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O、大战霹雳火









  花荣在清风山暂且安然无事地养病,西门庆那把“随候剑”运转自如的破空声便在花荣虚汗不断的沉睡中纷绞了许多来回。醒过来稍微明朗就感念半路杀出的相救者正是武松。武松将那群手下打得七零八落并不费劲,和西门庆交手时意外纷呈了。依稀记得武松的手法很正,西门庆恰恰相反,他的剑法相当邪门。西门庆不是绣花枕头,绝不是。名剑在手,奇峰迭起,异路连现,诡诈中常逞杀机,武松眉尖、胸膛、手指三番险被他削中。武松甚至给他拉出了黑黝黝的胸口。接下去的战局花荣正式昏迷,好象又有许多人赶过来。花荣睁开眼便记挂起武二郎。随即听到武松的言辞激奋,王矮虎的大呼小叫。
  王矮虎嚷道:“这厮以往好臭的架子,今日没路可去,偏偏俺们就不容他!”燕顺的声音,“某原先倒颇有意请他来做这寨主之位,他心里却好生瞧不起某等,既如此,也不见得就要攀附他。”武松哈哈大笑,“我原以为‘清风三虎’是气量宏大的好汉,原来却是这般气量狭窄,容不得人的妇人!”
  花荣即便落魄不值得就做山匪,敲了敲床板,几个人不分辩了,武松当先抢进扶他坐起,拱手说道:“花将军或许见过小可,在下是清河县人氏,名叫武松。”花荣连忙要站起,“不才幸蒙恩兄相救,侥幸不死,难以图报,如何反敢烦都头多礼。实不相瞒,花荣确是早已识得都头,只是未曾有缘叙话而已。”武松道:“前日那只怪马头角上三箭,我思量来莫非是你的手笔,武松未在猛兽口里表生,实则要先谢知寨才对。”彼此倾吐久慕,身体此际已恢复了大半。
  又两日已可行走,与武松长谈江湖见闻,胸中武艺,甚是相知。他和西门庆间的瓜葛有些隐讳,花荣也不便多问,他看来的确很想将西门庆绳之以法,只是监牢太小,实在关不住他。
  这日清晨醒目,听得窗外翠鸟啁啾,不似以往嘈乱,发觉竟已适应下了清风山上的豪匪气流。燕顺等三人突然连袂而来,又是请花荣担当山寨之主。花荣推辞到口干:“在下亡命无用之人,得蒙诸位收容,已是天幸。诸位才略年轮皆长于花某,万不敢再有此议。”燕顺却道:“某原只是个贩马的客头,无奈流落于江湖之中,虽略学些武艺布置,比起花将军胸中才学差得太远。”王矮虎亦叫道:“俺出身更低,本是个做苦力的脚夫,只盼有口饭吃,有个娘们打熬光景,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兵书什么战策与这吃饭的脑袋全不搭芥,还是你,你呀文武双能,智上加勇。”马麟在旁插话打破了僵局,“此际你不能再推托了。青州府已将‘霹雳火’秦明开作总管统制,不日便要率一千精锐人马,前来攻打这山寨。这家伙官兵是为俺们而来,但更是为你而来。”
  武松也进来道:“事急从权,小可只是过客,不好在这里相帮。秦明加上刘高与西门庆,这山寨即时有倾覆之危。将军不必再推托了。”花荣也深吃一惊,只好道:“虽然情势紧急,然则花荣万不能越俎代疱。小弟便坐这第四把交椅,承担些辅助职责。千把人马,亦不必大惊小怪。只需再访得一两人,自可对付得余裕。”
  武松告辞要入青州,花荣请他代为寻访那“五台山”下来的智深和尚,请这个高手上此山相聚。送走武松,即叫喽罗化了妆作急上镇打探林教头讯息。那个机灵的头目日落便回报说林教头吃高衙内手下与刘高双重围逼,直退到山崖上,不能突围,身受重伤。自山上跳入瀑布去,凶多吉少。深知那瀑布下去湍急深寒,仿佛听到那隆隆水声看见了山崖上残留的处处血迹。不为他报仇,不雪此耻,何以为生!
