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上)箭在弦一发动全身









  表面看上去平静的水面往往下面隐藏着激烈的对流,仍进一颗石头就可能将之引发。这时候的东京城或许就是这样的。
  太学生怎么会在这时候讨论洪秀的事呢?这当然是闻焕章的计策, 陈东他们议论时事是每天的惯例,而以韩公廉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引导一下舆论则是很容易的,以时政之败坏,学生们早都憋着一肚子火气了。不过陈东等人思想过于单纯,闻焕章不能不多方投注,御史台已经让人送上文书还有重金,保证学生的上书一交,上面必定能收下并大作文章。可是秦桧在此时此刻出现却不在闻焕章的计算中,他本也想到过这些刚登科的进士,其中秦桧一贯有善于跑腿办事精细的名声,不过闻焕章对于秦桧,这么多年看下来,总是只能用难以琢磨来定义这个人,这个人似乎是标准的谦谦君子,无缺的道德典范,可是闻焕章总觉的这完美的有点假,因此他决定不去招惹秦桧。没想到秦桧就好象闻到臭味的苍蝇,自己叮上来了,洪秀和博士如果知道秦桧在帮他们,那一定是宁可在牢里呆着也不愿意承他的情,可是他们这时并不知道,而且即使象博士这样了解未来的人也完全不能掌握秦桧的想法,这个世界乃至古往今来,象秦桧这样的明白人不会作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也只有秦桧他自己才能掌握他自己,好吧,或许他老婆王氏是唯一例外的一个。
  闻焕章在算计太学生,而自己又被秦桧算计的同时,而同时在算计的还大有人在。内城城西的功德坊,从来就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其中一个最阔气的花园里有一老一小两个人就正在算计着。
  “我说将明啊,这事是谁告诉你的?这种芝麻小角色的事用的着费咱家的功夫吗?”那老人用一种尖刺的母鸭般声音道。
  “恩府,此是郡马宣赞告诉我的,这可不是小事,那蔡老不死其实是对着孩儿来的。”那年轻人有一头好看的金发,正是户部尚书王黼。他称为恩府的则是现下最有权势的内侍梁师成。
  “咱家跟你说过多少次,为官之道是要坐热炕头,千万别烧冷灶。那宣赞算什么,不入流的防御使,失了势的冷灶,你跟他搭界,迟早坏了你自己的前程。”梁师成谆谆教诲道,“那宣赞和关胜两个在山东打了败仗,在泰乙宫领罪,若不是蔡太师怕担干系,瞒了官家,早被童抠密发配西夏边疆了,便是定个死罪也无人替他等说话,还不是个冤死鬼,你如何去结交这等囚犯?”
  “恩府,你莫非不知道那关在牢里的洪七乃是山东那里来的?”王黼心说,恩府只怕糊涂了,如何自己说出失了势这等宦官最忌讳的话来。
  梁师成脸色一变,又回复了死样怪气,“原来宫里走了山东宋江四个字,果然是这群剧盗所为,真是胆大包天,现在关在牢里,早晚凌迟。”
  王黼笑了笑,“蔡老不死只是要关一关他,想吓唬一下,到底目的还是想收了这群人,若真的处死了,山东大兵打到京师,那还不把这群废物吓死。因此上面都知道是山东来的,谁都不说破。”
  梁师成听言吓了一朵索,“孩儿说的不错,如此看来,我们倒要挤上一脚,不能让蔡太师得了便宜。”
  “说到便宜,还大有呢,京里吃的用的,有一两成都是大名府的商家的买卖,当初蔡京那厮派他女婿想谋那份财,据说让梁山得了去了,那洪七本是大名首户的叔伯兄弟。孩儿运气好,前日已经和洪七搭上线了,他必定是想走孩儿的门路,若将来招安了,必定是托天功劳,便是在野,也是一个助力,更莫说其中油水了。”王黼说到得意,嘿嘿的笑了。
  梁师成恩了一声,舒坦着把身体靠在太师椅背上,手指敲着把手,“孩儿果然有眼光,这笔买卖做得。若联手几个御使,再加上童枢密必定对京落进下石,咱家只消在官家面前煽个小扇子,这个顺水人情便得了。”他捻了捻光光的下巴,“最关键,我看上意近年颇有意北进,对契丹人早有些不耐了。”
  “好,若是上意如此,那就百利无一害了。孩儿再联络一下李浪子,他也准保乐意。”
