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可儿(三)









  武松怒吼一声,放下林可儿,拔出‘秋霜’大刀阔斧砍将起来,附近无数的草木纷纷扬扬,漫天飘撒,因用力过猛,左臂的伤口渐渐渗出血来,武松浑然不知,直到力气全部用尽,大口喘着气坐倒在地上,看着林可儿尸首已被刀锋卷起的漫天青草,树枝给盖住。
  武松虎目含泪,心中感慨万千,想不到烟花女子也有仗义之人,‘腾’的站起,大步流星往女寨走去,一路上询问黑风口把守喽罗,皆云未看到其他头领出关。
  到了女寨门外,得到报信后,扈三娘和孙二娘吃惊的迎出,看到林冲只穿坎肩,上面血迹斑斑,无不大惊失色,武松将二女招到一僻静处。
  扈三娘急急问道:“武头领是将李百顺和林可儿全杀了不成,可太也莽撞。”孙二娘叹口气,以为武松被撤职,又失去一臂,将愤怒全发泄到李百顺和林可儿身上,也埋怨道:“纵然李百顺盗了令箭,却不关林姑娘多少事,武兄弟可不是这般乱杀无辜的人。”
  武松目光中全是阴冷之色,现在神情已完全镇定下来,淡淡的道:“李百顺和林姑娘确是全部死了,不过不是我下的手。”扈三娘和孙二娘闻听更是吃惊,讶异的望着武松。
  武松终于难克制,有些哽咽道:“我一路追到檑木关,并无二人出关之事。我回头寻到疏财台,终于发现李百顺已死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后背中了两枪。后来又寻到林可儿,却发现可儿还活着。”扈三娘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武松黯然道:“如果可儿说了,我还来女寨做甚,直接拿下凶徒了!”
  扈三娘和孙二娘更是不解,一个人会傻到连杀死自己的凶手都不说。孙二娘小心翼翼道:“二郎不要过于自责,即便是你杀的,李百顺盗令在先,宋头领也不会过多责怪你。”
  扈三娘也是这般怀疑武松杀了二人,又有些后悔害怕,故而来女寨故弄玄虚,冷冷道:“武头领向来敢作敢当,怎么失去一臂后,连豪气也一并失去了!”
  武松见二人竟然怀疑到自己头上,摇头苦笑道:“武二就算失去头颅也一般敢作敢当,扈头领不信我,连嫂子也不信任我吗?”
  孙二娘笑道:“哎,是我们多疑了,二郎不妨详细说来听听。”武松就将可儿临死的话大致叙述一遍。
  扈三娘听得泪水涟涟道:“是我害了可儿妹妹,不知尸首存放在何处,我们派人取来,就葬在女寨东山上,可儿妹妹生前最喜欢到那里看夕阳。”武松道:“林可儿到底因何事被驱逐下山?”扈三娘忽然神色大变,惊慌道:“昨天董平头领来此,被可儿戏弄,恼羞成怒,将可儿赶下山去,临走时,董头领还是怒气冲冲。而且董头领现在是马军总领,自然可以四处寻看却不需令箭。”
  武松问道:“只此一件事,却也无法说明一定是董头领下的手,可儿平日里是否与那位头领结下梁子?”扈三娘摇头道:“自上次你大闹女寨后,我便严格约束林可儿,并不曾与他人来往,倒是李百顺来过几次,可从不过夜,二人交谈数语,李百顺就匆匆离开。”
  忽然小鱼远远喊道:“扈姐姐、扈姐姐!”扈三娘走过去,小鱼害怕的望着武松,交给扈三娘一个包裹,又低低耳语几句,就跑开了。
  扈三娘面色阴沉的走回,将手中的小包裹递给武松道:“这是可儿妹妹临走交给小鱼的,嘱告小鱼一定要等她下山,才去交给武头领。”
  武松迷茫的接过,打开看时,是件新袍子,虽然手工较差,针线长短不一,曲曲弯弯,但看出很用心,有几处线段偶染着褐色印记,可能是因针刺破手指流出的血。一封信掉了下来,扈三娘拾起交给武松。
  武松展看,字迹娟秀:临行匆匆,衲袄未成,感君磊落,自愧节行。从兹立誓,不卖笑容,无奈秋风、肃杀浮萍,从今一别,盼君健行,山高水远,难再重逢。
  忽听女寨内一声悲鸣,一个声音凄厉道:“可儿、你竟然不告诉妹子一声就走了,把俺红玉当作什么人了?”正是时常醉酒的梁红玉,远远看到扈三娘等人,快步走了过来,望见武松,怒道:“你个卑鄙的小人,是你将可儿姐姐撵下山去不成!”
