,擂台式的“斗将”,在战场上是不多见的。最多的战争是混战。张清一方,大小只有三员将,而宋江一方,有一百多名头领;战场上不讲游戏规则,只能一将对一将,更不讲什么什么仁义道德,即便说明是“斗将”,一个对一个打输了,“群起而攻之”,是连小孩子打架都懂得的道理,作为“智多星”的吴用,尽管是个秀才出身的“狗头军师”,怎么就不懂?
古往今来,大到一个国家,小到请客吃饭,这个“座次怎么排”的问题,十分伤脑筋,弄得不好,小则有意见,闹情绪,大则闹分裂,甚至引起战争。梁山泊聚集了一百单八将,个个都是性格坚强,有的还“匪性十足”,何况武艺有强弱,功劳有大小,摆在桌面上“评”,单靠“义气为重”这四个字,只怕永远也争不明白,非乱成一锅粥,打破脑袋不可。
聪明的宋江,想出一个“刻石天定”的鬼主意来,目的无非是糊弄大家,相信的,不会开口,不相信的,也不敢开口,不然,就是“逆天行事”,这在当时,可是谁也承受不了的“大帽子”呀。
宋江的这个座次表,当然是跟吴用、公孙胜等“核心人物”协商之后产生的,其中照顾了许多“关系户”。第一,宋江、吴用、公孙胜,这是梁山泊领导集团的“核心”,是一切事情的决策者,不然,公孙胜凭什么排名第四?原著中说他会呼风唤雨,这当然是不存在的,改写本删除了这些内容,他的功劳就更小了。第二,卢俊义虽然坐了第二把交椅,但是无职无权,是个摆样子的副手,主要是照顾他原来在大名府“卢员外”的名声。第三,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花荣,是梁山五虎将,武艺最高,但是这五虎将中谁的本事最大、功劳最高,也难以客观评定。呼延灼和扈三娘对打,也只是打个平手,占不到便宜。第四,柴进排第十位,李应排第十一位,分明是照顾他们原来的身份。第五,朱仝排第十二位,鲁智深排第十三位,武松排第十四位,分明不合理,只能认为是朱仝救过宋江,和宋江的私人关系密切。第六,其中有许多人是照顾到辈份关系,按“长幼有序”的原则排列的,与武艺、功劳无关。特别是女头领,本事最强,也必须居于丈夫之下。
《水浒》一百单八将中,一共只有三个女将,都属于“地煞星”系列,而且无一例外都排在自己丈夫的肩下:王英排名二十二,扈三娘排名二十三;孙新排名六十四,顾大嫂就排名六十五;张青排名六十六,孙二娘就排名六十七。这都是很不公平的。孙二娘外号“母夜叉”,据书中描写,手糙腰大,模样粗野,顾大嫂年纪已大,武功也不是很强;她们居于丈夫之下,也还罢了。扈三娘却是个大家闺秀,容貌秀丽,外号“一丈青”,说明她身材细长苗条,一个女将,武功比王英、欧鹏都高,连呼延灼这样的“五虎将”都赢她不得,但是她在全家人被杀的情况下,被宋江所逼,无奈只能嫁给王英这个矮个子的好色之徒,相貌、武艺都不如她原来的未婚夫祝彪,就已经十分窝囊了;她在七十二地煞星中排行第二十三,比王英低一级,在那个男权主义社会中,妻子不能高出丈夫,尽管窝囊,勉强也算一“理”;而武功不如她,是她手下败将的欧鹏,居然排名第十二,比她高出十一级;被她生擒过的郝文思,在地煞星中排名第五,比她高出十八级,就实在是窝囊之上更加窝囊了。究其原因,还是受“夫权”的影响。试想:如果扈三娘排名第四,高于郝文思,或者排名第十一,高于欧鹏,那么王英势必排在第三或第十名。很可能欧鹏武功比王英高(王英被扈三娘生擒,欧鹏只是不敌而已),欧鹏肯定不干的。梁山泊头领排座次的难度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因此,宋江想出“天定”的主意来,不是必要,而是必须。——扈三娘在《水浒》全书中一共没说几句话,几乎是个哑巴,这跟她的心情抑郁,一肚子说不出的苦,难道没有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