  秦明来得很快,进攻得也很快,原本准备在林中作些布置,都来不及了。山下许多树木俱被山上采伐使用,落下大片空地。秦明便开至空处驻扎起来。秦明使十几个大嗓门在山下骂道:“花荣,你这辱没祖宗的败类,无法无天的叛贼,快快出来与我答话!”他这“霹雳”的绰号便是因此得来。花荣熟知他的脾气,若是出去,即便申明原委他能够相信,方法也就是将他缚绑,解往青州请慕容知府公断。花荣不理他,燕顺等三个早捺不住要下山厮杀,花荣以避其朝锐,乘其夜衰前往劫营的话将他们稳住。秦明在山下大肆指挥人硬闯关隘。然而山势陡峭,山上滚木擂石准备充足,他强攻了半天,不能得手。
  秦明发狠要连夜攻打,叫人将飞石车推上新搭的土山,又叫人竖起两行灯笼,共二十余只,上下忙碌费了许多手脚。那战车要是连夜将石头飞打上来,那木栅房屋喽罗性命,便要大受威胁。燕顺王矮虎见那许多石头打上山来,尽皆失色。花荣这才跳起,叫人搬出那只双弓床弩。这床弩是燕顺从卧牛山带来,卧牛山被官府攻破,便吃了这床弩的大亏。这个唤作手射合蝉弩,能发一百二十步。寻常人要三人转轴,方能张弓,花荣却叫人搭上一根六尺蛇矛,也不要人相帮,力沉双臂,拉开这弓却也费了八九成的死力。这杆矛射出去,正中山下那飞石车架子,这辆车顿时四分五裂,那杆矛又飞出二三十步,将一棵大树硬生生撞折了腰。山上燕顺王矮虎共众喽罗又是鼓掌,又是欢呼。
  如法又来,第二辆车亦如此废掉。山下官兵见矛飞出,惊得潮逼般两边缩闪。第三度以蛇矛为箭,秦明见状腾身跃起,奋狼牙棒将那矛挡落。他力大棒沉,可见一斑,这硬弩发出的百步之矛竟被他打回到山脚下。
  
  秦明方自吁了口气,对着山上亲自骂起花荣来了。花荣听了哈哈一笑,画雕弓搭起三尺大羽箭,不射别样,便射山下点出白日亮度的大红灯笼。一箭发出,十二只灯笼破作十二只火鸡,夜风刮过,散成漫天火点,稍灿即灭。另一边卖弄些技术,搭的是五寸长小箭,射断灯笼上的挂钩,这箭带动前灯笼滑至下一只灯笼,便如此连续几箭十二只灯笼勾着小箭一道儿坠入草丛,片刻间烧得热烈起来。烧得所有官兵六神无主。秦明愤然破口大骂花荣不知廉耻,山上震天响敲锣打鼓,喊杀声搅散天边浓云。秦明在漆黑中不辨真假,连忙约束部属,严禁散乱,只待摸黑搏杀。孰知山上亮起火把并无一人下来,那响声只是些石头土块,秦明愤愤然收兵而回。他果然是个将才,处变不惊,进退有序。
  燕顺马麟王矮虎提议乘胜劫营,花荣说劫营必然中他埋伏。三个人不听,连夜点齐三百名精壮喽罗偷偷从林中绕至秦明营寨。花荣闻知后轻装单骑追了出来。果然秦明带兵多年,如何不防备得劫营?待花荣赶到厮杀场中,三百人一半掉进大坑。燕顺王矮虎亏得马麟乖巧,急忙退回,秦明已截杀过来。四条好汉在乍明乍暗中厮斗不休。秦明狼牙棒重七十三斤,首先马麟一刀便给叩飞了,以三敌一,兀自觉得他手上沉重,三人且战且往林内闪避。三人中燕顺那金背大环刀时有雁鸣响声,又兼武艺最为精熟,秦明随着刀声只管缠住燕顺。王英只当有机可乘,偷偷绕到树后,他是偷情色眼,夜中分外亲切,一刀瞅得好不亲切,孰知手臂方才伸出半寸,一棵树压下来,压得人坠马翻。正是秦明耳听六路,一棒打断了野树,王英偷袭不成,早有官兵涌上,乘其手脚不便,绑缚起来。秦明打得性起,不时往树身上一扇,那两条黑影便屡遭断树夹攻。十分吃力狼狈。马麟方自一刀背推开了树,他单刀薄弱,秦明往刀光亮处只一挤,马麟手上酥软,哪里能挡,那刀乍起五六丈高,马麟魂不附体,幸而燕顺及时救应。马麟却忘了半空中刀又下来,便要将他铡为两片。
