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个题目,有的看官可能要误认为江湖夜雨将人物弄错了,《水浒》中巾帼英雄要有,也应该算孙二娘、扈三娘、顾大嫂什么的,潘美眉数百年来被选为“淫妇”的代表。虽然近年来,多有人为她翻案不平,但和“巾帼”二字并不沾边。
然而江湖夜雨细读《水浒》,发现这潘美眉虽不在天罡地煞之数,也没有什么武艺,但身上却自有一股梁山好汉都具有的气质。其实是和梁山好汉意气相投的,只不过追求略有不同。先看潘美眉的来历:“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唤做金莲;年方二十馀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於心,却倒陪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这境况,和王进恶了高俅而被迫远走,林冲恶了高俅被发配沧州一个性质。如果潘美眉是个水性杨花唯利是图的惯于当奴作妾的人,还能有如此下场?这个大户没有权将人“发配”充军,却有权将潘美眉“配”给武大这种猥琐腌臜之人。说来潘美眉之处境,和林教头在草料场的委屈也不差多少。
但潘美眉那里肯就这样委委屈屈的过一生,看潘美眉的自已的话:“我是一个不戴头巾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人面上行得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鳖老婆!”再看梁山的好汉如智深常说的:“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这两个鸟人,便是一二千军马来,酒家也不怕他。你们众人不信时,提俺禅杖看。”是不是倒有几分相似?
正因为潘美眉早有这种不羁之心,所以在王婆的劝诱下,潘美眉的心就动了。说起来,我觉得王婆劝诱潘美眉偷汉,和吴用劝阮氏三雄劫财,这二人一个“诲淫”一个“诲盗”,手法倒有八九分相似。且看王婆先是说自己年轻时也风流过,又说西门庆“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得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亦有大象口中牙……”来引诱潘美眉。吴用也是先诱阮小五说起梁山上的落草的王伦一伙道:“他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成瓮吃酒,大块吃肉,如何不快活?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吴用听了,暗暗地欢喜道:“正好用计了。” 吴用又用话来挑阮氏三雄道:“恁地时,那厮们倒快活?”激得阮氏三雄感慨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最后压抑的火山终于爆发,拍着脖项,道:“这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想来那潘美眉也是心中的一腔爱欲正无奈何处,也像阮小七说的:“一世的指望,今日还了心愿!正是搔着我痒处。”所以就什么礼教宗法,统统抛在脑后,就“须作一世拼,尽君今日欢。”其实这两者行止何其相似。都是不满意现实的压制,而舍生一搏,名声性命全抛在脑后,人生不满百,能快意者几何?与其化为腐草,争如化为烈火绚烂一次?正所谓“你把青春赌明天,我用真情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太多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奈何古时候施大爷的心态和现代人大不相同,古时人“万恶淫为首”,所以就把潘美眉写得十分不堪,而阮氏三雄却成了英雄好汉。我觉得书中大力鞭挞潘美眉,主要是责她“犯淫”,害不害武大却并不打紧。梁山众好汉手下杀得人多了,秦明的妻子、扈三娘的全家、安道全的情妇等都是梁山上的人所杀。但都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潘美眉放倒武大,其实也就等于梁山好汉们劫牢反狱时杀了几个狱卒一般。当然也不是说潘美眉害了武大就是对,但李逵斧下的冤死鬼可能更多。我是说书中对于“淫”和“盗”的态度是大不一样的。古时好像是“杀人可恕,犯淫难容”。像另一个潘美眉(潘巧云)谁也没有害还遭了毒手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而现在的观点恐怕大不一样了,正好反过来。一夜情婚外恋什么的,社会宽容得多,但杀人却不行。比如马加爵同学如果只是租了房子和三两个美眉在外面同居,那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可他弄了把铁锤干掉了几人,这可不得了啦。但马加爵同学如果在水泊时代,又正好认识“宋大哥”,那让朱贵放枝响箭,送上梁山。以后也当个小头领,和金钱豹子汤隆学学使锤,也可充个地煞之数。就算不认识宋江,遇到小旋风柴进,也可以住上几年。柴进也当会说:“休说杀了这几个后生小厮,便是杀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库的钱粮,也不妨事。”同样潘美眉如果生在现代却也大不一样,那时候那里用着来害武大,直接离婚就成啦,大不了让西门庆找找律师。武松再是县里的刑警队队长,也没有什么办法。再说现代美眉见钱眼开,武松既然有权,武大以后再找个老婆也不难吧。
潘美眉空有巾帼之心,却只有丫环之身,力行当代推许的开放大胆之为,而逢宋时礼教森严之世,命何其蹇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