  见武松凄然冷峻的面孔默默无语,以为是武松默认了,及看到武松手中的包裹更是吃惊,上前一把夺过:“狗贼,果然是你干的。”‘啪’的一响,梁红玉竟然一个巴掌甩在武松的下巴上,武松还是不作声,扈、孙二头领吃了一惊。
  梁红玉见武松吃了自己一掌竟不还手,无力的蹲下,呜呜哭将起来,喃喃道:“好个狼心狗肺的汉子,我那苦命的姐姐自从女寨见你一面,不知有多想你。”三人闻听都是大大的吃惊,尤其是扈三娘,浑然不知林可儿竟然暗恋武松。
  梁红玉道:“姐姐知道武头领心高气傲,看不上烟花女子,却也不强求,没日没夜的给你缝制着长衫,白天怕给人发现,只晚上做工,手上不知刺了多少个针孔,又因为忧愁这件衣衫不能穿在武头领身上留下多少泪,真是‘血泪衫’了。”
  饶是武松这等男儿,听得也是眼圈发红,他这才明白林可儿临死不让他去寻人,称呼他做哥哥的真实原因。
  扈三娘忍不住,忽然搂住梁红玉哭道:“你、你不要说了,可儿、可儿已经听不到了。”
  梁红玉骤然停下,疑惑的看着痛哭的扈三娘,又看到武松怀中的点点血迹,吃惊的站起:“可儿死了么,是你下的手?”猛然将手中的长衫甩在地上,用脚乱踏,疯狂道:“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拔出扈三娘的佩刀,向武松刺去,被孙二娘轻轻松松夺下,劝道:“不是武头领下的手,否则孙二娘第一个死在你面前。”
  梁红玉怔怔的望着武松道:“是谁下的手,你若还是个男子汉,就要给可儿报仇。”
  武松默默无语的上前拾起被梁红玉踏过的衣衫,又重新叠好,将书信放入衣衫中,收好包裹系在背后。
  扈三娘问道:“武头领要寻找董平吗?只凭昨日之事,怎能断定其就是凶手,武头领要吸取林头领的教训,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武松凛然而惊,想起林冲走时嘱托的事,暗责自己着实有些鲁莽。
  抱拳道:“现在忠义堂尚在应卯,我去看看有无线索,总不能让无辜女子白白丧命梁山。可儿和李百顺的尸首就在疏财台南向一箭之地。我答应过可儿,将他们葬在一处吧。”语气虽轻,但含着不可抗拒的坚韧。
  武松匆匆来到忠义堂,已有乔三回来报说顺利取下郓城,还说李逵头领已自封为知县,开始坐堂审案了,宋江等人听的哄笑,宋江感慨道:“想不到铁牛也要做县太爷,只怕这里人人比他强哩!”众人更是大笑。宋江见武松神色不善,问道:“二郎面色不好,伤口未逾就不要来应卯了。”
  武松躬身道:“武松失职,属下李百顺偷盗令箭和女寨林可儿结伴下山,不料二人在疏财台一侧被人杀死。”
  宋江吃惊道:“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查出是何人所为?”武松摇头道:“我去时尚有一人未死。”说罢眼光瞄向忠义堂若干首领,只见众人也是关切的望向自己,并没有一人露出惊慌之色。
  武松可惜道:“只是可儿并未说出凶手是谁就死了。”武松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竟然没有发现董平的身影,卢俊义淡淡道:“莫不是二人互相残杀而死。”武松坚定道:“李百顺背后中了致命枪伤,绝非一个弱女子可以施为。况且林可儿下身鲜血淋淋,定是有奸淫之事,而李百顺衣衫完好,前身并未见血迹,现场也未发现凶器,二人互伤可能性极低。”宋江问道:“却不知林可儿因何下山?”武松道:“武二发现李百顺盗令箭,并留书说寻找林可儿,武二先到女寨问过,据扈三娘和孙二娘所言,昨日董头领前往女寨,竟与林可儿发生冲突,董头领愤而责成扈三娘驱逐林可儿,林可儿今晨刚走,就在疏财台被杀。”
  卢俊义听完暗暗吃惊,生怕是董平怀恨在心,半路开杀戒,旁人又怎会知道林可儿今晨下山。急忙问道:“武头领不是怀疑董头领罢?”宋江干笑道:“可巧今早董头领来口信说昨日偶感风寒,不能应卯。”武松躬身道:“武二愿去董头领家祥至问询,盼宋头领恩准。”
  宋江道:“二郎切记万事不可莽撞,须要真凭实据,才可由戒律院拿人。”武松抱拳扬长而去,余下众人个个面面相觑,心道:“弄不好,两个大虫厮杀在一起,不过武二断了一臂,自然不是董平对手。”
  卢俊义手捻短髭暗想:“不管是不是董平所为,必然深恨武松,杀个妓女和逃跑的喽罗,不过小事,到时自可替董平解围,大不了不做马军总领。”
  武松大步来到董平营寨,高声道:“奉宋寨主令,前来探看董头领。”董平手下丁得孙急忙上前道:“武头领安好,多谢宋寨主关心,董头领昨夜偶感风寒,现在正高热不退,安神医已开了药,董头领刚刚服下休息,武头领不妨明天再来!”