  秦明舞棒借第十棵断树急中燕顺马头,燕顺坠马前那刀砍得偏了,在他右腹斜带了一划。可惜秦明毫发无伤,他身披重甲,有意不躲,那狼牙棒以雷霆万钧之势痛击燕顺天灵盖口。燕顺、马麟之所以未死,在于花荣左手枪卡住了棒钉,右手雕弓韧把打斜了坠刀。右手还罢,左手虎口几乎破裂,那铁钩枪枪头感觉好象弯了。秦明骂道:“背君狂贼,不成材的匹夫,总算现身出来,有何话说!”花荣在马上唱个喏道:“小弟莫非脸上真的刻着‘谋反造孽’四字,委实有万不得已的苦衷,哥哥听了必然毛发皆竖,哥哥与花荣相交多年,就真的半点不信任小弟为人,偏听那一面之辞?”秦明便住了手,“你要讲,那便讲!”
  花荣拱手道:“今夜委实不得其便,待花荣等回了山寨,明日单骑相会,将小弟所系冤屈说出,到时哥哥若以为小弟该死,情愿下马受缚。”秦明气呼呼道:“你却在我跟前使刁!我是朝廷命官,焉能放虎归山!要么你下马认错,要么便打一场分出胜负!”花荣说不敢犯上,燕顺马麟却呆呆地还不肯走,只得一并掉转马头,且战且退。秦明要追来大施故伎,花荣透过树网说道:“哥哥小心,小弟有三只快箭奉送。”秦明便不敢过份迫近。仗着地势,七绕八绕,甩开了追兵,重绕回山寨时,清点来只剩十余个喽罗跟回。
  次日秦明又到山下叫骂,此番又多了几百兵士,却是刘高一副文官打扮,将“清风寨”中士卒纠集来了。刘高憋缩缩装孬假怕,故意举剑朝天声嘶气短作出番为朝廷剿匪奋不顾身的姿态来。“清风寨”那些老部下们无精打采跟着爬了一阵,看见石头滚木就自动抱着头滚下山去了。秦明叫喊着要花荣下山答话,刘高在彼,花荣便不能下山。僵持到夜里,看他们偃旗息鼓去了。燕顺又坐不住要带人连夜去夺回王英,花荣强止住他,连马麟也极力反对他的冲动。马麟的态度转变得友善了许多,他是否知道了原委已不必在花荣跟前冷漠酸怆?触及那块疮疤,坏得不忍探究。
  刘高没有跟来的第二日,看见秦明列队正往山上寨进发,花荣单人独骑,抢出五六里远,手提点钢枪,在马上施礼道:“哥哥,小弟今日来与你陪话。”秦明愤然道:“你这厮原来这般乖张刁滑,只怪我往日看错了你。今日便任你巧舌如簧,花言如锦,我也要生擒了你依法严办。”花荣笑嘻嘻道:“哥哥真个要打,小弟只好奉陪,往日陪哥哥耍弄枪棒,都不曾尽展所长,你只道总是胜花荣半筹,小弟今日倒不服这口气了,说不得哥哥反输小弟半筹,亦未见得。”秦明大怒,“我不活捉了你,你也不知好歹,要仗着少年了得,做出许多违法度的事来!待你见识见识,也好收敛张狂。”
  