  “不不不,别找李浪子,这事情咱们力量就够了,若拉上他,又得多分他好处。”
  “是是,恩府高见,这回就对不住他了。”
  “哈哈哈”两个人放肆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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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门外 蔡相府
  蔡京的右眉毛突然跳了一跳,这让这个京城第二有权势的人的心情更不好,他把火气发在一边垂头丧气的张干办身上,“没用的奴才,枉老夫这么多年一直高看你,些许小事都干不好。如何会和契丹人弄到一起去了呢?授人以柄,授人以柄也,你,你还嫌老夫烦心的事少吗?”说着啪的就把手里的茶水泼到张干办的身上。
  平时趾高气扬的张干办这时候体如筛糠,“老,老,老爷,小的实在不知那姓萧的怎么动作这么快,洪七后脚进开封府,前脚他就到了。小人又不能上堂,无法控制当时局势。”
  蔡京叹了口气,当年契丹强大的时候,连自己也没少巴结人家,可是现在官家见了那马植之后,契丹就变成烫手山芋了,只有那些消息不灵的傻瓜,才继续和契丹人来往,可居然自己怎么也撞上了这个霉星呢,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现在外面闹的怎样了?”
  张干办不敢不据实报告,“也不知道怎的,菜市里的愚民受了人煽动都在联名要出保洪七,还有太学生来秘报说学生里也有人发起要反对老爷,起头的是新科进士秦桧和太学生陈东。另外户部的王黼又去梁师成府上了。熙熙楼好象和鬼樊楼的人勾结了,进进出出到处活动。”
  蔡京皱着眉头,喃喃道:“那个洪七,为何要去找王黼的门路,对他有什么好处,都怪梁世杰打草惊蛇啊。那么,官家那里有什么动作?”张干办虽然这次捅了漏子,但毕竟还是自己得力的跟班,还是要靠他办事,因此蔡京尽量和缓了一下口气。
  “官家倒没什么动作,找了画院的待诏谈论丹青之事。”
  “这就好。”只要徽宗那里能稳定住,蔡京并不对百姓和政敌们过度担心。“要想办法和洪七联络一下,不能逼得太急了。”
  “老爷,那个龙……”张干办压低声音,脸色古怪,还没说完,外面有家丁唱道,“大公子到。”
  蔡京一惊,忙使个眼色,张干办赶快下去了,对与自己的这个大公子蔡攸,蔡京留着十二分小心,有时候他觉的蔡攸越来越不象儿子了,怎么说呢,是这儿子越来越不把自己当爹了。他这时候来干什么呢?准没什么好事。蔡京一边思忖着,一边手托着头,装出闭目养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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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府
  盛章一晚上没睡好,昨天的事情他思前想后,这事完不了,而且最倒霉的一定是自己,前后受气,最后说不定把罪则都推在自己身上。自己虽身为一方大员,坐镇开封,说起来是地方官之翘楚。可是作为京官,比他大的官有的是,所谓到了京城才知道官小,他这个父母官在京城还不如孙子,也就能欺负老百姓,便是不入流的小官也不敢得罪,谁知道是那位显贵的亲友,便是人家府里的奴才也是惹不起啊。真糟糕,昨天好象得罪了恩很多人呢。
  盛章还没从睡梦里清醒过来,就有人擂鼓打官司,若在平时他让人等上一天又如何,但今天他心里有事,连饭都没吃,匆忙换上公服,两厢衙役威武声中,开堂问案。盛章屁股还没坐上椅子,一看堂上站的人,他手一抖又站起来了。
  “你,你等怎地又来了?”
  谁又来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原来堂上有两个老相识,一个是赵不败,还有一个是钱有理,还有几个闲汉模样的。
  赵不败是宗室不用磕头,“小民等自然是来打官司啊?”
