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武松这日正在寨内歇息,思量如何寻找珠儿的破绽,只见李百顺走了进来。拜见过武松后站在一旁,武松斜了李百顺一眼,发现他面色难看,欲言又止。武松奇怪道:“百顺有何事吗?”
李百顺忽然跪到道:“有、有人想见见武头领!”武松奇怪道:“引进来就是了,何必吞吞吐吐。”李百顺跪着未动,武松眉头一皱道:“究竟是何人想见我?”李百顺半响,嗫嚅道:“是、是林姑娘!”
武松怒道:“她有何事想来见我,莫不是你二人从中做鬼?”李百顺连连磕头道:“绝无此事,我眼见林姑娘在寨外逡巡良久,走也不是、进也不是,故而前去相问,林姑娘吞吞吐吐说要见武头领。”
武松冷冷一笑道:“一个婊子,却寻我何事,你去告知我不见她,让他快快回去,免得落话柄。”李百顺无奈出去,片刻又低头回来道:“林姑娘说非要见头领不可,否则就在寨门一直等下去。”武松一掌推开李百顺,怒气冲冲的来到寨门。果然看见林可儿背着个包袱,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武松出来,喜不自禁。既看到武松空荡荡的左臂,吃了一惊,心中痛惜,急道:“怎么武、武头领损了一臂?”朝思暮想的人儿骤然出现在眼前,竟不知如何说话了。
武松不耐烦道:“林姑娘若是来安慰武某,就请便了。”林可儿霎时冰凉到底,死死的咬住嘴唇,心儿蓬蓬直跳。原来准备好的言语,早不知跑到哪去了,直爽豪侠的性格,也骤然变得迟疑不决。
武松又看了林可儿一眼,转身回营了。林可儿失望的瞧着武松一步步走向营寨,心中无限希望武松能够回来,甚至最少回头望她一眼她也知足了。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武松根本当她不存在。
武松的身影消失了,林可儿的泪水也慢慢的流下,这可是她破身以后的第一次流泪。李百顺怜惜的远远望着,却没有办法。
林可儿一步一踟蹰慢慢向女寨走去,身影渐渐消逝在无尽的夜色中。
武松第二日晨起就出去练了一趟刀法,虽然只剩一臂,为不使别人小看自己已成废物,仍是孜孜以求苦练刀法。终因伤重未痊愈,十几个回合下来,额头见汗,气喘吁吁,再练下去恐有损身体,停下往回走去。
回到寨内有喽兵迎上,却不见李百顺,不由奇怪,平日练刀李百顺始终围前围后,今日不知怎的。
进了屋子刚刚坐定,发现一封信放在桌上,急忙拆开来看:“小弟百顺留字:大哥伤残一臂,百顺心如刀绞,原本想今生就跟在大哥左近侍候,虽不抵大哥一臂,但也要尽心尽力。孰料可儿被逐出山,小弟放心不下,总觉欠个人情,大哥曾云‘大丈夫为人当义气为先。’此女百顺看来并无有负德行之处,山下路艰水险,因此盗用大哥令箭,待安顿好可儿后自当回山领罪,不叫大哥为难。百顺叩首!”
武松气的嗖的立起,大手拍向桌子,震的伤处隐隐作痛,大步冲出帐外,跨马疾风般来到女寨,守门女兵看不是头,急忙回寨寻扈三娘。武松虽然心内焦虑异常,但今番只是在寨门守候。
片刻扈三娘、孙二娘等急急来到,孙二娘奇怪道:“武兄弟不在寨中好好养伤,来到这里做甚,有事命下属来就可以了。”孙二娘知道武松不可能为某个女子来到这里。
武松抱拳道:“有劳嫂嫂挂念。”转向扈三娘道:“扈头领可看到李百顺来此?那林可儿现在哪里?”
扈三娘皱眉道:“李百顺确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未见他来此。可儿被驱逐下山,今晨已经走了。”
武松鼻中重重‘哼’了一声道:“不知走那条路?”扈三娘看着武松冷冷道:“武头领想找可儿的麻烦吗,不要什么事都怨在女人头上,说不定哪天女人也能帮你大忙?”武松忽然想到骆青衣舍命救己并赠药之事,脸色微红解释道:“百顺盗我令箭,护送可儿,我怎能置之不理。”私盗令箭可是要砍头的,武松能直言相告,自是不把孙二娘和扈三娘当外人。孙、扈二人知道武松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求孤身追上李百顺擒回,只要未出山,处置就是自家的事。
扈三娘紧张道:“林可儿说要回到郓城,如果没有骗人,定是从西关出山。”
武松辞别女寨,匆匆往西关方向而去,过了黑风亭,试刀石都未见到人影,经过疏财台到了檑木关,问关上守卫暂时还未有人出入,武松奇怪。
一路缓缓回走,低头思索:难道二人早有图谋,从别关口下山不成。到了疏财台,这是一处高台,可一览周遭景色,亭上有副对子,‘疏财唯恐后,意气当为先。’武松站在亭上四下观望,骤然发现西侧草丛中似有一物,跳下疏财台,赶过去发现是一个包裹,有些脂粉香气,不远处一片草凌乱不堪,似有人践踏过。武松不敢大意,单臂持刀缓缓走近,竟然有一片血迹,武松吃惊沉声道:“李百顺,是你在这里么?”又问过两声,未见回音。沿着一条拖拽的痕迹走去,不过百步,骤然发现一个人倒伏在草丛中,瞧背影同李百顺相像,武松大步跨近,果然是李百顺,背上是两个血洞,显然是被枪类兵刃刺入,武松眼睛警觉地看着四周,伸手一探鼻息,已然是死了。原本的气愤立刻化为乌有,轻轻翻过李百顺,脸上还是愤怒的表情,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武松轻叹一声,放下李百顺尸首,大手将其双目缓缓合上。