  秦明那根六尺狼牙棒端的是天下无双,棒头圆木上植着许多狼牙般铁钉,非但击石即裂,亦可在伤口中撕出肉来。他那狼牙棒初展开二十招一气呵成,全仗威猛雄烈,稍弱者三四合便会透不过气来。所以不等他展示威风,抢个先手一招“怪蟒翻身”,紧接着连出六枪。但是这先手还是很快让秦明仗着兵器沉重夺了过去,变得只能退卸防守,十招内攻不得一招。斗了二三十合,秦明兀自嫌花荣出枪锐利 ,常可攻所必救打得不够酣畅,将狼牙棒舞成一阵旋风,继而跳起来又用那招借树击人,一排断树迫不及待撞击过来,只好用枪尖贯力去挑,挑了七棵,借挑势撞开五棵,脸胀得通红,秦明又已当头棒到。复斗了二三十合,坐骑又绕到树木稠密处了,秦明见花荣兀自把守得住,仍有闲隙反击便又发一声吼,将一排树木忽上忽下,左右纷扰快一倍围击上来,紧迫到一个来不及挡蹬里藏身才钻出头来,接二连三压迫得连气都来不及换,挑中一棵横躺在马鞍上舒出长气,新的一棵撞在枪头上那棵,坐骑先已屈蹄跪倒,花荣滚下马打个滚抽枪,飞来一木压住了头发。险两寸便将脑袋压扁。秦明兀自神力不衰乱毁林木,花荣不得不火急拉弓搭箭,叫一声:“看箭!”
  秦明舞棒急拔去箭,他身穿重甲,一般的箭射不进去,但不表示花荣射不到他,他兵刃长,盔甲重,转动不灵,明明手忙脚乱叩开了,那箭转角横向一钻,将他头盔上红缨穿落。这是报个信与他,若要射他咽喉面门,未始不能。他兀自暴嚣,再给他一箭,射入他坐骑的屁股眼,那马疼得将秦明掀落下来,发性跳抖要将屁股中异物抖落出来。秦明落地有些狼狈,花荣高声叫道:“哥哥,你我在步下再分个输赢,先吃小弟三箭再说。”秦明慌忙避到大树后头。
  身后官兵赶来助战,秦明连忙招手,重新换过坐骑,突地胸口闷闭脆响,护心镜被去箭给射碎了。秦明发怵疑惑花荣在他视觉之外他竟也能射到?花荣乘机打落一名骑兵,也抢了匹马,笑道:“哥哥,小弟箭技太过厉害,不要误伤了和气,你我还是兵刃上见个输赢。”秦明大吼一声,奔腾再上。接了两招,花荣架开狼牙棒唱个喏,“哥哥,小弟委实不忍对付,前日若是使用火攻,你这边说不得已片甲不存了。今日气爽风高,在你身后点一把火,吹一吹试一试如何?”
  秦明闻说倒也吃惊,叫道:“你们莫不多是木头!四面包抄,给我围住了他!”花荣笑嘻嘻往山谷里纵马。秦明不敢怠慢,紧追不舍。到了山间岔道,秦明蓦地里止住了,花荣回马来指着山上说道:“兵书云,两山相夹,涧道回狭,一人守万夫难过者是为天隙。且不说我叫人堵住谷口,从山上扔下石头滚木,在出口堆些柴车点燃,只消花荣一人把守在拐角处,来一个,射击一个,莫说捉我,千把士卒不够我半日打发的。秦哥,这段兵书你与花荣一起探讨过,你可记得?”秦明挥手道:“不要跟来,切莫跟入。”花荣压低声打哈哈道:“这山脉复杂狭窄,此处小弟也是初次见识,绝对还来不及埋伏的。”秦明大怒:“你欺我太甚!”在这谷中,花荣又陪他斗了十二三合,才发马便走。
  秦明依旧赶了上来,花荣回头又与他斗了些合,秦明却指着靠山一棵大树道:“贼胚,你且看那树上的痕迹。”花荣放眼瞧时,秦明大笑道:“你山上草贼,怕是给我端了老窝。”花荣微微一笑:“正是爬树上山的痕迹。此处可潜入‘清风寨’后寨,小弟早已知晓。自也早有布防,不瞒兄长,山上挖了许多陷坑,准备几十把挠钩,你那副将连同几百号人,多半正在寨中做客。”秦明气得七窍生烟,“今日我定要与你了结!”