  钱有理装模作样跪倒,膝盖还没碰地就又站起来了,“给老爷施礼了。”
  盛章没心思理这些细节,“你们打什么官司?”
  赵不败精神一振,把手里折扇在手里一拍,“哎,”他一指一个闲汉,“我告黄家的黄狗黄大毛,把白家的白狗白小才的狗尾巴咬……断。”另一个闲汉立刻扑倒在地,“老爷啊,你要给小民家的白小才做主啊?”
  盛章一怔,“甚么?黄大毛,白小才,都是狗吗?”
  赵不败道,“是啊,来啊,放狗。”
  公堂外立刻窜进两只大狗,汪汪大叫,其中一只白狗的尾巴好象有点血迹。
  盛章脸色铁青,“你们就为这个事来打官司?”
  钱有理正色道,“那是啊,我东家这白小才乃是来自波斯的上等波斯狗啊。”
  盛章有点糊涂了,“啊,只听说过波斯猫啊?”
  赵不败不高兴了,“那有什么我这边的黄大毛也祥符县的赖皮狗啊。”
  盛章气道:“就这种狗咬狗的事情,还请动你们大颂师?”
  赵不败说,“对啊。小民打昨天那样的大官司打不赢,只能打小官司咯。”
  钱有理也道,“不过,草民等也不是只打一个官司,今天有很多官司。”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状子。“张家张三告李家李四偷了张家张三的半只鸡,李家李四告张家张三偷了李家李四的一瓣蒜。”
  赵不败也掏出一叠,道:“父母大人,我也有冤情,王大麻子告他弟弟王二麻子弄坏了他的狗皮袄子,王大麻子他弟弟王二麻子告他哥哥烧坏了王二麻子的灶头。”
  钱有理道:“我还有。”
  盛章忍无可忍打断道:“怎么都是鸡毛蒜皮狗皮捣灶的事情,你们是成心来捣乱的呀?”
  钱有理、赵不败都笑嘻嘻地看着他,那意思说,你说呢?
  盛章强忍着怒气道:“四大讼师还有两个呢?”
  钱有理轻描淡写道:“他们两明朝再来。”
  盛章手一摊软在椅子里了。
  这些把戏,不用说又是闻焕章的主意,盛章这样的酷吏,要让他不得闲功夫,免得狗急跳墙,搞什么鬼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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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
  当洪秀在牢里听说盛章被捉弄的时候,笑的前后打跌,告诉他消息的却是关胜和郝思文。
  关胜他们怎么来了,原来闻焕章要宣赞去找王黼,关胜等自然也知道了事情经过,关胜和郝思文便执意要来探望洪秀。
  “都怪俺太执拗,非回京领罪,不然兄弟你也不会来京城遭这个罪。”关胜一脸愧疚,原本就红的脸更紫涨了。
  洪秀当然不是因为关胜的缘故才来东京的,但是看着关胜真情实意,也很感动,“关大哥,我在这里倒也没受罪,你看这有吃有穿,和熙熙楼的上房也不差。”
  “这倒也是,闻教授已经在想办法把兄弟救出去了,想来用不了多久的,对了,说起来奇怪,这牢里如何只有兄弟和这位罗兄弟两人啊?”
  “谁说只有两个,我不是人啊?”隔壁有人说话,洪秀把衙役用来隔挡的帘子掀起,说话的自然就是俞道安。
  关胜道:“这位是?”
  洪秀道:“这为俞兄,是江南的武林高手。”俞道安是明教五散人的事,却被洪秀略过不提,又给俞道安介绍关胜,“这位关胜,武圣后人,上将军。这位是郝思文将军。”
  没想到俞道安也久闻关胜的威名,“莫非是蒲东关大刀?”
