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夜叉卖药酒(6)









  武松到了前头一望,婆子不在柜台上,店小二也没有了,也不见其他的人。武二爷又跑到店门外望,左右两边一个人也没有。武松看到这种情况,就更不除疑了,准备进来招呼二长解走。究竟婆子同小二到哪里去了?他们以为蒙汗药下了肚,顷刻间事就办成功了。他们预先下宰房收拾一下。宰牛马的宰房啊?不是的,是专门宰人的宰房。宰房里有宰人凳,有宰人刀。宰人凳什么样子?如同木匠店里用的大长凳,凳头上有两个圆洞。这人如喝了蒙汗药,把他的衣服扒下来,能穿的就留着自己穿,自己不合适的,就赏给孩子们。把这个人朝宰人凳上一放,头发捋散了,过来,从板凳洞里穿到板凳底下,用一根五六寸长的檀木棍把头发别起来,随后三道麻绳,肩窝一道,齐门一道,曲膝一道。绑好了就把宰人刀拿过来。这把刀和宰牛刀差不多,先是剖腹挖心,烹炒下酒,随后把人肉剥下来,冬天就腌,腌起来当咸牛肉卖。五个钱一斤,买的人以为是牛肉,都抢着买。把肉剥完了骨头烧成灰,灰留着下田当肥料,头发留着搓绳子,一样也糟蹋不掉。这个宰人凳还不只一张哩。人的个子有大有小有高有矮不一样,个子高的长板凳,个子矮的用短凳,身体胖的上宽凳,身体瘦小的上窄凳,驼子上凹凳。人有高、矮、胖、瘦、驼,他的凳子也有长、短、宽、窄、凹。
  武二爷在店门外望了望,转过头来,复行进店。就在这个时候,奶奶出来了,她是从宰房里出来的。在柜台后面有道便门通宰房,她进去出来都很便当。奶奶这一刻蹲在柜台里,那副脸相就更加难看了。头上换了一条乌绸帕缠着头,把两个眉梢都吊上去了,两只眼睛斜着看人。人的眼睛乃心田之苗,心里不善,眼光也就露出不善的神来了。她现在有了杀人心,眼神怎会好看呢?两只袖子一直卷到大膀子,用红带子朝起一扎,两只裤管一直卷到大腿丫,也是红带子扎着。她是想等后头三个人躺倒了,就搭进宰房动手,她准备要杀人了。她这种样子能好看么?她一留神,忽然看见这个客家从外头进来了,奶奶诧异,蒙汗药酒已经到了后头,这个汉子到外面去做什么呢?蒙汗药酒最忌一个吃一个不吃。吃的人躺下了,没吃的人就要闹事了。每次拿买卖出事总在这个节骨眼上。三个人当中,就是这个人顶棒壮,唯独把这个最壮的漏下来,如那两个蒙倒了,今日一定要出大事了。奶奶正在注意着武松,武二爷也在望着这个婆子。武松看到她的一身打扮,也觉得吃惊:这个婆子的相貌比先前更加难看了,估料这爿店不是好店,婆子也不是好人。为什么武松不同她斗呢?把坏人消灭了,不是代好人除害么?这个婆子不是好人是武松估量的,武松又怕估量错了,万一是好人怎么办?故而暂时还不能同她争斗。
  武二爷抢步到了第二进草厅口,再往里一望,厅上两个长解没有了,不晓得哪里去了。武二爷望着,脚下走着,再把头低下来一望,英雄大吃一惊,见两个长解都躺在地下,活像得了鸡爪疯,歪嘴、抽筋、翻白眼。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武松走后,两个长解本想等武松回来一起吃,因肚里饿得鬼叫,美酒倒在杯里香味扑鼻,嗓子里酒虫爬爬的。“朱大哥,何必等武二爷呢,我们先来喝一杯!”朱培也很高兴,彼此一饮而干。“赵贤弟,这酒不丑,好事成双,我们再来一杯!”第二杯才吃下去,空酒杯还没离手就来事了。蒙汗药这种东西,酒里、饭里、菜里都能放。唯有放在酒里,人吃下去药性发得最快,因酒是串皮的,初发时没有别的感觉,嘴里舌头根有点发麻。“朱大哥,酒的身份虽好,吃下去怎么舌头有点麻麻的?”“赵贤弟,我也觉得有点麻麻的呢!”“朱大哥,不好,我周身都麻了!脚也麻了!”一麻麻到脚,两个人一个症候,每人打了一个喷嚏,咕咚,当啷!两人都跌倒在地。他俩正在抽着,武二爷看见他们了。
  武二爷很奇怪,朱培在路上说肚子疼,夏令天或许是霍乱,赵恺不能也得病?就是得病,也不能无先无后,两人约好了一起病啊?而且一样的病。都是歪嘴、抽筋、翻白眼,再望望地下,酒杯打破了,地下无湿迹,这是酒吃下去才躺下的。武二爷估量,一定是酒里有毛病,怕是蒙汗药酒,他自己面前有杯酒还没有吃,端起酒杯朝杯里望。据人说,酒里掺了蒙汗药,就有黑心子在里头乱转。望了一会儿,里面也没有黑心子。再想想,不必望了,他们把酒杯摔了,我还望什么呢?这个婆子一定是强盗了,这是家黑店,我最好到前面同她讲理去。武二爷把两把酒壶提过去,盖子一掀,一把满酒壶,一把浅了许多,浅的这把因倒过几杯了。武松就把满酒壶抓着,盖子盖好,他到前面找婆子讲理去了。要把酒壶带着做甚?武二爷的见识不错,他到前头去如不把酒壶带着,这家店里的人多,会有人把这两壶酒换掉。酒壶带着,这是一个不开口的证据。武松拿定主意,到了前头柜台,没有别的话说,只叫这个婆子把酒吃下去。她如吃了安然无事,那就是二公差得了病了,与她店中无干;她如吃下去也是歪嘴、抽筋、翻白眼,我就动手了,扒她的店,人打死替万人除害。
  武二爷抢前奔向柜台,嘴里头还高喊着:“好婆子,你敢开黑店,卖蒙汗药酒,爷来扒你的店!”奶奶坐在柜台上,也晓得要出事了。忽然听到后面喊叫,坏了,汉子已经到了!奶奶故意把脸掉过去,望着店门外说话:“呔,你们外头几位爷,日前在小店吃酒,欠我店里二两银子,说第二天带来还的,怎么到今天人又不来,钱也不还,欠账断主顾吗?请站住!”其实门外没人,她如同看见了鬼!她是成心不理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