  武松心中恼怒道:“好大的张致,非要宋头领亲来才肯出来相见不成!”
  房门‘砰’的一声撞开,一个脸上缠满纱布的人出现,武松也吃了一惊。瞧身材装束是董平无疑,董平声音有些嘶哑道:“武头领看到了,可回去谢谢宋寨主。”
  武松心中有了计较,大喝道:“以为杀了人,就想躲起来!”丁得孙急道:“武头领小声,传将出去不好。”董平蛮横道:“一个臭婊子,杀了又怎的,还要你来出头,你二人莫不是暗中有勾当,想不到臭婊子竟然看中一个独臂人,真是奇了,啧啧。”
  武松大怒抽刀扑到,董平怎料到武松说打就打,急忙闪身到丁得孙后面。武松听董平如此诬陷自己和林可儿,按耐不住怒火,‘秋霜’刀夹带风声砍到,董平在后使劲一推丁得孙,自己借势跃到兵器架,取下一杆铁枪,丁得孙踉跄着迎上武松,举棍招架,同时劝道:“武头领息怒,有事好…”武松愤怒中‘秋霜’刀斜掠,丁得孙棍刚好迎上,‘哧’的轻响,丁得孙一声惨叫,一只手掌连同半截木棍掉在地上。
  董平大怒道:“好个奸夫淫妇,不但欺到家里,还敢伤我家将。”大枪迅捷刺到,武松虽有些后悔,但看到董平丑陋的模样,一想到李百顺之死、林可儿遭到的伤害,气不打一处来,两个人恶狠狠的厮杀在一起。
  董平双枪放在屋里,骤然使这长枪不免有些笨拙,武松的独臂刀也是刚刚练习,虽然熟悉刀法,但毕竟少了一臂,举手投足的力道和准确度都要差上许多。二人正好半斤八两,一时斗了个不分胜负。
  忽听卢俊义大声喊道:“二位头领快快住手。”卢俊义蟠龙棒当中一分,董平借机跳到一旁,指着武松骂道:“我杀贱人,干你吊事,却来多管闲事。”有喽罗扶起丁得孙,正在包扎伤口。
  武松退在一旁也感歉然望着丁得孙,愤怒的看着董平道:“你无辜杀死李百顺,林可儿,还有何话说?”
  董平看不清脸上表情,仰天哈哈大笑道:“怎么那个林贱人也死了么?谁叫她目无尊长。你手下李百顺死了与我何干,上门来伤了丁得孙,叫卢二寨主评评理!”
  武松听的口气不对,急问道:“林可儿、李百顺不是你杀的吗?你方才明明说杀了一个贱人。”
  董平理直气壮的道:“不错,董某昨夜亲手杀了我的婆娘,那个狗贱人,自己人老珠黄,不曾生育一儿半女,还要阻拦我纳妾,实在是可恨,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事我看宋寨主也不会怪罪与我,我因面相被那贱人抓破,为顾面子在家中养伤,武头领不分青红皂白闯上门来,伤丁得孙一手,难道你手臂断了,看着别人的手臂齐全就有气不成?”
  武松听的呆若木鸡,兀自辨道:“今晨你却去哪里来?”董平冷冷笑道:“我一直在寨中静卧,手下皆可作证,你若不信那也无法。反正林贱人不是我杀的,昨日她虽然顶撞与我,可以不至于去要了他的命,俺董平向来对女人青睐有加,若不是我那婆娘逼人太甚,又伤我面相,我何曾想伤她性命。那婆娘的尸首还放在后堂,武头领不信尽可去看,想要将林贱人和你手下人的性命算在我头上,打错了算盘。武头领若不去认尸,董某可要关门送客了。”
  武松迟疑着走进后堂,片刻退了出来,慢慢的向董平营外走去,卢俊义上前劝道:“武头领捉凶心切,误伤董头领心腹,向董头领赔个不是,董头领抬抬手大家还是好朋友。”
  卢俊义深知似武松这等心高气傲之人,一旦低下头来,在要让他屈服就容易多了,关键是第一次。而且此事一旦私了,也免却董平杀妻之事外扬,虽然董平有千般理,毕竟杀了个活生生的人,总是形象不利。
  武松昂首道:“此事自当去忠义堂,向宋头领当面分辩清楚,是武某的错,武二决不推辞,任凭处置。”大步轩昂的向忠义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