  “不才正是。”
  “果然英雄了的。”
  四个人寒喧几句,洪秀就说,“关大哥不说我都没注意,这牢房还真是没有犯人啊,没想到京城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没人作奸犯科,只有你我除外。”关胜也点头,“若到处都能如此,我当年也不必做巡检了。”
  俞道安一边笑一边摇头,“不知道京城底细的,都让这当官的这招给骗了。不是没人犯罪,而是犯罪的都死了。这开封府开国以来出过寇准、范仲淹、包拯、曾公亮这样的名臣,各朝也出了不少好官,但遭殃官更多,反正我已经是囚犯也不怕报复,连蔡京都做个权知开封府,这去年盛章上台,那是糟糕到不能再糟,此人乃是个酷吏,百姓但有个小偷小摸的,也都被充军,这还算好,关在牢里先打一百杀威棒,多少人就死在棒下。盛章把人都弄死了,还上表以狱空表功,显示盛世太平,又自己治理有方,老百姓都叫他盛阎王。”
  洪秀关胜都听了叹息,洪秀便问,“那俞兄又如何能在这牢房存活?”
  俞道安道:“小可有粗浅功夫护身,那杀威棒对我不过是挠痒痒。更可笑的是,盛章这厮先前上表说牢里没犯人,朝庭便缩减了开封府牢的用度,结果现在盛章只能从自己和手下的奉禄里扣钱来供我的食用。”
  洪秀笑道:“俞大哥也别得意,盛章必定能从别处加倍捞回来的。”
  关胜呸了一声,“都是这群乱臣贼子,坑害了百姓,蒙蔽了官家。”
  洪秀和俞道安互相看看,各自笑笑,两人都是关在大牢里的犯人,又都是朝庭的反叛,可不是贼子吗,郝思文拉了拉关胜,关胜兀自没发觉。
  洪秀也不揭这一层,转过话题,问关胜,“关大哥这回自己的官司,上面究竟要如何处置?”
  关胜看了看俞道安,俞道安正想说自己回避一下,洪秀摆摆手,“俞大哥是磊落的人,我们没什么不能说的。”关胜点点头,他相信洪秀说的,“我听宣赞说了,多承洪兄弟派人多方打点,泰乙宫只是走个形式,我兄弟正请命调到老种经略相公那里去,一刀一枪,将来封狼居胥也不枉一生。”
  洪秀心说这位关大哥还真是死脑筋牛脾气,还真拿他没折,只好顺着说,“关大哥人中吕布,自然该去沙场上显示威名。不知关大哥在陕西五路军里有什么熟人没有,说起来我们的花和尚本来也是那里的军官呢,可惜离开的时间长了,不然还能荐举一番。”
  洪秀这么一说,提醒了博士,五路军里的好汉名将可是不少啊,洪秀会意,“老种手下强兵悍将颇多,关大哥若去了,正好多交些朋友。”
  关胜点头道,“王禀、杨可世、辛兴宗、王焕都是名将,听说又有不少小将也是英气勃勃,关某恨不得飞到那里去。”
  洪秀道:“关大哥到了那里必定能扬名军前,那时小弟也脸上有光啊。”
  博士心说那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关胜没有根基人脉,只怕到了那里要受冷板凳,而且史书上说老种对争权夺势还很在意,关胜身世不凡,只怕遭人嫉妒。
  果然郝思文也说,“我兄弟根基浅,到了那里先多交朋友才站的住脚。”
  洪秀一听也明白了其中道理,看来有郝思文帮着关胜,也不至于吃大亏,“有郝大哥帮着关大哥,就一定没事的,宣赞大哥可得留在京里,对我们大家都好。”
  京里有人好办事,这道理关胜是懂的,也点点头,几人又说了会老种手下诸将的传闻,关胜郝思文便告辞回去了,只叫洪秀放心,很快就能救他出来。
  洪秀哈哈一笑,“若不是来牢里,又如何有机会认识俞大哥这样的高人,又如何有机会把东京闹个底朝天呢,这岂不是运气吗?”
  刚送走关胜, 张龙又象鬼一样突然出现了。
  “你小子,不是叫你滚远点的吗,适才不是在偷听吧?”洪秀盯着张龙道。
  “哪能呢?公子吩咐的,小的怎敢不从。”张龙明显言不由衷。
  “那又有何事?”
  “回公子,外面有人想见公子。”
  “什么人?”
  “说不清,好象是几个番子。”
  这时候怎么会有番子来找洪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