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7期

《阿长与〈山海经〉》的文本细读

作者:彭林虹




  《阿长与〈山海经〉》的标题很耐人寻味,一个“与”字实在不可忽视,它强调了“阿长”同《山海经》的关系。在写阿长买《山海经》之前作者所叙述的有关阿长的种种行为给我们展现的是一位虽然爱“我”但粗俗、没有文化的地道的农村妇女阿长,而这样的阿长与《山海经》本来是毫无关系的,“我知道他并非学者,说了也无益”,只是因为“我”很想得到它,阿长才“与”《山海经》发生了联系,把它买来送给我。如是果仔细吟咏题目,就会感受到包含其中的是作者对阿长的浓浓深情,但是这种情感的表达是一波三折的。作者写阿长买《山海经》之前,所叙写的阿长的种种行为,是极力地为表现“我”对阿长给“我”买《山海经》时的感受作铺陈的。在这之前“我”对阿长的一些所作所为是“实在不大佩服”,这是一个孩童的真实心理,就是到后来阿长给“我”讲了关于长毛的故事,“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这种敬意也不同于真正的尊敬,它是“特别”的,只是小孩的无知和好奇使然,到知道阿长谋害了隐鼠之后这种“一时”的敬意就消失了。但是当看到阿长给“我”买来的《山海经》,“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这时,“我”对阿长的情感才发生了改变,产生了“新的敬意”,一个“新”字点出了对阿长所给予的爱的顿悟。为了更好地体会作者那种心灵的触动,我们可以想象阿长买《山海经》的经过:阿长不识字,关于《山海经》的信息只是“有画儿的‘三哼经’,她走了许多路,跑了许多店,问:“这里有卖有画儿的‘三哼经’吗?”可以想象,这样发问会使卖者一头雾水,可见阿长是历尽了怎样的辛苦才买到了《山海经》。如此一番体会,阿长对“我”的爱已不言而喻。
  当然只注意这种情感的变化还不够。鲁迅写这篇文章时是四十五岁,这是从一个成人的眼光、一位文学家的眼光来重新回顾阿长,前面的铺叙肯定有别于一般的欲扬先抑,那就是在字里行间所包含的那种形同母子的深情,是成人之后的作者对阿长以前所作所为的一种重新审视后的理解。阿长让我吃福橘的那种看似好笑的“郑重”与“惶急”,正是为大家、为我祈福的虔诚和急切。而阿长所教的一系列的规矩,“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大概”一词不可忽略,它表估计,是作者从成人的角度来揣测小孩的心理:孩子也许不喜欢这些烦琐的说教,但这与反感有着本质的区别。这些笔法似贬实褒,讲的故事虽然荒诞,但是这与儿时妈妈给你讲“狼外婆”的故事有什么两样呢?让“我”吃福橘,叮嘱“我”要守规矩,不像一位慈母爱子之深的唠叨吗?
  “我”与阿长母子般的深情只是作者表达的第一个情感层面。题目中的“与”还显示出阿长与《山海经》有着某种共性,那就是在“我”人生路上这两者都起着很重要的作用。文中的“我”处在一个封闭的生活圈子,显然有着“九头的蛇,人面的兽,生着翅膀的人……”的童话式的《山海经》是最符合孩子阅读口味的书了,可惜叔祖那也没有,这就是“我”所处的童年环境,连成人的叔祖都是这个环境中的“寂寞者”,何况一个孩童呢?在这种环境中,能让我与社会发生联系的重要人物不是“我”的母亲,也不是叔祖,而是阿长。由于她自身的见识所限,她给我讲荒诞的故事,但她是在用故事给我讲述她所理解的人生社会,尤其可贵的是她给我买来了对我人生产生过重要影响的《山海经》。正因为如此,题目中还包含了作者要表达的第二个情感层面:对阿长的崇敬。
  阿长是一个粗俗、地道的农村妇女,因为她对我好,所以我无法忘怀,如果说全文的情感抒发是建立在以个人情感为衡量准绳的基础之上,那这种情感就显得狭隘和浅薄,为了体会得更深,我们必须要看看阿长的真正为人。文章有一处细节描写很值得我们体味。阿长的睡相不好,以致于我无法安睡,因此我的母亲对她说:“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相,怕不见得很好罢?……”但是面对我母亲的提醒阿长的反应是“她不开口”,我们想过没有,阿长为什么不开口?设想一下,还可以用其它两种方式来应对,一种是矢口否认,没有影响哥儿的睡觉,一种是立即回话,如“太太,您放心,下次不会这样了”。矢口否认的是一种无赖,而立马回话的是一种圆滑,因为后面紧接着写的是阿长的睡相还是照旧,说明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改掉这个习惯,那么最能反应阿长为人方式的就是沉默不开口,从这个细节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最本质的如此纯朴的阿长。可见鲁迅对阿长的情感不仅仅是因为她对我的关爱,而且还因为她有着劳动人民最本质的一面:善良纯朴,还有文章结尾处写到的她的孤寡穷苦。在这里作者对阿长的个人情感已上升成为对穷苦劳动人民的普遍情感,这是本文要表达的第三个情感层面。只有这样把作者的情感通篇作一个梳理后,我们才能体会到结尾处鲁迅对阿长的三个称呼所表达的深意,“我的保姆”,只是对阿长的一个最初的认识,“长妈妈”,其间包含了浓浓的敬爱之情,而“阿长”则是把她作为灾难深重的广大劳动人民中普通的一员加以观照,有了这三点认识,学生再次咏读“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时,就能深切感受到作者那种无限怀念而又深怀同情的复杂情感。