  花荣接了十四五合,后边军士气喘吁吁又要围上。花荣拉开几步,不禁感伤,“小弟亏欠兄长甚多。幼时学艺,误伤了同窗的头,是哥哥帮花荣顶着,在私塾里逃课打鸟,作弄师长,诸多顽劣不良之事,亦多是兄长替花荣担待。十四岁与桃花山上强贼厮拼,破他们捉了要剜心吃肉,是哥哥独自杀入山寨,力拼那二百多强盗,救花荣出来。至于长成后做这知寨,屡与上司不合,若非哥哥帮花荣周旋,不知惹出多少事来。哥哥的恩德,小弟时时铭记于心,不敢稍忘。”秦明挥手道:“我不曾指望你记得,却不料你如此不成器了,若记得被强盗荼毒之事,如何自己倒做了强盗?”
  花荣看着白云苍狗叹息:“圣人有言,君子于天下事,无适,无莫,义之与此。‘清风寨’上虽是强盗,却是青州城中最能讲义气之处,如今花荣才发觉,所谓山贼多只是些小强盗,那些个大强盗,只管安然无事到处横行。窃钩者铢,窃国者为诸候,信哉!”秦明怒道:“你既如此执迷不悟,罢、罢、罢,我只打杀你了却这人生冤孽便罢!”
  花荣指着他背后道:“你有兵丁,我也有帮手,花荣尚不愿现在就死。”说罢东边山头锣鼓响起,一伙喽罗冲击上来。秦明便分派去挡。继而西边山上又有锣响又一伙喽罗抄来。秦明便又分兵。花荣哈哈笑道:“可不是中了我的埋伏?哥哥,你且随我上来,做个寨主快活。”秦明怒极,花荣且斗且退,秦明跟了一阵,清点军马,分明少了二三百人,问起,却是赶那两股喽罗不见回来。秦明只得暂休,下令且埋锅做饭。
  花荣重又回马,指着他们所处那地头道:“哥哥却又忘了,泥途坑阱,车马陷没者为天陷。你看这地段潮湿,实则你们站在一条河里。”秦明看左右果然都踩得烂泥缠身,猛可想起,“你,你堵住了上下流的水!”花荣恭敬答道:“回禀哥哥,正是如此。待会儿放下急流的水来,可不是耍的。”秦明跺足道:“我既中你奸计,你若尚有人性,拿本事将我射死,不要总拿这军士们开心。你可先将他们放回。”花荣好生惶恐:“小弟绝不是有意冒犯哥哥,今日刀枪相见,实是迫不得已,这些个并捉住的兵士,我一人也不会伤害。只求哥哥上马,与我走一遭吧。”
  
  花荣看着白云苍狗叹息:“圣人有言,君子于天下事,无适,无莫,义之与此。‘清风寨’上虽是强盗,却是青州城中最能讲义气之处,如今花荣才发觉,所谓山贼多只是些小强盗,那些个大强盗,只管安然无事到处横行。窃钩者铢,窃国者为诸候,信哉!”秦明怒道:“你既如此执迷不悟,罢、罢、罢,我只打杀你了却这人生冤孽便罢!”