忽然又听到一处极细微的呻吟,武松飞速越过李百顺尸首,向发声处扑去,赫然见到一名女子浑身是血,倒在一处石板上,面孔朝天,下身衣裤破烂,已不能敝体,武松急忙解开自家上衣裹住其下身。
武松仔细辨认是林可儿无疑,似乎已死了,忽然又呻吟一声,武松急忙放下单刀,单臂慢慢扶起林可儿,低声道:“林姑娘、林姑娘!”林可儿半响睁开眼睛,一看到武松浑身俱颤,因惊恐双目反而睁大,喃喃道:“武头领是来追杀我们的么?”武松羞愧道:“到底是何人如此凶残,将你伤成这样?我抱你去见安神医还有救?”林可儿这才放下心来,不料武松单臂无法整个抱起林可儿,林可儿又滑了下来,反而大声呻吟,武松无奈放下林可儿道:“可惜我残了一臂,无法抱起,你先等在这里,我去找人马上回来。”刚要起身,只觉衣袖有异,看去是林可儿死死抓着。武松不解的看着林可儿,林可儿原本痛苦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
林可儿无力道:“武头领不必去了,我是大限已到,能陪我说几句话么?”武松黯然的点点头,想到昨夜的无情,心中隐隐有一丝愧疚,不忍问昨夜之事,道:“到底是何人下的手,我要替你讨回公道。”林可儿欲言又止,凄然道:“这仇不报也罢,梁山好心收留我,我怎能让恩人伤心,就当是扯平了。”忽而咳嗽不止,嘴角溢出血来,武松从怀内掏出方巾拭着。
林可儿歉然的看着,虚弱道:“武头领不要怨恨百顺兄弟了,他只是想帮我,并未乘机占我便宜,比那些表面上仁义道德,肚子里男娼女盗的头领可强多了。”武松愤然道:“到底是那个头领下的手!”林可儿急忙收口道:“武头领不可莽撞,倒坏了你梁山义气。”武松仰天长叹,不忍再大声逼迫。想可儿不过是个烟花女子,竟也为受梁山之恩而不肯说出凶手,心中大是后悔昔日的举动。也明白昨夜林可而是向自己告别来了,愧疚道:“昨日多有得罪了,尚请原宥武松无礼。”
林可儿躺在武松怀里,头枕在武松的臂弯,听罢这番话,虽然痛苦还是强露出笑晏,迟疑道:“武头领若不嫌弃我烟花出身,我叫声哥哥可以吗?”说完话眼睛似睁似闭,又羞又怕的望着武松。
武松眼中泪光闪耀,点头道:“好妹子,哥哥以前错怪你了。”林可儿原本苍白如雪的脸上骤然飞起一抹红霞,声音有些激动道:“哥哥,哥哥!”渐渐凄凉道:“外人看我个性刁钻,牙尖嘴利,在这个世道,我一个弱女子,无人保护,若不自己再刚硬一点,那还有活路。我若早有个你这样的哥哥,又何致以沦落到今天。”一席话说得太多,林可儿累得闭目歇息。
在睁开眼时,看到裹在自己下身的衣服,已被鲜血渐渐浸透,而且认出正是那日同武松第一次见面时,武松穿的衣衫,心中感激道:“哥哥、你对我真好,我、我死也知足了!”嘴角噙着微笑又闭上双目。
忽然又睁眼道:“啊,怎么这多星星,哪里来的?我、我好冷!”武松单臂紧紧抱住林可儿,泪水终于流下,点点滴滴掉落在林可儿的脸上,林可儿勉强伸出手来替武松拭泪道:“大哥不必伤悲,我马上就可以去见我爹爹和娘亲了,还有我的两个弟弟,那么小年岁就去边关打仗,哎,竟然一去不复返,我们为什么要生在这个世上,只是为受苦遭罪来了。”牙齿忽然打颤道:“我死了也是孤魂野鬼,家中人的尸骨不知都埋在何处?我的亡魂将无所依托,难道我做鬼也要这般孤苦无依,也受欺负!”武松低吼道:“不会的,我将你和百顺葬在一处,早晚着人打扫,大哥死了,也同你们葬在一处,在尘世间哥哥不能保护你,到了阴间,却要护的你周全。”
林可儿惊讶道:“大哥说什么,百顺兄弟竟然也死了么?”武松也奇怪道:“你们不是在一处吗?”林可儿摇头道:“百顺说来送我下山,我们商量好在疏财台见面,可百顺迟迟未到,后来……”忽然住口不说,武松急道:“妹子向来刚性,为何竟吞吞吐吐,难道凶手位高权重不成?”林可儿手抓着武松左臂的空衣袖,怜悯道:“哥哥已然残损一臂,即便报了仇,百顺和可儿的命也回不来,又怎能让他人无辜受牵连。随他去罢!我虽然死了,也、也好喜欢有个哥哥送我,我、我真的好喜欢!”
武松痛苦道:“哥哥以前对你不起,你还有什么事情未了?昨夜……”
林可儿双目放出奇异的光,望着武松,娇羞道:“哥哥、哥、哥,你、你能不能,能不能…”
武松决然道:“妹子有话尽管说,何必吞吞吐吐!”
林可儿脸上红晕渐渐褪去,凄惨笑道:“我、我怎能逼你呢!”声音渐渐微弱,终于死在武松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