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词道:“肘後良方有百篇,金針玉刃得師傳。重生扁鵲應難比,萬里傳名安道全。”
我们似乎正在渐渐失去对我们自身文明的自信。前些日子,有学者居然考据出,汉末的神医华佗,因其名字的古怪,疑似印度人或波斯人。华佗是伟大的国际主义者,他不远万里,越过漫漫的喜马拉雅山脉,或者兴都库什山脉,来到中原,进行他的难以置信的外科手术。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
这其实是一种寻根情结。而寻根情结说白了,便是对现在生存的困惑与无奈,甚至是反抗。文化重心的失落是相当可怕的!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灰白天,宋江在大名府外得了痈疽。在前天晚上,晁盖曾经托梦与他,这可能也是某种暗示吧。晁盖即便身为鬼魂了,也仍然义薄云天。然后张顺便挺身而出,要去江南建康府找神旧交医安道全,给宋江治病。
在张顺出发之前,我对梁山的义气了表示怀疑。因为在晁盖中了毒箭之后,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要给他找一个医生来医治一下。难道说史文恭的那一箭,真的就把梁山上几十条汉子的义气射倒了?这显然是个笑话。
而张顺在这时候挺身而出,便显得更可笑了。我对张顺的印象一直不好。他是个热爱裸泳的人。跟燕青一样,他喜欢暴露,展现一身的好肉,但是他又不近女色,因此他的暴露癖便显得十分可疑了。
他斤斤必较,于是在浔阳江上,将李逵拖入水中,一顿爆揍。反正李逵也就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戴宗,柴进,燕青,吴用,谁想耍他都可以,而且最后他都服服帖帖的。所谓的可爱在被滥用之后,便成了恶心了。李逵似乎一辈子都弄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但他代表着农民的力量,并且他的盲目的精神,长期被我们所歌颂。我们之所以歌颂他,可能是因为我们生存的对立面太结实黑暗了,所以我们需要板斧。但是我们真的能在荆棘中砍杀出一条阳光大道吗?
我们的胸怀里,其实都有两柄板斧的,只是不敢亮出来而已。或许这也是缺乏自信的特征吧?!这是闲话。
让我们回到张顺的路程。张顺在扬子江上差点吃了滚刀肉,但他的能耐使他逃过了那要命的一劫。
书中交待,安道全祖傳內科外科,盡皆醫得,以此遠方馳名。这可是个真正的医学高手。因为中医说起来,基本上还是疗治内科的,靠的是名目繁多,费人心思的诸种中草药。而依我看来,安道全实际上应该是个外科专家。不要说他将要去医治的宋江的痈疽是外科病,就是后来他医治的大多数病症,都是战场上拖下来的残躯。他是个用刀子治病的人。他的手术刀,给众多的梁山好汉的鼓勇向前的义气,提供了修补的机会。而当后来林冲与杨志因“内科”病危的时候,他却上道宗皇帝哪里做太医开春药去了。
医术提供的只是对个人肉身的关怀,而不是精神上的根治。这一点鲁迅有过清楚的表达。我们的精神是拒绝任何医术的。我们常说:久病半成医。我爷爷就是这样混过来的。我爷爷在六十年代初,便被医生判断为绝命,他回家后,便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变卖了,然后整天大块吃肉。一年之后,当他发现自己还活着时,他有点坐立不安了。他又活了三十年。这无疑是造化的恩赐。
张顺在邀请安道全入伙的时候,费了一番周折。原来他跟建康城中一个烟花女子李巧奴私交甚好。安道全但凡手边有了几个闲钱,便在她家快乐。张顺看不顺眼了,趁着要请他吃滚刀肉的张旺来时,将他们全家结果了。
那刀子未先救人先杀人。施耐庵赞道:“鐵心張順無情甚,白刃橫飛血漫流。
”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鲁迅的话:“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可疑的是,施耐庵在李巧奴出场时,也用了一段并不坏的词字去赞赏她:
“蕙質溫柔更老成,玉壺明月逼人清。步搖寶髻尋春去,露濕淩波步月行。丹臉笑回花萼麗,朱絃歌罷綵雲停。願教心地常相憶,莫學章臺贈柳情。”
也许只有将女人们剁成血淋淋的肉块,才够性感?!这一点只有张顺回答的出来了!总之,本来可以享受温香软玉乐趣的安道全,从此不得不过上苦行僧一般的日子了。以他的医术之高明,他在床上的雄风自然也会让人侧目。但是,这一切随着张顺的那残酷的一刀,都烟消云散了。 水浒是杀情的,而义气是容不得男女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