  花荣指着他背后道:“你有兵丁,我也有帮手,花荣尚不愿现在就死。”说罢东边山头锣鼓响起,一伙喽罗冲击上来。秦明便分派去挡。继而西边山上又有锣响又一伙喽罗抄来。秦明便又分兵。花荣哈哈笑道:“可不是中了我的埋伏?哥哥,你且随我上来,做个寨主快活。”秦明怒极,花荣且斗且退,秦明跟了一阵,清点军马,分明少了二三百人,问起,却是赶那两股喽罗不见回来。秦明只得暂休,下令且埋锅做饭。
  花荣重又回马,指着他们所处那地头道:“哥哥却又忘了,泥途坑阱,车马陷没者为天陷。你看这地段潮湿,实则你们站在一条河里。”秦明看左右果然都踩得烂泥缠身,猛可想起,“你,你堵住了上下流的水!”花荣恭敬答道:“回禀哥哥,正是如此。待会儿放下急流的水来,可不是耍的。”秦明跺足道:“我既中你奸计,你若尚有人性,拿本事将我射死,不要总拿这军士们开心。你可先将他们放回。”花荣好生惶恐:“小弟绝不是有意冒犯哥哥,今日刀枪相见,实是迫不得已,这些个并捉住的兵士,我一人也不会伤害。只求哥哥上马,与我走一遭吧。”
  秦明只得单骑与花荣纵入山深,半路上他心头火起,突的一棒卷来,花荣便尽展所学,施展杨氏梨花枪法,大战一场,斗到六十余合,秦明始终不能将花荣打软,渐渐防少攻多,杀势悠然舒展,要打下去,秦明更没折了。他前二十合雷霆万钧,向后声势会逐渐减弱,不能分胜负,便不值得再打。二人坐在树干上,又象好朋友那样喘气歇息。秦明性急:“花荣,你到底有什么苦处,现在该讲出来了吧。”
  花荣手指一处,“请跟我来。”正是那个藏有私盐私茶的山洞,挪动那石门,若非花荣拉着,险些就中了机关,上面一串石头随触动的机关砸下。再往里又险些踏入陷阱,花荣握住石笋死死抓住他手,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跳过去,提他上去。坑内遍布尖刀,险甚!出现一对板门,门上加锁,花荣一箭将锁射断,仍飞出些发绿的毒箭,拨开,这才显示出宽大的洞穴来。洞中尚有许多袋盐茶未搬。除此之外二人甚至发现十几箱兵器,是些最上等的盾弩火器,秦明见了亦叹为观止,青州城远没这么精良的器械。然则这是从哪来的,要弄往何处?依花荣猜测,“我大宋有辽夏边患,近来东北女真族又有崛起之势,若是刘高这贼竟连带走私武器,那就更不堪设想了。”秦明奋然一拍,“他便不怕诛灭九族!”兄弟俩都一身冷汗。他说定要将这些带回去给慕容知府处置,花荣说如果他糊涂呢?秦明答得果断,“那就直接上报朝廷。”;也只能如此了。
  秦明又跟着花荣到了瘟疫未除的清风镇所辖各村,满目凄凉,不忍卒睹。百姓们虽身遭横祸,看见花知寨却丝毫不把他视为反叛,围上来问长问短,连连警示。一个老农乃至悲怆地指天骂道:“贼老天,你不长眼,你做什么老天,你给我塌了吧!”花荣热泪盈眶,却又无以相慰。这时乡亲们叫他快走,那个保正就要过来了。花荣遂在心中发誓定要还“清风寨”父老们一个公道!当下秦明也自动容,又听他讲起西门庆之恶,气得他跳起来发吼说若见面定要拧下他的脑袋,却又颇为无奈地坐下,“那厮是杨太尉的干儿子,知府相公必然要庇护他,他罪孽再重,终归是无可奈何。”花荣叫他带回一壶河水,请名医鉴定,且多搜集其罪证再说。
