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正视高中语文教材中的青楼文化
作者:李时容
筛选作者、筛选文章和筛选文段,有的还要删节或加特殊注释。恨不得用分子筛过滤,让它变成纯净水。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不误人子弟。很显然,这种做法是不符合教育规律的。
曾记得一九七八年前后,中国的大中城市先后上演日本电影《望乡》,引起了激烈的争论,认为这是一部黄色电影,非禁不可。其实后来才知道,当时放映的片子是经过手术以后的带子。巴金在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日写成的《谈望乡》一文中说过这样的话:“我是生在到处都有妓院的旧社会,……到了傍晚,楼下街道中连续不断的人力车跑过,车上装有小电灯,车上坐着漂亮的姑娘,车后跟着一个男人。我们知道这是出堂差的妓女,但我们从未因此想过“搞腐化”之类的事。……却从未见过青年们普遍的腐化堕落。”
在这篇文章中,巴金认为如果以为现在的年轻人看了《望乡》这样的电影,听到“卖淫”、“五块钱”之类的字眼就会怎么样,这便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是极其可悲的民族虚无主义!时代潮流不可阻挡,中国电影早已冲破了无数禁区,走上了健康发展的道路。同样的道理,如今的高中语文教材,在选文方面,也冲破了许多禁区,开始还原中国文学和世界文学的本来面目。首先是将一些讴歌爱情的中外作品选入了教材,如《西厢记·长亭送别》、《罗密欧与朱丽叶》等。课改后的高中语文教材选文更加大胆,将一些涉及到古代青楼烟花场的作品,也选进了教材。形成了隐藏在高中语文教材中的青楼文化。
青楼文化在教材中的出现有几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直接描写或述说青楼所发生的故事,如《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第二种情况是作品中的人物曾是风月场上的人物,如《桃花扇·哀江南》和白居易的《琵琶行》,这类课文有的尽管只选了整个作品的一枝一叶,但要理解课文,自然要涉及到故事的整个情节;第三种情况是作品原是风月场上的酬应之作,如柳永的《雨霖铃》;第四种情况是作品的注解牵涉到青楼方面的人和事,如姜夔的《扬州慢》中“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中的“青楼”的注释(青楼:妓院。杜牧在扬州,和名妓常有来往,写有《遣怀》诗,其中有“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教科书·语文》第三册35页注释19)。青楼文化与中国古典文学作品是水乳交融的关系。一些作品稍加分析就显现出文人孟浪的踪影,露出青楼的影子,如果说这些内容是糟粕的话,那去掉了糟粕精华也就变成了次品。白居易的《琵琶行》就是一个例子。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琵琶行》千百年来魅力永存,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诗中提出了一个凄美的论断:“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于是人们认为这首诗思想意义是积极的,其实这首诗反映的是唐代官僚和文人的没落无聊的业余生活,暗含的也是青楼文化。我们可以从白居易与琵琶女的“同”中看出,他们同的是一分寂寞,同的是一分孟浪。
《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一九八三年六月版)是这样解释他们的“同”的:
“琵琶女昔日在京城里‘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的情况和作者被贬以前的情况是不是有某些相通之处呢?同样,他被贬以后的处境和琵琶女‘老大嫁作商人妇’以后的处境是不是也有某些类似之处呢?看来是有的,要不然怎么会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这种解释其实十分不妥。因为白居易和琵琶女在京城和江州处境是完全不同的。
一是身份不同,白居易出身进士,被贬之前是东宫赞善大夫。琵琶女(不管是否确有其人,仅按诗中所言)仅为京城娼女。
二是心境不同。白居易被贬前尽管官居东宫赞善大夫,但那只是个陪侍太子的闲职,不能过问朝政。这个位子对于才华横溢、雄心勃勃的白居易而言,的确是大材小用,白居易应为不得志之列。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唐宪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宰相武元衡被刺后,白居易上书请求缉捕凶手,终因越职言事的罪名被贬江州司马。琵琶女在京城时则不然,她是红极一时的“明星”,过着“一曲红绡不知数”的日子,快乐得很。
三是到江州来的动机不同。白居易被贬江州,是走下坡路,琵琶女能从歌妓赎身从良,应是走上坡路。
四是到江州后所愁之事不同。从诗中看,白居易在江州所愁的是条件艰苦:“黄芦苦竹绕宅生”;缺少音乐:“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但实质上是愁朝廷不重用他。而琵琶女则相反,她绝不想重新去当歌妓。因为即使恢复她原来的身份也改变不了她的愁苦。
就白居易而言,朋友要走,秋风相伴此为一;醉不成欢,冷月相随,此为二;在此景况里与昔日京城夜生活相比,寂寞更深,此为三。
就琵琶女而言,丈夫外出,空船相伴,此为一;月夜独处,明月绕船,此为二;在此景况里与昔日走红京城之时相比,寂寞由衷而出,此为三。
于是,一个落魄的官人与一个色衰的琵琶女,就成了干柴烈火,一碰即着。一个“移船相近邀相见”,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一个投之以琵琶声,一个报之于诗歌,真可谓一唱一和,各得其所。
由此看来,《琵琶行》只能算古代文人寂寞时的消遣实录,千万别指望它有什么教化作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也只是寂寞者同寂寞者产生的一次共鸣,是寂寞者递给寂寞者的一张名片。《琵琶行》也不过反映的是文人画士的烟花岁月,是青楼文化的一种延续。
青楼文化既然这样从不同侧面不可回避地进入了高中语文教材,我们就应当正视它的存在,不能回避它也用不着掩饰它。
在教学实践中,一些语文教师对此感到棘手。不敢正视它,更别说专门对它进行分析或研究。因为这是中国教坛从古至今的第一大禁忌。于是常见的只有两种招术:一是忽略不计,讲到关键处便跳过去或一语带过;二是如果有学生扣住这类问题提问,便尽量用别的内容去掩饰;三是如果学生追问究竟,便用道德问题的大帽子去把学生的提问吓回去。
很显然,这同七十年代一些人担忧《望乡》的电影会把中国观众怎么样的人心情雷同。巴金说:“难道今天的青年就落后了,反而不及五十几年前的年轻人了?”巴金的这一反问,完全适用于今天我们如何对待高中语文教材中有关青楼文化的问题。
青楼文化是历史的真实,古典文学作品是古代社会真实生活的反映,是无法更改的历史必然。高中生今天不了解,明天说不定会了解;教材上不涉猎,课外说不定会涉猎,如果我们没有勇气正面去讲给学生听,吱吱唔唔,反而会欲盖弥彰,更加激发学生的新奇感。更何况如巴金所说的一样,我们不能把“年轻人改造成为‘没有性程序’的‘五百型’机器人”。因此,我们应该正视青楼文化的存在,在教学中客观的向学生介绍古代文人画士的生活风尚,以及青楼烟花场所的情况,教会学生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激浊扬清,褒贬是非。否则,语文教学便只能篡改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