  秦明已相信了花荣所受的迫害,叹道:“兄弟真难为你了,我、我必然尽全力帮你翻身。”花荣摇了摇头,“这小官小弟也不是怎么稀罕,若能隐居山林,也未尝不是幸事,只是这伙奸贼不除,到老也吐不出那口闷郁。花荣拼着做下半辈子强盗,也要将其灭绝。”秦明道:“强盗怎能做长久打算?贤弟请听我一言,你休要再牵扯在贼窝了。”花荣说只要除了西门庆刘高二人,必定下山远走。天色将晚,黯黯分手。花荣劝秦明一切要小心奸人算计,秦明劝花荣休要在山上再有张扬。
  花荣打马先回山寨,秦明自去收拾兵马,洗荡那秘密石洞。待到“清风山”正路下转过,喊杀兵刃声抢耳,显见厮斗正急。去看时那刘高面无表情,那张白脸僵如石像,王矮虎不知如何脱缚出来,与燕顺马麟正和刘高那亲信教头缠斗,大占上风。那批被擒的喽罗也各执兵器,在与“清风寨”兵士混战。花荣不忍着老部下和新弟兄相残,催马上前,叫一声“且住!”双方一时都停下来。花荣冲官兵们拱着手,“秦统制已中知府大人传文,退兵回青州去了。花某实不愿对列位下手,若是再造成损伤,于心不安。”这些驻军向来对花荣敬畏,在刘高跟前虽不敢说些什么,闻言便都收敛了往后退几步观看动静。
  刘高把长剑一挥,“这花荣是朝廷叛将,诛灭九族的大罪,尔等再不向前,便是包庇贼头,日后追究起来,你们免不得都要受一番责罚株连。”王矮虎闻说在马上笑弯了腰,“小的们看这个鸟官,说话死声死气,敢情是个不中用的废物。他老婆嫌他没用,天天都过来陪俺睡觉。对面的大兵都听着,跟了这个乌龟王八岂不丢人?还不如上山来一道入伙,大家大碗吃酒,大秤分金,快活一世!你们干愣着想是不信老子,让你们看桩东西,这一条便是刘高老婆的贴身罩子,罩她那对肥奶子的玩意儿!怎的你们还不信俺?那老子只好让你们看看实证!”
  花荣打马先回山寨,秦明自去收拾兵马,洗荡那秘密石洞。待到“清风山”正路下转过,喊杀兵刃声抢耳,显见厮斗正急。去看时那刘高面无表情,那张白脸僵如石像,王矮虎不知如何脱缚出来,与燕顺马麟正和刘高那亲信教头缠斗,大占上风。那批被擒的喽罗也各执兵器,在与“清风寨”兵士混战。花荣不忍着老部下和新弟兄相残,催马上前,叫一声“且住!”双方一时都停下来。花荣冲官兵们拱着手,“秦统制已中知府大人传文,退兵回青州去了。花某实不愿对列位下手,若是再造成损伤,于心不安。”这些驻军向来对花荣敬畏,在刘高跟前虽不敢说些什么,闻言便都收敛了往后退几步观看动静。
  刘高把长剑一挥,“这花荣是朝廷叛将,诛灭九族的大罪,尔等再不向前,便是包庇贼头,日后追究起来,你们免不得都要受一番责罚株连。”王矮虎闻说在马上笑弯了腰,“小的们看这个鸟官,说话死声死气,敢情是个不中用的废物。他老婆嫌他没用,天天都过来陪俺睡觉。对面的大兵都听着,跟了这个乌龟王八岂不丢人?还不如上山来一道入伙,大家大碗吃酒,大秤分金,快活一世!你们干愣着想是不信老子,让你们看桩东西,这一条便是刘高老婆的贴身罩子,罩她那对肥奶子的玩意儿!怎的你们还不信俺?那老子只好让你们看看实证!”
  王英叫一声:“扛出来!”两名喽罗走入树林,一溜烟功夫眉开眼笑抱出一只麻袋,麻袋抖开,里头一名还算丰润体面的妇人,抖抖索索。王英跳下马便来相抱,口里道:“娘子,俺们长相厮守了哇!”那妇人向后畏缩。王英抖着白罩子说道:“你的好玩意在这里!你快拿过去罩上,来、来,你若说它不是你的,老子乘兴剥了你让弟兄们见识。也好叫你绝了做知寨夫人的傻念头,从此死心踏地跟俺。”那妇人突的“卟嗤”笑起来:“奴、妾身早就想跟你做押寨夫人,称心。”王英得意之极,“诸位,刘高可不正是乌龟!”突的那妇人操起一把刀,拼死力砍了过来,叫道:“天杀的狗贼,坏我名节,我与你拼了!”
  王英说不得真让她砍中,只是妇人身体突然腾起六尺,刀也掉了。正是刘高挥马鞭卷起她来。刘高的脸色方才由白转紫,又由紫转黄,既难堪底气分明不甚在乎。刘高出剑何其快恨,两条断手,断腿同时掉下,再才是那妇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接着一具没头身体,脑袋在刘高手里往外喷血。刘高提着老婆脑袋掂了两掂,扔到众军士跟前,叫道,声音不再软闷变得洪亮,“这妇人名节败坏,更兼影响士气,我已将她就地正法。若有再耽延惧贼者,和她一般处置!”
  众军士见他说杀老婆就杀老婆,手段如许毒辣,反而都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实则花荣猜想这老婆必是刘高要做知寨时,临时娶了装门面的,她在此无亲无故,刘高一心伪装盘剥暗中忙着走私贩卖他手里也必不乏女人,这老婆自然极冷落了。一日被王英捉上山去,便成了王英随传随到,不传也到的姘头。刘高正在催逼士卒,自己仍着意隐藏身手。正这时秦明率队赶来,他看来已带人搬出了石洞里所有赃物,传令且退不攻。刘高只以为林教头已死,花荣不晓得他藏赃之处,是以也不转移,却让人尽数搜获。秦明瞪着他强行忍耐:“你,这厮,连自己婆娘也如此残杀!且待我见了知府相公,再与你说话。”花荣目送秦明离去,并没有多少翻案的期望,倒是极其担心秦明。
  问起王英如何逃出,却是王英一被捉就假装投降,连同那所有受俘的喽罗也“劝降”了。“刘高这厮,将俺请去吃酒,找了两个上色粉头陪俺,又与俺一百两银子,还说要扶植老子做他的武知寨,他念叼着一心要将花知寨弄死,俺也始且见色忘友,见钱眼开,答应他劝说两个兄弟将花知寨绑了献出。他便又拿银子叫俺上山送礼,还说日后有大大的合作机会,双手抱不完的好处。说甚么他干女儿正与高衙内,便是高太尉那直娘贼的儿子,不久就订婚了,什么情投意合。这家伙忽的酸臭难闻,忽的阴森森诈乎得吓人,听他说来日后有许多大门路要拿手脚,他自己手眼通天,甚么都不需顾忌了。他却哪里懂得个鸟!俺等江湖好汉义气为先,俺王矮虎岂是无义之人?当晚偷偷地会了他老婆,将她奶罩子藏起,要绝了她归路,上山做俺一个人的押寨夫人。这不今日俺就假意上山来说燕大哥马麟,俺三个商议着假意下山亲近,实则杀他个没有防备!只可惜这肥白舒贴的娘们,便好端端的没了。说来倒是俺害了她,她陪俺睡这么多觉,只管偷偷将好东西与俺,可惜、可惜!刘高这厮忒也毒辣,不是人做的手段!”
  燕顺听了一个人大笑,花荣和马麟对望一眼,各有心思,自是想起那苏丽娘了。她为、什么、射我?原来和高衙内掺和到一处了。花荣想起这丽娘是贪图官禄功名的心态,高世杰前途无量,又喜欢卖弄文韬武略,时事经纬,做出要建功立业,封候入相的言诺,丽娘保不定对他一见倾心。她又美貌,又有武艺文才,两个自然一拍即合,丽娘想当然迫不及待要灭了自己去明志邀功了。花荣明明早已看出她非相谋同道,却又为何对她沉迷?真个是自作自受啦!
  按下不说此事,十日后青州城打探消息的回来,“霹雳火”秦明向慕容知府禀明刘高西门庆的罪恶,那知府并不曾派人查处,这是意料之中。只是秦明被他问了勾结叛将强盗,耗财损师辱及国威,意图谋反的大罪,关在死牢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